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爹,你这菜种得好啊。豆角长,茄子壮,黄瓜一树一树的,南瓜一窝一窝的……啧啧,真是大丰收啊。”
“陈爹,崽女都没在身边,你种这么多菜干啥呢。大家都作菜,又没人买,黄瓜很便宜,八毛五毛都没人要呢。”
……
旭日初升,或落日黄昏,匆匆路过,或悠闲漫步,经过尹新村路口的人们,只要看到路边那片菜园子里忙碌的人,总是忍不住要打声招呼。
尹新路边田地多的是,葱郁茂盛的菜园也一片连着一片,怎么独独陈爹的菜园引人注目,不论大小老少,一律向陈嗲问好,一律称赞陈爹的菜种得好呢?
明事理者惊讶,不明事理者好奇,都说这陈爹种地,是有故事的。
也许你会问:这种地还能种出故事来啊。这不,这地里的故事可多着呢,如果你不信,请听我一一道来。
陈爹种菜的缘由,还得从疫情爆发之初说起。
疫情爆发之初,街上的娱乐场所、酒店、商铺……凡人口过于集中的地方都已关门了,包括超市,都限时开门,而且据说计日关门。因为风险太大,大家都不敢用自己本就有限的生命来冒险。
又过不了几天,听说所有进出的路都堵了,而且村与村之间,社区与社区之间都堵得互不往来了。毕竟,这人口在5-10万的大镇,即使算不得什么大城市,可人口过于集中,交通过于拥堵,仍然很容易出事。用陈爹的话说:“天上的云与云挤在一起,也容易出事,更何况是人?口对口地说着话,肩并肩地走着路,加上小孩子们打打闹闹,病毒又是活的,不是死的,怎么能不出事呢?”
于是,当街上社区与社区之间,街上与乡下之间还没有堵路的时候,人们就看到了陈嗲在乡下那片土地里忙碌的身影:
“陈爹,你放着轻松钱不赚,来这里种地,该不会种出金银财宝来吧。”
“陈爹,这么多年没拿锄头,我看你这拿锄头的样子,倒像极了你早年给人称东西的,拿着杆称,称砣慢慢垂下,又很快翘起啊,哈哈……”
有人料定陈爹到乡下种菜只不过是一个幌子,实质上他是为了躲病毒的,所以,料定他种不了几下子,就会回到他那店铺里躺倒的;还有人却不这么想,他们说陈爹这人敏感着呢,没看他最近在自己店铺里看的都是啥吗?都是新闻,而且只看关于疫情方面的新闻,所谓疫情的发生、发展,这次的病毒传染源查得怎样,以及注意事项,他都能讲得头头是道。至少说明他不是一般的商人,只管赚钱,他有着政治的敏感性呢。
这玩笑也好,猜测也罢,到底都不能展示真实的陈爹。那这陈嗲到底是何许人也?他为何如此敏感,甚至可以说有先见之明呢?
这陈爹呀,他是属于那种“城里有房,镇上有店,乡下有地,心里不慌”一族。他本是大福镇尹新村一个地道的农民;可因为年轻时一直在街上做生意,完成原始的资本积累之后,乡下的老屋没拆也没卖,镇上的店铺早已归自己名下,还在城里买了一套可以够一家人居住的商品房。所以乡亲人们说:陈爹几十年没拿过锄头,如今他拿着锄头挖土的样子更像拿着称在给人称东西。这画像的,说得实在太形象,太贴切了。
不信你瞧瞧:他那腰仿佛弯不下似的,挺得笔直;那锄头自然也不是举着的,而是抬得高高的,落下的时候虽有点重,但似乎并非要挖进土层深处,而是在挠痒痒似的,然后轻轻挑起那层表皮,连那浅草的根都不曾挖出。当然,对于跟土地打了几十年交道的农民来说,这种挖土的方式肯定是很轻松,很愉悦,很休闲的那种,甚至可以说是拍电影、视频时秀给他人看的;不过对于一个不光十指不沾土,就连鞋也不沾土的生意人来说,那肯定是很吃力的。
这不,陈爹就是最好的例子。不到一会,如今只会用电子称,计算器,手机,算算数,扫扫码的陈嗲就开始老牛似的,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身上的衣服更是一大片一大片地全湿了;再过一会,那吭哧吭哧声越发大了,喉咙里仿佛堵着一大块肉的,呼吸已经很不顺畅了,身上那雪白的衬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害得他那八十多岁的老娘看不过眼,心疼得大喊大叫起来:“好说歹说,叫你别弄些这样的烂肉末子,一个人一天就几把小菜能省得几个钱,满街都是,烂便宜。硬要节约,还不如省几包槟榔壳子,几包烟,一包槟榔壳子能抵一天的生活费都不止……”
“你老人家呢,跟你怎么老讲不清白啊。我说过不是种菜的问题,而今上面有通知,村里有规定,大家都不准出门。做生意鬼都没人上门,又不能串门,跟别个说句话都得隔蛮远,闲着没事做,守在屋里又无聊得很,这些田啊,土啊,荒了这么多年,清理一下,种点菜不好吗?呆在屋里跟那只只晓得挺尸的哈巴狗没二样,也只有那么多味啊。”
“呆在屋里看看电视,喝喝茶,跟我讲讲话,未必不好啊!硬是要自讨苦吃……”
老人讲不过自家儿子,奈何不了他硬要做事,只能一个人嘀嘀咕咕,唠唠叨叨,不停不住地碎碎念啊。
“你看啦,按照你这种作法,明年都没得菜吃啊。”老人最后气不过,又不能骂儿子,就只能说他不会挖土,不会种菜,最后弄得一地荒草,没得收成。
“没得就没得,又不靠它赚钱养家,也不靠它吃饭,反正就当搞锻炼啊。挖一会土,种一会菜,肯定要比懒洋洋地围着那几条路打圈圈的效果好啊。”
尽管被娘老子说了一大串,但确实出了一身汗后,感觉比原来窝在店子里做生意舒服多了;而且的确又搞了锻炼,如果每天来做那么一两个小时,抵抗力肯定会增强,那么新冠病毒也会望而却步,也不用跟那些不守规矩的人一样,每天又想到处走走,又要提心吊胆,生怕在哪里染上了。
就这样,陈爹这地一种上就是放不下了。即便后来疫情得到了控制,陈爹种菜却种上瘾了。虽说不必“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但只要关了店门,也不到处晃悠,每天总是趁着太阳还没落山,直接来到地里,又是扯草,又是施肥,真是忙得不亦乐乎。做得多了,偶尔也有一点小小的收获:当季的娃娃菜一出来,没了牙的老娘便高兴了,连说“细嫩得紧,软软的,吃得舒服”;萝卜白菜一出来,虽没有别人的那么大,老娘也开心了,笑眯眯地向他人炫耀说“这地虽好多年没种了,不过自己地里种的就是甜”……当然,第一年刚种,肯定不如别人的,周边地里的菜豆都起包了,陈爹的菜豆还没开花;周边地里的莴笋都已经开吃了,陈爹的莴笋还像一个个发育迟缓的少年……仿佛总是要比别人慢几拍才过瘾。
不过,陈爹心态很好,一点也不在乎收成到底怎样,用他自己的话说:“人生在于过程,其实种菜的过程还蛮享受的。晒晒太阳,出出汗,回到家里洗个澡,躺在沙发上听听新闻什么的,真是神仙一样。”
如今,当疫情再次袭来,陈爹的菜园早已繁华一片,像是梦回唐朝时的长安街:纵横交错,高低错落,错落有致。
靠近路边那畦黄瓜又高又密,毛绒绒的宽阔的叶片,托举起一朵又一朵黄花,在招蜂引蝶呢;那些个又长又嫩的黄瓜如一个个胖小子,在叶与藤之间躲躲闪闪地,正跟你捉着迷藏;紧扣黄瓜旁边的那两块种的是玉米,一个个美少女似的迎风而立,轻风徐徐,衣袂飘飘,细看才能惊喜地发现,那不是少女,应该是少妇才对,因为那细腰之间怀着一个个小小的胎儿,等待着面世呢;再过去,就是一片顺藤而上的刀豆,它们之间也是有距离的,而且疏密适度,自由舒展,那嫩绿的细枝幼芽高高翘起,而那又长又厚的刀豆连那肥厚的叶片都隐藏不住了,它们有三分沉醉,二分显露地说:“看到了吗?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呢。”当然,豆角也不甘示弱,它们高高地倚在竹竿上,那舒适、慵懒的姿态,流苏一般地亮瞎你的眼。
至于辣椒、茄子等低矮植物,则谦虚地让到一旁,但它们的果子一点也不谦虚,很张扬地挂地树上,把那枝丫直往下扯,还很傲娇地说:“你看你看,那么弱小的你,怎么能够承受我这生命之重呢!”
还有啊,那边角落里的南瓜,虽只是匍匐于地,顺势而生,但也毫不示弱,它们高举金黄的大喇叭,肆意宣泄着自己的开心与愉悦,而那些大大小小的果实,却隐秘而不张扬。你听,陈爹正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这南瓜啊,就是会给我惊喜,这里一个大的,要一家人在一起才能开吃啊……哦,这一个,才碗大,正好吃……嘿嘿,这里又一个,你怎么能藏得这么深呢……”可是啊,这陈爹却不会藏着掖着,他就像一个炫娃狂魔,很张扬地对着那耳朵不很方便的老娘喊道:“将才发现的就有十多个,暂时摘两个小的你先吃着,我也摘一个小的回去,其他的,过路的如果有喜欢吃的,让他们全都摘了吧。反正这花开的,嘿嘿,吃不赢啊……”
陈爹就是这样,别人叫他把多余的菜卖掉,说是非常时期,这么新鲜的蔬菜能卖上大价钱呢,他却总是不肯,说反正自己种菜也不是为了赚钱,只要为了休闲,大家有喜欢的,随便摘,而且这也是天爷爷的赏赐,就当是对天爷爷的一种回报吧。再说,疫情期间,大家能共享这纯天然,无公害的蔬菜,比他一个人吃更有意思啊,他不能上前线抗击疫情,也不能捐钱捐物给那些需要的人们,就让他用分享这点小菜当成抗疫吧。
所以,陈爹为啥逗人爱,不仅因为他这菜种得好,为人大方,你就是偶尔跟他聊聊天,说说话,也能有惊喜,有收获。有的人甚至说:现在跟陈嗲说会话,总会有“胜读十年书”的感觉。
今天,当疫情再次反扑,陈爹种菜抗疫,支援乡亲居家生活的小故事早就在当地传开了。至于陈爹种的菜,到底有多少人吃过,走过路过的乡亲及从街上到乡下来散步的人们说:他种的菜啊,我们没有哪个没吃过的。
一园子小菜,在平时可能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在全民抗疫的非常时期,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将自己的劳动成果无私地奉献给他的乡亲时,这个园子,这些小菜,在乡亲们心中的分量,应该早已超越了这个园子,这些小菜本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