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是魔,在太阳与月亮之间来来回回,在阴晴雨雪里跳跃冲撞。而在我心底,有一缕炊烟,总是格外柔软。
年幼时不懂什么是最宝贵的,无论生命的鼓点如何敲击,总觉得与我无关。不懂孔子面对滔滔江水,为什么要感慨:“逝者如斯夫!”更不懂人们怎么老是对我说:“快点!快点啊,老是这么慢腾腾的。”
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快啊!即使太阳爬上了山坡,也不过是慢慢的。我都快从屋子的这边跳到那边了,但太阳呢,还是在山的背后,一直没有走到屋子前面。月亮也是啊,我明明走得很慢的,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我从外婆家开始走回自己家,月亮也隐约出来了,比船小巧,漂亮,玲珑剔透的样子,让我有点自惭形秽了。多想她能快点爬上中天,又快点落下去,这样,我就不用自卑了。可是,这也不太现实啊。
我明明是慢慢地走,偶尔还要踢一下那些奇怪的石头;走到老学校门口,很想走进去看看,特别是风火墙上那些画面,我一直没有看懂;走到腰坝桥时,听说那上面曾有两排很宽大的凳子,人可以睡在上面的;可桥头那户人家有点可怕,一只好大的黄狗,跳起来比我还高,得绕到那屋子后面回家才行。可怎么办呢?屋子后面有一个同学说话比较刻薄,我又不是很喜欢,要是被她瞧见了,又将成了第二天学校里的热点新闻……纠结一路,待走到那桥头,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黄狗,然而,一只黑色的小猫突然从屋里窜出来,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
“你这死猫,又偷吃啊。”伴着猫儿窜出来的,还有村东的鱼香混着紫苏的味道。我猛地咽了一下口水。唉,真的很无奈。外婆本来是要留着我吃完饭才回家的,无奈家里有个活阎王在催啊……
我走,太阳也走,我向山上走,太阳却向山下走去。这时我的家终于与太阳平等了,再走一会,就应该比太阳高出很多了……心里这么想着,不经意间,月亮也终于越来越清晰,我看到了月亮上的山在长高,水在山间流淌,仿佛还听到水的叮咚声。
“这鬼妹子,怎么还不回来啊!”“是不是挨得一时是一时,等她挨到家,天也就全黑下来了,她就可以偷懒了啊!”……有猜测,有断定,还有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用看,闭上眼睛也知道这些是谁。许是习惯了,他们也都懂得我这老习惯吧。可是,我真的真的不想回去的,有事没事,总会闹出点事来,让我去收收捡捡。而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些事儿。对那个地方,对那几个人,似乎有点过敏,有点恐惧症。心里有团火,直往上窜,而且越来越旺了。
这时,我还真有点想念腰坝桥的大黄狗了。要是它在的话,或许我也不用这么急着回家;即使它没在家也行,只要它那一窝小狗崽子在,只要那些小崽子稍稍叫一声,它也会很快地窜出来。那样,即便不在桥头徘徊吧,我也可以多绕几条田垅,等到他们都疲惫了,或忙着什么别的事情的时候,趁机溜回屋子里。
真的,忘记月亮了,月亮怎么还不出来?天,怎么还不暗下去?此时,也不管月亮是不是比我漂亮了。只知道如果她能快点出来,太阳能完全沉下去的时候,我仿佛就能逃过一劫了。
或许,还有什么别的人在家也好。最好能够有人出来“打擂台”,有什么东西被偷了,或者一只生蛋的老母鸡不见了,又或者灶上油盐坛里油少点了,盐下去了一点,旁边菜园子里留着的红辣椒全都不见了……唉呀,我怎么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呢?这可是关系到我和我的弟弟们的身家性命。到时,遭灾的,可能又是我啦。
还没到周末,父亲肯定还没有回家吧。如果父亲回来了,那里的炊烟应该是格外柔软的,温和的。
父亲总是带着星星和月亮一起回家的。它们温柔的光芒斜斜地射进屋子里,照在餐桌上,那些平淡的南瓜、茄子、冬瓜,都泛着微微的光,即使我最讨厌的苦瓜,那个时候,也不那么苦啦。当然,屋子里绝对不会传出叫骂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全是俏皮的、打趣的话儿。即使骂吧,也不会轮到我们,而是骂父亲的,可父亲不恼,反而笑嘻嘻地承受着……不懂事的我们,偶尔也会打抱不平。父亲却笑着说:“打是亲,骂是爱啊!”
“打是亲,骂是爱?”少年时的我们却怎么也无法理解。总是仇视着偶尔打着,骂着我们的人。如今,当父亲伴着月亮的光芒消失于天际,我总会想起父亲披星戴月的那些日子,想起那缕缕炊烟,想起那间飘荡着炊烟的小屋。硬硬的心,便一下子柔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