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老冲的炊烟

贺老冲的炊烟飘过腰坝桥，飘过官溪小学的上空，飘向不可知的远方，去寻找属于她的人生辞典。——题记

贺老冲，一个四季花开的山谷驻扎的古老村庄。那里有一眼不大的池塘，没名没姓，是鱼儿的天堂，是贺老冲人枯水季节唯一的指望；那座由柳树与竹林环绕的木结构的老屋里，曾响起我们姐弟几个抵达人间的第一声欢呼！

没有宽阔平坦的道路，一条幽深小径，九曲回肠顺势而上，一条浅浅小溪绕屋基汩汩而出，过一石桥便是我儿时栖息的地方。每到秋季，马致远“小桥流水人家”的温馨，便会鲜活地呈现于眼前，家也就来到我身边。那些游学在外的日子，我“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梦里梦外都离不开那条小路，那座石桥，那方荷塘，那片竹林，还有那飘过竹林，飘向天空的缕缕炊烟。

我是烟火里长大的女子。点燃那些烟火的人们，是我这辈子魂牵梦绕、永难忘怀的。他们是我的师友，我的亲人，是我今生今世离不了的引路人，是我下下辈子也舍不下的牵挂。

那里有带给我生命，迎接我第一声哭泣的男人——我的父亲蒋惠农先生。父亲给我的影响如此深刻而又深远。“人生没有运气，只有努力。”“只靠运气，不去努力，运气再好的人也无法成功。”“努力不是吃亏”，而是为了“活出更好的自己”，实现生命的价值。“吃亏是福，不是老实”。“吃过的亏，会让你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父亲这些话简洁通俗，易懂易记，让我时时警醒：为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不要抱任何侥幸心理。要老老实实做人，扎扎实实做事。努力付出，不求回报，自有收获。

沿着贺老冲那条羊肠小道，沿着那丘丘窄窄的田垅，向外踏上腰坝桥，再向左拐走三百来米，就到了一个叫大屋湾的地方。大屋湾曾有一座标志性的建筑：青砖黑瓦的院子，由高高的防火墙隔着。站立腰坝桥桥头直视前方，不仅那院落清晰可辨，而且还能朦胧地看到墙头的杂花杂草随风飘摇。因为那时从腰坝桥至大屋湾段平坦空旷，又没任何建筑物阻隔，真是直视无碍。临近大路一旁，曾有一个很方正的四合院，土墙黑瓦，古旧的木结构房子，建有上下两层。中间的天井也很方正，那是孩子们玩耍的地方。圆圆的柱子很大，我们常常两人合抱，把那上面的陈年老漆都磨得现了原形。阳光照射下，那些柱子油光可鉴，闪闪发亮，宛如板寸男生的青黑头皮。楼梯也很讲究，宽宽的梯面可容三四个小孩子并排行走；两旁有坚实的护栏，课间休息上下人多，偶尔拥挤，也不会出现安全问题。二楼的房子呈回廊式，下课时倚着二楼的栏杆，看下面的同学在天井嬉戏，竟没有一丝“凭栏望”的惆怅与幽怨，而是满满的轻松和享受。院子里每个房间都是教室，窗户也是木结构的，记忆中全是井字形的构图，没有复杂的雕花，不像我去过的许多古民居，花鸟草虫，不一而足。简单有简单的好，即使周围的墙壁不用白纸装裱，里面的采光也很好，这还应得益于中间那个大大的天井。

这就是我启蒙的地方——原官溪小学。

在那里，我遇到了自己的启蒙老师——李雄生老师，也是我的小姑父。随校址的搬迁，小姑父的外出深造，我又遇见了陶楚安老师，李卯生老师。他们是我小学时光里最美的遇见。

陶楚安老师是我小学五年级的数学老师，也是我们蒋家的媳妇，冬操哥的老婆。个子不高，却很精神。鸭梨形脸上嵌着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那双眼睛常常是含笑的，真真“巧笑倩兮”。随笑着的眼睛跳动的，不仅有眼里闪闪的神光，还有弯弯的眉尖后拖着的细长眉尾。小巧的鼻子俏皮地卧在那张精致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神韵。

每次，只要看到她手拿教材，顶着娃娃头，往讲台一站，我们的讲台便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她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是含笑的，即使讲题目，那舒缓的节奏也似清泉叮咚，鸟儿欢唱，又像一首优美的抒情诗，轻轻敲击着我的耳膜，然后慢慢洇开，浸润着我的心田。

陶老师不仅课上得好，班主任也当得好。记得五年级下学期，学校要求上晚自习，又怕我们路上贪玩，回家太晚，就想让我们读寄宿。有次半夜上厕所，无意间瞟见对面山上有绿荧荧的灯火在晃动，刚开始还以为山里有人家。可熟悉山里情形的同学说：那是鬼火，是鬼在游动。而人一旦看见鬼，就会活不长久的。我们几个真像见了鬼似，吓得一个晚上都不敢睡，而且一入睡就做噩梦，梦见鬼来索命，还梦见黑白无常，说要带我们去见阎王。

第二天一早，陶老师见我们几个精神不好，便问怎么回事。我们正吓得胆颤心惊，跟她说起昨晚的所见所闻。老师笑了，安慰我们说：“那是鬼话，是没有知识的人说的。我们是读书人，一切都应从科学的角度去思考，从书本上去寻求答案。书上说那是磷火，是山中腐烂物发酵后，在一定的温度下自燃的结果。这属于自然科学哦。”

听了老师的解释，我们如释重负，再也不用担心自己很快死掉了。对老师油然而生敬意的同时，也激起了我们探索自然科学的浓厚兴趣。

教语文的是李卯生老师。那时学语文，除了读，就是背，大多数同学不会写作文。李老师想尽办法培养我们的写作兴趣，还为我们提供了丰富的素材。

李老师为我们刻印的那本《描写辞典》，印象深刻：书不大，也不厚，像一本小巧的笔记本，携带方便。绿色封面上端坐着“描写辞典”四尊大神，周边环绕一束简洁素雅的花边，淡雅别致，让人爱不释手。里面是洁净的双面折叠纸张，衬着方方正正的楷体，像一幅幅均匀的水墨画，散发出浓浓的油墨香。

只是刚开始，我有点不以为然。因为我从小就没写过一篇像样的作文，有点破罐子破摔。总觉得写作文是难于上青天之事，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瞎子点灯——白费蜡，还不如玩来得轻松。可认真读过目录后，觉得此书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所谓辞典，自然是分门别类的。描写辞典，则严格按照描写人物及场景来分类。至今，我还记得那书中有人物描写，动物描写，景物描写及场面描写等等。每大类又设了不少小的分支，如景物描写中又分为一年四季不同的景物；人物描写中又分外貌描写、动作描写、心理描写等等。而且书中实例全从名家作品中选摘而来，人物描写栩栩如生，场景描写扣人心弦。读过几个章节后，我如获至宝。后来进入初中，我还将它带在身边，偶尔拿出来读读背背。

后来，我的脚步越走越远，读的书也渐渐多了，我才将它收藏到顶楼的小箱子里。

可那些年少的缥缈时光，如刻心间，永不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