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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红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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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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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腊肉里的烟火

乡下的年,有着浓浓的烟火气息。

这浓浓的烟火气来自于哪里?心中的烟火是无法熏出那种香喷喷的、带着烟熏火燎的气息的,只有人间真正的烟火,经过一段时间的熏染,才会深入,才会浸透,才会滋养你的味蕾,才会深入你的骨髓,才会镌刻到你心上,让你在灵魂深处记住它。

别的不说,就说这乡下的腊肉吧,就是靠那人间真正的烟火熏出来的。只有走进乡间,走进农人的家里,走进有着大大的火坑,或一串大灶连着小灶的屋子,才能真正尝到农家“腊酒”,才能真正尝到“足鸡豚”,也才能真正享受腊肉的那种“腊”味,才能真正懂得乡村“腊味”融入骨血的滋味。所以,凡到过乡村的,凡享受过乡村年味的,没有不想尝尝乡村的“腊味”的。有的虽然吃到了“腊鱼腊肉腊肠”,却还要与朋友比一比,辩一辩,看谁吃到的更正宗,更有烟火气。如果是真的,那他会为此而倍感骄傲,甚至到处向朋友炫耀;如果吃到的不那么正宗,而不过是生意人用一点木炭、小火,经过处理“做”出来的,那肯定会深感遗憾,甚至痛恨那种用假货骗人的生意人。

那腊肉的“腊味”从何而来?人们为何对此念念不忘呢?

人们之所以对此情有独钟,我想首先应该得益于它那特别的外表。如果现在眼前正摆着一块已熏得好的腊肉,或许根本看不出它是一块肉,因为摆在你眼前的不过是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只有当你的指尖触及它的“身体”时,你才发现上面有油腻腻的一层;如果再用力一层,将那层油腻的东西用纸擦掉,那里面就会露出带着白色或黑红的肉质。这时,你才就知道,那白色的是肥肉,而黑红的是精肉。

当然,你不可能一次性地将它擦干净。只有当你将它用水清洗干净,从各个不同角度粗看一遍,才发现表面去掉那些脏乎乎的东西后,下面的颜色才是正常的红或黑红:皮是红红的,或是黑红的;肉也是黑红黑红的,或者黑里透着点点白;包括骨头的缝隙间,都是肉眼可见的黑红。

这,就是烟火气。

其实,真正的腊肉是不用闻的。只要你周边有一块腊肉,且没有别的杂乱的气息,不管是你刚从房梁上取下来的,还是已经煮熟了切成块的,都无需你用嗅觉与头脑去辩识,你尽管站在那里,它的气息会自动钻进你的鼻孔,而且萦绕在你周身,让你无处可逃。它似乎在故意诱惑你,或者蓄意宣告自己的存在,它那泛着闪闪油光的表皮,像一双双非要吸引你眼球的眼睛,而且你一旦被它吸引,就会坠入那些眸子深处,再也找不回自己。

如果你能换一个角度,从侧面看过去,你就会知道它如一位披着面纱的女子,不会一次性地显山露水、完整地展现自我,而必须逐层地、立体地呈现。最初入眼的是它黑红的皮肤,那是健康的象征;接下去,黑红的前景色下,隐约显现出一线线肉色的白,这黑白相间的一层像是呼之即出似的,饱满得有点任性,张扬得夺人眼球;再往下,也是薄薄的一层,带着红黑的油光,但比皮的颜色稍浅一点,偶尔也融进一点白;再往下,跟第二层没多大区别,唯一不同的,或许有厚薄之差,或许更多一点张力;最后一层最厚,像一个漂亮的耳勺,头大尾小,大的那部分微微上翘,更有几根翘起的骨头支撑着,颜色也更深了。这种非常有层次感的东西,应该是腊肉中的上品。

当然,仅仅看外表永远是不够,看腊肉是不是乡下正宗的,一定要走最后一道程序,那就是尝。只有入口之后,仔细地品尝过后,你才能真正能判断出来真假,也才能有足够的说服力。

所有的腊味,闻到的香味永远是相似,甚至完全相同的。但是唯有入口后的感觉,是任何表面的视听所无法混淆的。会吃腊肉的人,一般情况下不会贸然入口,他须在入口前反复吸气,细致分辨它到底含有哪种柴火的气息,或者散发出哪些草木的清香;入口时,也不会急着咬,而是像品酒一般,用舌头细细摩挲,如小手摩挲着丝绸,石子摩挲着流水,是不是柔软又滑溜,触感格外舒服;咬的时候,不能太急太快,而要慢慢地、缓缓地咬下去,如果油线四溅,满口生香,或很有劲道,越嚼越甜,让人不忍下咽,只一口,就让人终身难忘。那就恭喜你了,你这才是尝到了真正农家的味道,享受到了人间至美。这,也才是真正的烟火气。

乡村腊味,不是无源之水,也不是无本之木,它有着悠久的历史渊源和深厚的文化底蕴。

相传在上古夏朝时,人们于农历十二月合祭众神叫做腊,因而十二月叫腊月。据记载,早在两千多年前,张鲁称汉宁王,兵败南下走巴中,途经汉中红庙塘时,汉中人用上等腊肉招待过他;又传,清光绪二十六年,慈禧太后携光绪皇帝避难西安,陕南地方官吏曾进贡腊肉御用,慈禧食后,赞不绝口。

读过《三国志》后,并没发现张鲁吃腊肉的这段记载,关于慈禧吃腊肉,也只是传说而已,但腊肉的美味却是无法质疑的。腊肉作为我家乡的特产之一,在安化境内,在高耸入云的芙蓉山系,自古就以“百草香”腊肉闻名遐迩,跟明代朱元璋最爱的芙蓉山贡茶齐名,深受人们喜爱。

“百草香”腊肉以芙蓉山本地猪肉为原料。芙蓉山虽为高山,但草木繁茂,种类繁多,花开四季,景色宜人。山里人靠山吃山,山里的花草养出的猪虽长得迟缓,却肉质紧凑鲜美:小炒着吃嫩滑爽口,大炖着吃软糯香甜。每年也不多养,每家一头两头的,不用饲料,全靠去山间地头采摘花草,偶尔也喂点红薯玉米之类,全是绿色无公害食物。用这样的东西喂养出来的猪的肉,作为“百草香”腊肉的原料,味道可想而知。

然而,仅凭猜测是远远不够的,如果真能参与喂养猪、加工猪肉的全过程,那不止是一种幸福,更应该是一次生命的洗礼。喂猪养猪的过程既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艰辛。特别是采草摘草的过程,必须从山野田边溪畔去搜罗、辩识、精选,然后带回家洗净、沥干、切好;放入大锅中加入一定比例的米粒等精粮,还有玉米豆子红薯等粗粮,然后盖上锅盖煮开;翻一遍后,再煮,直到锅里散发出青草、米粒及各种食物混合在一起的香味,才算熟透了,才可以投喂了。这样养出来的猪,虽花上一年的时间才能长到130多斤,不过它确实能让人的味蕾绽放出鲜艳的花朵。

有了这样纯正、精良的材质,接下来就看你会不会加工了。

在乡村,腊肉的加工制作既是一种技术,更讲究方法技巧。

加工制作腊肉的传统习惯不仅久远,而且普遍。每逢冬腊月,即“小雪”至“立春”前,家家户户杀猪宰羊,除留够过年用的鲜肉外,其余乘鲜用食盐,配以一定比例的花椒、大茴、八角、桂皮、丁香等香料,腌入缸中。七到十五天后,用棕叶绳索串挂起来,滴干水,进行加工制作。选用柏树枝、甘蔗皮、椿树皮或柴草火慢慢熏烤,然后挂起来用烟火慢慢熏干即可。

当然,不同的地方加的香料是不同的。我们安化的很多人家制作猪肉,常用的是酒,白酒,或者自家煮的米酒、谷酒都可以。按比例洒了酒的鲜肉,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整个屋子全飘荡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醇香,让你想抓住却又怎么也抓不住,像是故意吊你胃口似的。

熏腊肉的燃料也非常讲究。一般用本身就富含香料的松树枝、橘子皮、山苍子树、油茶树枝、油茶壳、或者花生枯(榨油后压成的饼)。经过这些自带香味的燃料熏过之后,酒香夹杂着各种草木的芳香,让人只要走进那屋子,就会被那清新脱俗而又淡雅飘逸的香味久久缠绕,挥之不去且又欲罢不能。

这样熏过后的腊肉既防腐,又防虫,可以保存更长的时间。以前的农民生活太过艰苦,年底杀一头猪差不多要吃一年的时间,舍不得吃又怕变坏,所以他们便用这样的方法巧妙收藏。如今,人们随时可以吃到新鲜猪肉,除了偏僻山野,或者简朴的农人,已很少有人喂养这种纯正的土猪了,自然也很少有人能吃到这种新鲜、正宗的土猪肉了。很多吃惯了那种饲料养出的猪肉后,早已忘记了土猪那种山野乡村特有的香甜了。即使有,也因为有了很好的设备,或密封或放冰箱,保存的时间虽会更久一些,但进过冰箱后,或者保存时间过长的腊肉,再也不可能有那种埋在谷堆里,或者石灰缸里的腊肉那么香脆与爽口了。

假如你生在乡下又长在乡下,能一直享受着那种大自然馈赠的花草喂养出来的猪肉加工成的腊肉,是无法想象那种吃各种饲料长大的猪肉加工成的腊肉的乏味的;如果你生在城里又长在城里,只是一直吃着那种只需三个月时间就能长大的猪肉,再用城市里的各种原料、燃料加工制作成的腊肉,你也无法想象那些山野的花草养育的猪肉到底是怎样的味道;只有那种从小在乡下长大,之后又迁移到城里生活的人,才能真切地感受得到同样是猪肉,或者同样是腊肉,它们之间的精气神到底有什么不同。

从小生在乡野长在乡野,总觉得乡里不如城里热闹,不如城里奢华,不如城里享受。至于到底哪里“不如”,很多人又无法说出来。于是,作为一个乡下人,总是向往着城里的生活。这么一“向往”,就生出诸多的追求。

等到苦苦追求,加上种种努力之后,自己在城里买房,在城里居住,特别是在城里过年之后,才能真切并深切地感受到了那种“不如”,并非形式上的,而是一种来自骨子里的东西,是两种文化之间、两种格局之间的差距,更是乡土中国的一大特色。

寒冬腊月,以“家”为社会组成细胞的中国人都会围坐在炉前灯下,吃腊肉,放爆竹,辞旧迎新。腊肉以及各类腌腊制品的美味,也慢慢就融入了“家”的元素,也造就了家的温暖与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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