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去世已经三十一年了,最近一次和母亲谈起四爷,妈妈说:“你四爷老早的时候有个绰号,人称‘余刀把子’,可厉害了,在陇县做生意时,还是商会二掌柜那!”
怪不得当年村里人叫四爷刀把子,四婆说话不是本地口音,也因为她是陇县人阿。听奶奶说曾祖母也是陇县的,至今在陇县那边还有个余家寨,都是我们余家的人。
在很早的时候,我的曾祖在陇县做生意,在老家略有一些薄薄的田产。二爷和三爷也跟随曾祖父做一些小本生意,爷爷及四爷在家务农。
我爷爷是个手艺人,给人甑萝。四爷则与人学医,也习得一身好拳脚,胆子也特别大。那年月兵荒马乱的,看病的多是一些穷苦人,有些太过可怜的,四爷不收钱,就这样辛苦一年也是勉强维持生计。
四爷说当时日月艰难,又因曾祖母娘家在陇县,于是就来到了陇县另谋出路。
陇县因处陇山东坂而得名。陇县历史悠久,远在6000多年前新石器时期,先民就在千河谷地繁衍生息。辛亥革命后(公元1913年)改州为县,始称陇县。
民国14年(1925)的陇县地方不靖,毛匪丛生,水娃舅杨丁亥(人称老三)常剽劫于山村。是年,水娃佣工本村刘姓,与主人反目,遂投奔舅父,始为匪徒。逾2年,匪势炽烈,徒众百余,又投靠吴山土匪王友邦,血屠安化堡,夷平千河南民团,独霸县西。17年(1928)王友邦被国民军甄寿山收编,水娃以王部营长身份进入县城,俨然成为国民军的驻防长官。不久,甄部阎立三团进驻千阳,欲剿水娃,但事机不秘,反使漏网。19年(1930),张老九师(即张应坤,土匪,时被收编为国民军)驻县。水娃以为同类,投诚必获荫辟,不料10余骑甫至西关,反被缴械。水娃被押,叩见老九,跪地求饶不止。张见状,知鼠辈耳,收何用;乃令地方赎释,情利双收。水娃经此风险后,大肆劫掠,杀人越货,患及宝、陇,致千陇间商旅一时中断,县西不少人家迁离故土。水娃又自命为保卫团四区团长,拉丁派款,修造庄园,抢夺民地,霸占人妻,暴发成富。
四爷到了陇县,在一家商行当相公(学做生意的学徒)。四爷聪明,又特别勤快,加上为人诚信,爽直,所以深得老板信赖。
平日他们爱听《隋唐演义》,里面的李元霸被他们津津乐道。他们商行门口有个小石狮子,几个小伙计在那里打赌,谁能把那小狮子单手举起转三圈,赢酒一壶!
伙计们举起狮子有走半圈的就精疲力尽的,也有走一圈就放弃的。
轮到四爷,只见他气沉丹田,稳稳的举起了小石狮,面不改色的走了三,四圈。围观的人响起了阵阵掌声。
一次,他们几个出去办事,事办完后往回走,却看见前面围了一圈人,就挤过去看。
圈里有一个人正在耍猴,那猴子作揖打转,在那人的指挥下做着各种动作。一个小姑娘拿着一面小锣转圈收钱,看的人有的扔一枚小铜板,有的装没看见。
这时,一个瘦瘦的,猴里猴气的人挤了进来,只见他手里拿了一个瓷壶,边走边喝,还歪戴了个礼帽。他站在那里,看小姑娘走了过来,就呲着大黄牙笑了:“过来,大爷给你钱!”小姑娘走了过来。
“帮爷拿着壶,爷给你掏钱!”
小姑娘伸出手拿壶,壶却在碰到手的一瞬间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大黄牙破口大骂,耍猴人连忙上来陪着不是。大黄牙一把抓住耍猴人的衣领不依不饶,说他的壶是一个王爷给他祖先赐的,声称非要那小姑娘顶那个壶的钱。
耍猴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大爷啊,我家有老母,她老人家病了好长时间了,我和娃出来挣点救命钱,求您网开一面,饶过我们父女俩阿!求求您了,大爷!我把今天大家赏的钱全部给你,放过我的闺女阿!”
“你这钱,能赔起我那壶,开玩笑,都不够你大爷我塞牙缝!”大金牙边说边把钱尽数装在身上,强行拉着小姑娘就走,小姑娘大声的哭着,挣扎着怎么也不肯走。大黄牙用力的扯着,小姑娘憋着劲往后挣扎着。耍猴人跪在那里把额头都磕破了,弄得血糊糊的流了一脸。大黄牙看都不看一眼,继续用力的拽着那个不断挣扎的女娃。耍猴人从地上爬起来抱住女儿怎么也不撒手。大黄牙看拉不动女孩,就用脚使劲的踹耍猴人,并转身打了个呼哨,马上就有几个混混从人群外边挤了进来,把耍猴人一顿猛揍,耍猴人被打的口鼻流血,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大黄牙又强拉小姑娘走。小姑娘咬了他一口,大黄牙吃了一痛松开了手!
女娃一转身扑在爹爹身上哭的撕心裂肺,围观的人看的无不落泪。大黄牙一看要出人命,骂骂咧咧的又过来拽着小姑娘就想走人。
这时人群中有人断喝:“放开那个女娃!”
人们循声望去,只见从人群中走出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
“你找死!”大黄牙挥拳打去,年轻人轻轻一闪,抓住了他的手,大黄牙另一手朝年轻人下巴打来。年轻人后退一步,身形下蹲,一个扫堂腿就把大黄牙放倒在地。大黄牙躺在地上朝那几个打手摆了一下头,众打手挥舞着拳头就围上来了,对年轻人群而围攻。
只见被围在中间的青年人面不改色,气不喘,躲闪腾挪,两掌生风,一套小洪拳使得游刃有余,不消一刻,就把几个混混打的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周围的人为他叫起好来,他朝众人拱拱手表示感谢。这个路见不平的年轻人就是四爷。
围观的人里有人认识大黄牙,说那是一个地头蛇,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还与土匪勾结,是个惹不起的主,平日都避之不及那,他劝四爷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四爷道了声谢与几个伙计转身离去。
时值乱世,生灵涂炭,民国12年(1923) 2月12日,县城驻军在预村、焦家山围剿土匪张耀亭,击毙匪徒20余人。
民国13年(1924)4月,县署苛捐杂税繁重,固关镇各村群众600多人,带农具赴县城“交农”(对抗官府苛捐杂税的斗争),县署允许在夏收前各种派款一律停办。
9月,焦家山董正邦、段文喜等集众数十人抗款,冲击东区杜阳镇办公处,打死民团团丁9人。
10月,农民兰改和等因县署派款负担过重,率二郎沟、预村等地群众,围攻东区杜阳镇办公处,官方当面允许减款,民众始退,兰改和从此失踪。
是年,县城内10家商号组建联营公益钱局,发行纸币,兑换沙元。一年后停业。
14年(1925) 6月2日,甘军孔繁锦部刘、范二旅,由岐、凤退至本县,与国民军第四军杨虎城部孙蔚如旅激战于东区相公山、杜阳镇等地,相持半月,刘、范二旅退守天成、固关,孙旅进驻县城。
8月,西安学生支援“五卅”反帝斗争,西路宣传队来到陇县,在城乡进行反帝爱国宣传,动员民众支援工人爱国运动。四爷当时也帮他们做了不少的工作。
12月22日,孙蔚如部东开,驻陕西、甘肃的国民二军党玉琨(外号党拐子)部来本县接防。27日,甘军来攻陇县,次年1月4日,甘军炸开西城墙,党部败走,本县归于甘军。此一战双方死伤官兵300余人,居民39人,毁房700余间。
入夜,天上飘起了小雪,冰冷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忽然有人喊:“撒钱了,快捡钱了!”
有胆大的人跑到街上捡钱,又很快跑回去。
四爷站在窗前冷静的看着大街上发生的一切。
陆续有人从屋里跑出去在大街上捡钱,奇怪的是,直到天明,也没发生什么事情。但人们白天依然不敢出去,因为,当你感到有人跑的时候,会有飞弹在耳边“吱吱吱”的穿过,不时的有人被打中,打死!
第二天夜里,依然有人喊“撒钱了!”伺机而动的人就冲到了街上,钱一直撒到城门口,他们也一直捡到城门口。
第三天晚上,那个声音一出现,立刻有人跑了出来。天依然在下雪,地面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有三个人刚跑到撒钱的地方,就听到“叭,叭,叭”三声枪响,三人应声倒地!他们倒下的地方,开了三朵诡异的花。
街道上响起了稀疏的枪声,整个黑夜笼罩着恐怖的气息
民国 18年(1929) 3月,旱象益烈,至夏二麦无收。斗麦20枚银元,灾民求生无路,每日饿毙者不下数百口。夏秋之交,雨泽失期,收成不到二、三成,八、九月复干旱,秋播失时。是年赤地千里,人心恐慌,举村逃亡者甚多,特别是关中饥民来陇,树皮草根掘食殆尽,死尸载道。凡投奔四爷的乡人,四爷都会竭力的帮助他们。
19年(1930) ,陇县暴风、黑霜,禾苗枯死,生计无着,逃亡者达3.1万多人。
1931年 4至6月,蝗虫侵入县内,遮天盖日,所过之处,夏秋禾苗损伤严重,上南区危害最重。
春,旱灾,乾县、扶风、武功等地之民,西逃于陇,街巷拥塞,粮价激增,人心恐慌。
9月18日,在西安中山中学上学的陇县籍学生同西安学生宣传队来陇,开展抗日救亡宣传活动,当日摘掉国民党陇县党务指导员办事处的吊牌,赶走党务指导员秦三多等人。
21年(1932) 是年,连年大旱,饥饿灾荒,引起急性传染病“虎疫”(霍乱)流行。6月20日至8月中旬,县城内疫情严重,南门外沙岗子原有人口700多人,经这场疫病,死亡348人。全县死亡约2万余人。
四爷用自己所学医术,为病患熬汤送药,赢得不少口碑。
那年冬天,他们正在店铺里忙,忽然大街上乱起来,有人喊:“快跑啊,李水娃来了!”
老板一边喊上门板一边喊四爷过去,说是土匪来了,问四爷能不能帮他个忙。
四爷说:“您待我恩重如山,有什么事尽管说!”
“我毕生的积蓄都藏在城墙下的一个地道里,你到这里这么长时间,是什么样的人我一目了然,又有一身的好武艺。这些土匪杀人不眨眼,这次又是有备而来,守护这些宝物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不管外边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出来!”
老板边说边打开了柜子,里面有个夹板墙,他让四爷从那里出去,并递给他一袋干粮。
四爷从夹板墙出去,下面有台阶,刚开始有点狭窄,他摸索着顺阶而下。拐弯处,他打着了火石,旁边有松枝,他点了根火把一直朝前走。
来到一处空旷处,发现地上放了好几个箱子,都挂着锁。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右手边还有一个过道,就继续往过走,不远处,他发现有亮光,随既吹掉了火把,朝亮光处走去。
这是处隐藏在草丛中隐秘地带,洞口长满了枯黄的衰草。他轻轻的取掉一块砖,朝外边张望,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外边的情形。
街道上火光四起,这些土匪有枪,见人就抢,抢不下就杀,大街上枪声,喊叫声,哭声响成一片……
夜来了,这里的夜是非常冷的。身着单薄的四爷冻得缩成一团,但他不敢动。土匪离他很近,一点点响动便可让他命丧当场。他就那样蜷缩在哪里,静静的观察着那里。土匪背着枪不停的从离他不远的地方跑过,并在离他三两步远的地方撒尿……
这场浩劫持续了三天,四爷带的那些干粮早吃完了。他眼看着土匪带着抢劫的东西出了城,这才按原路返回。
推开夹板,室内的一切令人触目惊心,到处都是砸烂的家具,偌大的院子一个人也没有。
因土匪有备而来,目标明确,而且领头的就是大黄牙。没捞着油水的土匪杀红了眼,老板家里被翻得狼藉一片,家人也被土匪杀了,他自己则换上下人的衣服钻在拥挤的人群中而躲过一劫。回到家后,却因惊吓和悲伤过度而一病不起。
四爷衣不解带尽心侍候着。老板好转后,将一身所学尽数教给四爷,并认四爷为义子。后来四爷娶了四婆成了家,在陇县落脚下来。
生意也在四爷的打点下做的风生水起。因护宝有功,为人仗义,人送他绰号“余刀把子”
他尽得老板真传,慢慢的在商业上渐露头角,后任商会二掌柜一职
(1941)1月5(腊月初八)和大黄牙伏法西安,时年60岁。
民国37年(1948)5月,国民党青海马继援部骑兵第十四旅调驻陇县。
7月,中共西安工委派共产党员张天鲁并由张约请的常文秀等9名进步青年来陇中任教,不久成立了公开性组织青果社,创办了《青果》油印文艺小报,出刊8期,揭露国民党的黑暗统治,宣传进步。
1949年7月25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司令员彭德怀率领的第一野战军第一军,沿本县南北二山分两路向县城挺进,盘踞在县城的国民党青海马继援骑兵十四旅和地方自卫团,狼狈西窜固关、关山、马鹿一带负隅顽抗。下午5时,人民解放军占领了县城。
解放后,四爷携家眷回到老家,在医疗站当医生。
现在想起来觉得好笑,村里人那时都叫他刀把子,而我总以为叫刀把子的人都不是好人,加上他经常以不听话就给打针来吓唬人,所以我离他总是远远的。岁月匆匆,亲人们一个个的都走了,想起过去的岁月,总是那么令人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