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红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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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正月初五，接五路财神，寓意这一年无论走哪个方向都会财源滚滚。这一寓意，自然就会让人联想到乡下年夜饭时的布菜。年夜饭，布菜特别讲究，因为“菜”与“财”同音，在民间该做多少道菜、做哪些菜才合适，人们非常讲究，对此，如今的我们也特别好奇。
儿时以为，年夜饭能有九道菜简直是太丰富了，有鸡鱼肉，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都是稍微带点荤香的菜。年夜饭上桌前，孩子们没有一个不眼巴巴地望着那菜锅的，有的甚至恨不得将视线粘在上面，一刻也不愿抽离。很久以后，忽然想起，这可能就是“小孩子望过年”的最主要的原因。
那时每逢过年，年夜饭的餐桌，是只有别人家办大事、办喜事才有的“肥沃”与“厚实”，平时的餐桌就是一片特别“贫瘠”的土地。至今还有人回忆，那时无论你做得多么好，无论你多么优秀，每次回到家里，餐桌上永远上演着“二人转”，夏天的“二人转”是黄瓜和豆角，冬天的“二人转”是萝卜和白菜。偶尔遇上一家生活稍微好点，菜稍微多点，就会有人惊讶地呼叫道：“你家真富裕，每天都像过年一样！”
也是，那时要上九道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那九道菜就像不会写作文的孩子在挤牙膏，像不会做数学题的孩子在胡乱地拼凑已知条件，更像我们儿时上山打柴扯猪草，只要能捞得到的，不管能不能烧，先砍倒再说；不管猪能不能吃，先扯来填满那个大大的背篓再说。为了那九个菜的“菜单”，大人们可谓绞尽脑汁，只要可以作为菜的，先一并“拿来”，东拼西凑，也不管像不像样。那九道菜没有明确的规定，也没有具体的菜名，但有三样菜是必须的：鸡肉、鱼肉还有猪肉。这仿佛是早已约定俗成的，是所有人家里必备的三道主菜。鸡和猪是自家养的，到了年底就开始杀鸡杀猪，这个似乎不是难事；鱼呢，也是自己塘里扳的，不过这样的鱼一般得两三年才有一次，因为那时的鱼一般都是一个几百人村子就几口鱼塘，放进鱼苗后，得养两三年才可以打捞，才能够吃到新鲜鱼肉。即使如此，人们吃到的仍然非常有限，因为得按人头、论斤两计算。这样，平均算下来每个人也不过几两，只是这仍是最好的年份，也是最富有的年。遇见鱼苗刚放进去的第一第二年，大家就只能用平时自己在河里溪里捞的小鱼小虾代替了。当然，也可以用平时市场上买的干鱼虾替代，但那毕竟都是湖区来的，大多没有山村池塘里，或者小河小溪里的清水养出来的鱼虾的那么鲜美，自然也不为人所喜。
其他的几道菜，为什么都算沾了点荤香呢？请听我一一道来。
杀鸡时留下来的鸡血鸡的内脏，添点酸豆角之类，再洒点辣椒粉，出锅时抓一小把青青的大蒜苗子，保管色香味俱全。杀猪时猪头、四肢、内脏也一般不会卖掉，都会留下自家过年吃。那这些就可以做好几道菜：猪头肉大炖之后，剔除头骨，留下的肉又香又糯，加点葱姜蒜之类的香料，更是让人垂涎欲滴；猪耳朵大大的，从紧贴头骨的地方一刀砍下，一个耳朵保管可以做满满的一碗，耳朵骨脆，加点辣椒，再多加大蒜叶子，又脆又糯，好不诱人；猪肝是金贵物儿，不可能一次给你做一大碗，但如果用自家做的红薯粉做汤底，等汤粉煮熟煮透，再将一块猪肝切得细细碎碎，放到锅里过一下，出锅前再洒一点葱姜蒜，保管汤色很好，猪肝嫩嫩的，粉条的劲道也足；当然，还有猪肠子，用油爆炒之后，再加上一大把红红的辣椒，要很辣很辣的那种，多加点葱姜蒜之类，最好有花椒，这样的肥肠绝对让你津津乐道。当然，小时候我不怎么喜欢吃肠子，特别是我母亲做这道菜，我干脆不会尝，只有父亲做的，我才爱吃。
这已经非常丰盛了。只是说实话，后面点的很多菜，都是不会在大年夜上桌的。因为猪肝肥肠及鱼虾之类，毕竟非常有限。其他人家，我想也大同小异，因为大家都不怎么富有，特别是想到吃完年夜饭后，还要接大家吃年饭。祖辈父辈里人数多，孩子就多，亲戚朋友也多。这乡下的年饭，在全家吃完年夜饭之后，就按照习俗“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走亲房”这么排下去，一直要排到十五，各家都得接一次，七大姑八大姨都一个也不忽略。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一次性地把好酒好菜拿来伺候自家那几张小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那大人又能用什么法子让盼了一年的孩子们如愿吃到一顿像样的年夜饭呢？我家父母就曾使出浑身解数，用过以下几种法子来应付这一年一顿的年夜饭的：李代桃僵，指鹿为马，张冠李戴这三种最为典型。
李代桃僵，最常见的就是用萝卜丝粉蒸肉代替大猪肉。这道菜以萝卜丝和米粉为主，里面夹杂几块有限的肥肉。为什么是肥肉而不是精肉呢？这就是技巧，肥肉油多，精肉油少；肥肉一般小孩子不会吃，吃过一顿剩下的，下一顿仍然可以继续蒸，如果放的是精肉，那孩子们会一次性吃个精光，那下一顿就没指望了。萝卜丝和米粉蒸肥肉，既有油味，又清香扑鼻，小孩子只要一闻就会望梅止渴，直流口水。
指鹿为马就是用盐贴代替猪肝。我们这里所说的猪身上的盐贴到底是什么，直到学生物之间我都不知道，但大人说是猪肝；只是我吃过真正的猪肝后才知道并非如此，味道也比猪肝差得远。也有大人说是猪肾，学过生物后才知道所谓的猪肾，应该跟人和其他动物一样，应该有两个，而且还是豌豆样的，二者的样子完全不同。所以我也终于知道了大人们只不过是指鹿为马而已。但那时，只要是猪身上的东西，我们都很知足。
至于张冠李戴的菜，他们做的实在是太多了，而且花样不少，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如我爸爸会将花生米擂碎，将肥肉也剁碎，再放点大蒜之类的香料，炒熟之后加点辣椒，又香又脆又辣。每次吃到这个菜，爸爸会问：“好吃吗？”我们辣得傻瓜似地连连点头，直说“好吃好吃”！精肉也是有的，不过不多而已。先把一二两精肉剁得碎碎的，然后准备上一锅汤，煮开；再把撕好的白菜同剁碎的精肉一起放进去；再煮开一次，锅里便散发出阵阵幽香，那香味也遍及屋子的每一个角落，诱得人满口生津。
乡下过年，都说得三荤四素二干菜，九个碗就凑齐了。素菜自然非常丰富，萝卜白菜那是必备，菜苔菜荪也是标配，如果不行，红萝卜白萝卜兄弟携手，所向披靡。那干菜又是些什么呢？霉豆腐、干豆角、酸豆角、刀豆丝、豆豉、干盐菜、干暗菜、酸萝卜、干萝卜条等等，乡下孩子一口气能数出几十样。尽管有些菜的原料是一样的，但只要你愿意，将一种新鲜菜蔬做成三到五种干菜对乡下女人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无论怎样，过年时能上桌的干菜只限于两样三样，而且这菜的选择也非常讲究。
与有的地方必备12道菜相比，九道菜应该是比较寒酸的，但在那物质贫乏的年代，我们也容易满足。那12道菜又指哪些呢？一般分为四道凉菜、八道热菜，而八道热菜又分别是四荤四素的组合。先上四道凉菜，开胃爽口，然后才是正式的热菜上桌。八道热菜的四个荤菜分别需要包含鸡、鸭、鱼、肉。这里鸡寓意着金鸡报晓、大吉大利；春江水暖鸭先知，所以鸭寓意报春；鱼寓意着年年有余；肉则象征生活富裕。
通常来说，传统的12道菜谱中的四道素菜分别是白菜、芹菜、韭菜、豆腐。素菜中，因为菜和财谐音，所以白菜寓意着明明白白发财；芹菜则弘扬我国人民优良品质，寓意勤劳生财、发家致富；韭菜象征长长久久，永久发财；豆腐中腐与富谐音，寓意生活富足。
所以即使家里并不富有，乡下贫困家庭首选白菜豆腐作为素菜，素菜里韭菜即可作为素菜，还可以作为佐料，都是因为其意蕴深刻。乡下年夜饭里九个菜也含长长久久，永久发财之意。自家人吃年夜饭，如果舍不得弄九个菜，那五个菜也是可以的，五个代表着五福临门；而六个菜代表着六六大顺，一年之中顺心顺意；五个九个菜，又寓意为九五至尊，长长久久；十个菜更完美，含十全十美之意。但是七个八个是万万不行的，因为自古就有“七上八下”之说，这里的“七上”并非官场所说的一路顺风，连升三级，直线上升，而是骂人的话，或者祭祀祖先时用的。
如今社会，物质生活丰富，食物品种繁多，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早已没有原来那么多讲究了。特别是新生代的人们，即使在乡下，即使吃年夜饭，我想怎么弄还怎么弄。倒是到了城里，很多文化人特别讲究这一点，可能是那种传统的饮食文化已深入骨髓，也可能是真的有人渴望能将那种文化传承下去吧。
无论怎样，年夜饭里很多元素并未远去，接财神之类的习俗也还存在着，并添加了更多崭新的元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