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起天末
今早吃过早饭,我跟妻回乡下老家看望父亲。刚下过雨的路上,天风吹来,凉浸浸。
大姐昨晚跟妻视频说,昨天她跟二姐去看望父亲,父亲认不出她们了,见到哥哥们都说是我,嘱咐我今天要回去看看父亲。
早饭前,四嫂打电话给妻,说父亲叫我回去,叨念我一夜。
平日父亲不会这样。这是一种令人不安的叨念。
三天前的七月十四,我带着妻和孩子回去过节。下午三点多时,父亲非常认真口音不清的嘱咐我叫大哥回来(那时大哥有事就出去了),告诉他在院子里拿把盐,放在磅和称上,什么事都没有了。
我频频应声。盐、磅、称,到底做什么?我想,父亲又犯糊涂了。
四嫂说,昨天父亲也叫她在斗车上放把盐。
我们急匆匆的回到家,来到父亲床前。父亲睡在那里,气息奄奄。
“爸,我们回来看您了。”我跟妻叫着父亲。
父亲好半天才睁开眼睛,黄暗的眼珠一动不动,嘴巴张得大大的,又好半天才“哦”了一声。之后似乎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理我们了,转眼又睡过去了。四哥和嫂子们说,让他休息一下吧,昨晚他没怎么睡。
我急忙发了一条微信给如莲道人说,中午没空去你家吃饭了,代我向你令尊说声生日快乐。十四那晚如莲道人说十七是他父亲生日,叫我到时和保全兄一起过来吃饭。起床后又收到中午过去吃饭的信息。
这时,大姐带着她两个儿子来了。
“爸,我带着国权和伟权来看您了。”大姐忧心忡忡的叫着。父亲只是慢慢地努力地睁开一线宽的眼睛,就闭上了。
是故,我们的心都是悬着的,像风中的秋千荡来荡去。
嫂子端来鱼汤,父亲都喝不了两汤匙,就不要了。我说,爸,您要不要喝牛奶?父亲应声说喝一点,不要冷的。我赶紧拿一瓶买回来的牛奶,倒上开水,给他温去。
牛奶温好后,我调好床,插上吸管,拿着给父亲喝。父亲吸一口,停很久才又吸一口,艰难得好像他这一生漫长的跋涉。父亲摇摇头说不要了。我摇了摇瓶子,父亲才喝了三分之一。
“爸,我房子装修好了。待会我拿清手机给您看一下视频。”我叫妻拿手机过来。
我打开视频给父亲看。厅里的沙发和饭桌这两天才摆上。
“爸,漂不漂亮?”父亲那时经常问我房子装好了没有。
“漂亮。”父亲脸上浮出了笑意。
“爸,等您好起来,我载您出去住。”三年前,母亲去世后,父亲坐在回家的摩托车后座上,我曾指着海景明珠说,等到时装修好后,星期和放假时就接您出来住。母亲在时,我也曾不只一次的这样说,买好房子,就接您出来住。
“好。”父亲重重的应了一声。一会儿,父亲就沉沉的睡去了。
抚看了一会父亲早日瘦削之后又日渐浮肿,血斑团团的走过多少路的双脚,发黄的皮肤,我扭过头走到院子去。
早前,医生拿着检验单对我大哥说,胆癌,最多三四十天。人也这么老了,顺其自然吧。
清楚的记得年三十那晚,医生指着片子的脑血管说,这个地方堵塞,要动手术放支架,费用八万多。
关于放支架的医疗现象,我看过一些揭发内幕的帖子和书籍,放支架用处不大,甚至存在更大的风险。朋友闲聊时,说到过现在的医疗。友
人说,现在的医院,只要病人一到,医生便是叫病人验血、拍片、动手术、住院之类的。我跟我哥他们不同意动手术,九十岁的老人,哪里还经得起如此折腾。
站在院子里的大姐说起父亲叫她跟二姐昨天来家,就是叮嘱她们到时要买一根高高的竹幡子。
姐姐说到这里,眼睛就有了泪花。
“看开点,都九十了,活到这个岁数,也没有几个人。就好像灯子(煤油灯)火,点到无油灯就枯。得闲就来多看看伊,看一眼就少一眼。免得到时又牵挂,像牵挂阿姨(母亲)一样。伊整日躺在床上,不能自理,对伊来讲也是一种折磨。伊哪一天去西天做佛,也是一种解脱,一种福分。”我如此劝慰姐姐。但我知道此时她心里已泪流成河。
嫂子也附和着,无用唸轩多,得闲就来望多一目(不用想那么多,有空就来看看他)。然后她又说起一个朋友的母亲对死看得很开的事,在火葬刚开始时,就说死后就拿去烧了,也不要骨灰,在家里放张像供着就好了。不想遭葬了天还未亮的罪。
“火葬本是好事,但却令很多人死不起。”
堂哥景谋说,千年烟火家家有,百岁父母世间稀。我阿麦(母亲)死后,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未做好屋,想起来目汁条条涕(涕泗横流)。哈时我阿麦总是在滥,都无栽鲁咪时那做得朵屋(那时我母亲总是心焦如焚,不知何时我才能建好房子)。做父母个,无论第个子女生活逼命,伊人心里都比鲁紧张忧心(做父母的,只要有一个子女生活不好的,他们都日夜忧心,压力比任何人大)。
曾有人说过一句话,让父母无忧就是一种孝顺。
五点时,我跟妻就出来了,怕再晚点,小孩就要闹了。
晚上去如莲道人家坐,说起我父亲的状况,听我大哥说,今晚精神比较好,能看报子。
“怕是回光返照。我爷爷那时也是,突然精神特别好,不久就离去。”如莲道人说。
“听其自然吧。村上春树说,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自我宽慰道。
“没有父亲之后,以后生活就……”如莲道人欲言又止了。
我知道,不久,我就成为一个有家难归的人了。
写于2019.8.17晚
改于2019.8.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