重阳节又快到了,让我想起了我的奶奶。我的奶奶是童养媳,她去世多年,却一直在我的梦中出现。
听奶奶说过,她老家很远很远,12岁时奶奶和老舅爷一路讨饭到我们村庄。太姥姥孤儿寡母拉扯着爷爷和他的四个姐妹真的不容易,同命相怜,太姥姥收留下兄妹俩。本来就缺衣少食的贫穷家庭,现在又多了两张嘴,13岁的爷爷极力排斥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黄毛丫头。奶奶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老老实实地帮太姥姥洗衣服、扫地、做饭,抢着跟随太姥姥到田地里干农活,爷爷主要帮地主家放牛。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爷爷放牛很晚没有回来,地主翘着二郎腿,蛮横无理地与太姥姥讨要牛,他的三角眼贼溜溜地盯着奶奶清秀的脸庞,爷爷的几个姐妹都大气不敢出,象小鸡遇到风吹草动就钻到老母鸡翅膀一样躲到太姥姥背后。唯独奶奶对着太姥姥说,等一下,说着就冲进雨中。
后来二爷爷回忆,地主因奶奶的举动楞在那里,满是黄牙的臭嘴自言自语着,“这个丫头,还能有什么名堂?”贱笑着划了几下洋火,抽着大悍烟。一袋烟的功夫,瘦小的奶奶搀扶着爷爷踉跄着回家,雨水淋透了他们的身体,牛跟在后面。爷爷的左腿受伤了,原来是爷爷划船让过路人过河,雨天滑,摔倒在船帮上,大腿被船上的钢筋扎破,鲜血直流。爷爷疼得大哭,而过路人头也不回,怕惹事转头跑了。还是牛通人性,一直陪着爷爷低鸣着,奶奶正是寻着牛的鸣叫找到爷爷的。
在那个时代,没有什么营养品,鸡蛋是最奢侈的。可是人都吃不饱,鸡更是缺少稻谷吃,瘦得很少下鸡蛋。奶奶狠下心,拿着两个鸡蛋送给村庄捕鱼人,拜师学捉鱼,目的是给受伤的爷爷补充营养。心灵手巧的奶奶一天下来就会了,于是像模像样地划着船,一圈下来,就逮到许多鱼虾。在奶奶的精心照顾下,爷爷很快康复了,爷爷对奶奶的态度由此开始转变,放牛回家后时,经常采些野花送给奶奶。
几年后,爱情的种子在17岁的奶奶和18岁的爷爷之间萌芽了。那个年代,早婚早育很正常。没有风花雪月,没有狂恋激情,一切都那么平淡自如,爷爷和奶奶结婚了,我爸,二叔,姑姑,三叔相继降临人世间。
艰苦的岁月,难以解决温饱,心灵手巧的奶奶把各种野草用开水焯一下,加上盐花,一家老少倒也其乐融融,吃得有滋有味。看着嗷嗷待哺的孩子们,爷爷不再放牛,果断到很远的一家私人作坊做草皮生意,每月月底回来,都能带些钱和鲜肉。奶奶手脚不停歇,经常一个人担两个大筐,装满了自己的儿女,停放在田梗头,忙着农活挣工分以减轻爷爷的压力。
后来,爷爷经常深更半夜才回家,渐渐地干脆多日不回来。没有不透风的墙,风言风语传到了太姥姥的耳朵里,太姥姥终于忍不住,守候在一个半夜里,逮到醉熏熏的爷爷,忍不住拿起拐杖打过去,边打边骂道:“你长本事了,看你还敢在外养人?”爷爷气没处撒,痛打了奶奶一顿,还不解气,嘴里骂道:“讨饭货”,说着摔门而去。奶奶缩在一旁,瑟瑟发抖,掏出干瘪的乳房喂着惊吓嚎哭的孩子,眼泪恣意地流淌着。
春燕飞又归,花开又花落,寂静的村庄,天空依旧湛蓝,河水依旧清澈,日月轮回,一晃十多年了。太姥姥终日劳疾,加上思儿心切,卧床不起,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凄然离世,母子连心,爷爷风尘仆仆地归来,抱头痛哭,长跪不起。
长辈们木木地盯着眼前这熟悉的陌生人,异口同声地痛骂爷爷忤逆不孝。原来花心的爷爷在外和人家过上了日子,生养了两个儿子,虽有小作坊支撑,经不住花天酒地,最终捉襟见肘穷困潦倒。正当大家声讨爷爷不争气时,奶奶拉着爸爸、二叔、姑姑和三叔,指着爷爷说:“这就是你们的爸爸,一直在外面做生意,在外面赚大钱。”
浪子回头金不换,爷爷改邪归正了,在外荡转了一大圈,最终还是回到了他的穷但温暖的小窝。其实,奶奶的心中一直留着爷爷的位置,无人可以撼动,也无人可以代替。当奶奶知道爷爷已经身患癌症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一刻不停地为爷爷寻医问药,想方设法给爷爷做好吃的。爷爷临走前,对着奶奶说了“我错了”三个字,头一歪就阴阳两隔。一向坚强的奶奶没有被物质匮乏吓倒,没有被饥饿退缩,却因这迟来的道歉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山动地摇。
善良、勇敢、顽强、贤惠、包容的奶奶,历经磨难,任劳任怨,瘦弱的肩膀挑起一家的重任。时过境迁,奶奶的子孙们继承了她高贵坚韧的品质,有尊严地顽强活着。奶奶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发表于2020年10月20日《威宁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