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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雨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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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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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鹅

        依稀是十年前的冬天,我大哥从城里带回四只鹅儿。

        没有养过鹅的父亲母亲,自是欢喜。鹅儿太小了,母亲不敢把它们放鸡窝里。于是母亲找来一个宽大的纸箱,铺上稻草,给它们安了家。晚上天冷,母亲怕鹅儿受冻,就用灯泡为它们取暖。

        鹅儿胃口大,喜欢吃菜。家门口有一个多年前我母亲开垦出来的菜园。每到秋来,雨水少时,母亲就种上各种各样的菜。母亲每天都从菜园摘取很多菜叶回来,然后扔在地上,给它们吃。怕鸡抢吃了菜叶,母亲就拿着一条细小的竹竿看守着,直到它们吃饱了为止。余下的才是鸡的。

        虽然如此照料,可活下来只有两只——一灰一白。母亲拎着死去的鹅儿,很是伤心地埋葬了它们。

        冬去春来,天气也渐渐的暖起来了。鹅儿也渐渐的长大了。

        每天它们早早就叫醒沉睡的村庄,叫醒母亲。母亲就会给它们准备饭食。它们吃饱了喝足了,就开始四处悠哉游哉起来。要么在院子里信步,要么走到院子外的空地上或公路边,这里看看,那里走走。高兴时,它们就伸长脖子旁若无人地叫上几声,声音高亢而粗犷。

        村东头是学校。家住村西北的孩子,每天上学都要经过我家门口。他们一来到我家门口较远的地方,就站住不动,从墙角或树后面探出小脑袋,神色紧张地寻找着灰白鹅的身影。如果鹅不在,他们高兴地撒腿就跑,书包就在幼小的背后忽上忽下。有时他们跑到一半,不知道什么时候鹅就冲出来,吓得他们够呛。稍一回神,有的就加快速度往前冲,有的就折回来。灰白鹅张开嘴巴紧追不舍,跑慢的,有时裤子都给啄拽下来,露出屁股。被咬到的,自然就哇哇的哭了起来。我母亲赶忙拿着竹竿就去驱赶,在竹竿的驱打下,鹅才掉头,大幅度的扭动着腰身逃走。它们还不忘叫上几声。我母亲就走过去安慰那些小孩子,问他们有没有痛,还叫他们不要害怕,下次啄你,就拿竹竿打它们。

        村里有打渔人,每天凌晨两三点就出海打渔。十点左右他们的女人就拎着饭菜去等他们上岸吃,顺便帮忙脱鱼。儿时玩伴阿就的母亲每天都会拎着饭菜去海,多半都会遭到鹅的追啄。只要我在时,她都会大声向我求救。我也就像我母亲一样,拿着竹竿追过去驱打。

       村里很多阿婆阿婶,有时会来我家串门聊天。她们都投诉,说鹅很恶(凶),不怕人,咬人很紧要(厉害)。尤其是那个灰鹅很凶狠,你若打它,它就咬得越凶。其实我家人被它们也不少咬。常常是经过它们身边时却毫无征兆的,它们伸过头来就咬一口。父亲就说:“等子就抬鲁(待会就宰你)。”母亲就说:“嘢早死短命咪(这该死的东西)。”嫂子们说:“抬伊枯(杀了它)。”

       以前家里没有养鹅时,我不知道鹅敢于咬人的。我对鹅的最早认知,是在小学一年,从骆宾王的《咏鹅》开始的: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曲项,白毛,红掌,向天唱歌。在骆宾王的笔下,鹅是如此优雅圣洁。时至今日,这也是我读过关于鹅最美的文字。

       2004那年大学毕业我回来教书。语文版的七年级教材收录丰子恺的《白鹅》。丰先生说鹅是一种高傲的家畜。不仅表现在“叫声、步态、吃相”上,而且在遇人时,不避让,有时伸头就咬。在文中,鹅咬人之事,丰子恺只轻轻一笔就带过去了。以致后来没给我留下什么印记。

        原来优雅圣洁的鹅,也可以如此勇敢,如此不自媚。

        嫂子们多次叫宰了鹅。她们说,再不宰,就老了,又不能生蛋,养着也是吃晒米(浪费食物)。可她们谁也没有宰过鹅,也没有做过鹅。她们又叫拿去给人家宰了,然后烤了。父亲却说:“养鹅当养狗,有鹅的地方没有蛇,抬伊做咪(杀它干嘛)。”也许是她们嫌麻烦,也许是父亲的话,让鹅又活了下来。

        父亲的话很对,养鹅当养狗。

        自从家里养了鹅,院子里再也没有见过蛇得身影。有时晚上我到朋友家去坐,很晚才回来。一走到家门口,鹅就叫个不停。鹅是一种很警醒的家禽。据说它的祖先是鸿雁,被人类驯养有几千年历史了。群雁夜宿时,老雁放哨,一发觉敌情,则发出惊叫声,以便雁群飞离险境。罗马人叫鹅为圣鸟,因为它在夜间发觉高卢人偷袭而发出警报,从而拯救了罗马。雁也是一种感情专一的鸟类。从元好问的《摸鱼儿.雁丘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可知。

        自2013年小孩出生后,我就寄居小城了。双休日或假期,我经常都会回乡下看望父母。那时我母亲还在,灰鹅还在。不过母亲却在各种忧愁中老了很多。鹅依旧还是咬人。

        每次回乡下,我走进院子。只要鹅在家,几声高吭的叫唳就会响起。我继续往家里走。灰鹅就会伸长脖子张开翅膀飞奔过来,以凶悍的礼数来欢迎我。白鹅也跟着飞奔过来,伸长脖子就向我腿脚啄。我抬起脚对着它们的头左右开弓,想赶走它们。可它们飞跃着对我啄拧得更凶。这时,母亲也是拿着竹竿边打边骂,边骂边打。

        后来回来时,我只见到白鹅,孤零零走在院子里,有时就趴在树下的角落里,眼神很呆滞,很落寞。走向它,也不见伸过头来咬我。我就问母亲灰鹅哦。母亲说,嫂子们宰了。当时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苏轼曾写过一篇关于鹅被宰杀的悲诉的短文《鹅有二能》,收录在 《仇池笔记》里,现录如下:


        钱塘人喜杀,日屠百鹅。予自湖上夜归,屠者之门百鹅皆号,声振衢路,若有所诉。鹅能警盗,亦能却蛇,其粪杀蛇。蜀人园池养鹅,蛇即远去。有二能而不能免死,又有祈雨之厄。悲夫,安得人如逸少乎! 


        再后来,在我生日的前一天,母亲也不在了。那个春天冷得很。

        有一回,侄子跟他妈妈去趁城,见到毛绒绒的小鸭子,就买了几只回家来。最后得一只存活下来。我以为这下可好了,鸭子可以跟白鹅做伴了。起初,他们俩好像也玩得很欢。鸭子总跟在白鹅的后面,随处玩耍。谁知不久,鸭子见到白鹅就躲闪。头颅上有一撮毛都不见了,且那里有很深的伤痕。父亲说白鹅咬的。

        王羲之生性爱鹅,世人皆知。山阴有一道士养了一群白鹅,王羲之见而喜之。购之不得,最后以抄经换得鹅而归,甚是得意。

        我想自有他的道理。

        时隔多年后,白鹅又开始咬人了。且现在喜欢跑到侧厅或者我母亲生前的房间里,趴在地板上,静静的一动不动。父亲也不赶它,只是坐在厅的案桌旁看他的书。


                                                                          2018.8.28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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