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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苇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18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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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香


       杨义龙

《滇略》卷四载:“世传苍洱之间在天竺为妙香国,观音大士数居其地……故其老人皆手捻念珠,家无贫富,皆有佛堂,一岁之中,斋戒居半。”

——题记

1

在濛濛雨雾中,我的目光越过西洱河,就遇见弥陀寺的红墙,在龙尾关旁兀立的山包上,被几株高山榕拱卫着。

在闲暇时刻,我常常盘腿坐在我的小屋里,静静地看着窗外那座佛寺。从寺里传出的钟声在西洱河上空一圈一圈地荡漾,余音袅袅。

有时,是佛乐大悲咒,借着现代科技的音响,梵乐声声,笼罩着下关古镇。我说的古镇,是指龙尾关周围的关迤社区,还有黑龙桥畔的正阳社区,天宝公园里的“万人冢”,见证着一千多年前天宝战争的残酷。我的蜗居,应当在古战场之上。夜间西洱河畔的狂风,呜呜地游走,像是冤魂的哭泣。已故著名作家杨美清先生曾有诗云:“千年河畔石生桥,万年狂风伴鬼嚎。”

佛乐飘渺,像安魂曲。梵乐声中,似乎风也小了。

在大理众多的寺庙里,弥陀寺似乎是离俗世最近的,为信众和游人提供了诸多方便。下班后,或是周末的早晨,想去寺里,抬脚就到。关迤那些鳞次栉比的老房子、老街道、老树、老井簇拥着它。往里一步是清净佛土,往外一步就是万丈红尘。

弥陀寺始建于元朝至正年间(1355年),由僧人普照禅师创建,原名“静心禅院”,后改名为弥陀寺,至今已有660年了。

据说,大理第九代总管段功常到弥陀寺进香,有很多高僧在这座寺院里讲经说法,其中就有闻名海内的虚云老和尚。

偶尔我也曾走进寺里坐坐,礼拜诸佛菩萨,到经书流通处看看那些免费赠阅的佛教典籍。或者发发呆,看看来来往往的信众和游客。离开寺院的时候,经过龙尾关城楼下的拱形通道,顺着豆糠坡往下去,几步就到黑龙桥,进入车水马龙的都市。

上班、编稿子、看书、写作、喝茶、下村、接孩子,偶尔和朋友聚会,我在日益喧嚣的大理过着钟摆一般的生活。只有在用拖把有节奏地拭去过道上的灰尘时,我才找到一种入定般的感觉。就像《天龙八部》中扫地的灰衣老僧,武功深不可测却贱如灰尘。

2

傍晚,我开着车驶过西洱河,顺着214国道前行七公里,就到了凤阳邑村。在村西半山腰,法真寺在此。

与法真寺的缘起于鹤庆民间工艺大师寸发标,那日他到下关,说是带我到法真寺吃顿素斋,便有幸见到了住持传证法师。法师很忙,他还是姚安千年古刹龙华寺的住持,又兼鹤庆佛协会长,经常僧衣麻鞋往返于各地,身形瘦削,仙风道骨,是一名真正的修行者。

法真寺不大,甚为清幽,背靠苍山佛顶峰,在凤阳邑村之上。据说始建于南诏时期,院内有一块镶嵌在墙上的石碑,上有“拥护万民”四个字,虽不能完全理解其意,但颇为震撼。

站在法真寺前一看,村庄旷野尽收眼底,洱海在阳光下深情地蔚蓝。寺前几株苍柏,几丛翠竹,松鼠在柏树间纵跃自如,鸟雀在寺后的山林里婉转啁啾,阳光一寸一寸地移上石阶。这座游人不多的寺宇,安静、惬意、自得其乐,在冬日的午后,坐在院子里沐着暖阳品茗聊天,何其清雅。

曾经有一段时光,我经常去法真寺。有一次和传证法师聊天直至深夜,顺着法真寺门前的石径往下走。山风入袖,凉意袭衣。夜,如此之黑,只能在星光下辨认石径。缓缓走下山坡,想起了童年的夜路,只是孩提时的夜路是胆怯的,生怕身后的山林里蹿出什么精灵鬼怪来。此时从寺里往山下走的夜路却是清净的、安然的,竟有一种久违的亲切。如今到处都是“亮化工程”,想要感受一番黑夜的“黑”,其实也是很难的。

在法真寺,我还见到了法力法师。法力是比丘尼,江苏徐州人氏,肤色白,面红润,笑容灿烂。如果不是出家,在人群中一站,也是很漂亮阳光的女子。在她身上,看不到出家人的苦行,却是满心欢喜。那次带孩子上法真寺,法力法师正和村里的一群小孩在大雄宝殿洒扫,看得出来,那群孩子都喜欢来找她玩。那天中午,法力师留我们用斋,煮了一个素菜火锅,其味甘香鲜美,时隔多年,余味犹存。

再次去法真寺,却不见了法力法师的踪影,向传证法师打听,说是已去五台山。传证法师还把一堆书翻给我看,是法力法师寄来的,其中有一本书法字帖,白纸红字,是弘一法师抄的经书,反复研读,甚为欢喜,想借,终不敢开口。

 3

周末,或是假日,我会走得更远一些,比如莫残溪畔,感通山中的那些寺庙。

最先经过的佛寺是观音塘,原名大石庵,相传观音菩萨化为一老妪,身负巨石,吓跑了偷袭大理的入侵者,留下了“负石挡兵”的传说。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老师曾带我们到这里绘画写生。那时还没山门,只记得“妇负石”上建有亭阁,当时青春年少,也不关心。

溯莫残溪而上,便到了感通寺,这是感通山中最为驰名的寺庙。诗书画三绝的担当和尚在这里圆寂,大师的止塔就在感通寺背后的山坡上。我曾多次拜谒过大师的止塔,行礼、拍照,看着这座圆形建筑物上斑驳的青苔,不由便想起大师那些沧桑的画作。

感通寺的名头很大,不止因为担当和尚。相传,明洪武十七年,感通寺的住持无极法师前往南京觐见明太祖朱元璋,并带去了一匹白马(我猜,这匹马应是名震天下的大理马),一株茶树。进得朝中,献上白马、茶树,不料白马人立而起,长嘶不止,而茶树也在此时迎风绽放。明太祖大悦,认为是吉兆,于是便给无极和尚赐号“法天”,并授其职务为“大理府僧纲司都纲”,并赐诗18首以归。“马嘶花放”自然也成了大理的历史掌故之一。

从此感通山寺庙大兴,明末高僧担当曾题联:“寺古松森,西南览胜无双地;马嘶花放,苍洱驰名第一山。”可惜我福薄,未能瞻仰大师的墨宝。据说担当题的匾额“一笑皆春”至今还藏于寺中,也未得见,只见过寺院墙上的复制品。

感通寺建于何时,说法不一。感通寺旧称荡山寺,据《荡山志略》记载:“点苍山荡山寺始建于汉,重建于唐”。明代学者李元阳于万历九年(公元1581年)撰《重建感通寺记》中说:“大理城南十里,西入山谷有寺曰感通,唐初李成眉贤者所建。”

李元阳老人家对“感通”含义的诠释为:“况天下之物,未有城而不通,而感之也又焉有不通者哉……不得其理不能感……感而遂通”。到明洪武年间,共建盖寺庵“三十六院”,明代末期,寺庵涤荡损毁。

如今,步入感通寺内,还可以领略到大师的遗韵,亦可以禅悟佛家的清气。只是,曾经的“名士高僧共一楼”,已成久远的记忆了!

“名士”何人?杨升庵和李元阳是也。杨升庵,这位谪贬云南的状元公,虽然颠沛一生,高堂不得侍奉,娇妻不得在侧,于斯人不幸,却是云南文化史上的幸事。历史学家陈寅恪说:“杨用修为人,才高学博,有明一代,罕有其匹”。李元阳则被后世称为“滇中理学巨儒”,“史上白族第一文人”,学贯儒、释、道,境界宏阔。嘉靖九年,杨升庵与李元阳结伴同游点苍山,住在感通寺的班山楼二十多日,在此校注《六书》并转注千字音韵。李元阳便将此楼题名为“写韵楼”,今遗址尚依稀可辨。

“高僧”指的就是担当和尚,诗书画三绝,被世人称为“云中一鹤”。担当晚年常住感通寺,因仰慕杨升庵的品学,重修“写韵楼”,作为自己的居所,从此便留下了“名士高僧共一楼”的史话。清康熙十二年(1673年)冬天,担当和尚感到身体不适,卧床十九日后写下几句偈:“天也破,地也破,认作担当便错过,舌头断了谁敢坐?”写毕,掷笔而逝,享阳八十一秋。

站在感通寺后的担当和尚止塔前,身居佛门清净之所,我却妄念丛生。想到杨升庵与李元阳的相遇,应当是明朝文学史上最伟大的聚会,就像唐朝李白与杜甫的聚首。这是两颗最明亮的星宿,升起在苍山之巅。

担当大师晚生一百多年,却也与杨升庵、李元阳心意相通,将感通寺作为人生最后的归宿。这三人,同在这小小的寺院,成就了明朝文化史上的辉煌。

我不知道自己穷尽一生的修行,能否达到大师的百分之一?

4

而今,寂照庵和大云堂仍在,与感通寺呈三角形分布,相隔不远。其实元明之期,一庵一堂就是感通寺的组成部分。

我去过几次寂照庵,也许是比丘尼常住的缘故,显得很秀气。满院的花草活活泼泼地,将这一座小庵衬托得生机勃发。怒放的茶花是必不可少的,这是感通寺的“名片”。说到这里,还想起“感通茶”深得徐霞客的厚爱,《荡山志略》称其“滇茶第一”,只是我无幸得饮,不知其味果真能否担得起“第一”的名头。

我去寂照庵时,“九心十八瓣”、“松子麟”,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的山茶开得正艳。而那一蓬蓬,一簇簇的小花小草被植入盆中,或悬挂在廊柱上,或置放在佛堂前,或陈列于房檐下,羞答答地开着。还有几间喝茶的小屋,清净雅致,室内室外也摆放着三五盆草花,柔弱纤巧,仿佛风一吹生命就会飘散。

寂照庵后面的山地上,有几个大棚,种花种菜种药材,全在里边了。想想世事变迁,混凝土公路已经修到庵前,信众从车内钻出来,就可直接到庵内,庵里的师父学会种大棚蔬菜也不足为怪。

每次上山,我都要步行一段,爬完石阶上感通寺,再到寂照庵。寂照庵向北,可以直接走到清碧溪。以前走过,仍想再走,因为风景总在路上。若是坐在封闭的索道内,很快就到终点,总觉得不是个事。

从寂照庵后门转出南,可到大云堂,也就是现在的万佛寺。

万佛寺,我只去过一次,而且是去波罗寺的路上。印象很深的是院子里一株傲然高挺的老树,据说这就是传说中的“龙女花”。 龙女花被称为“大理第一名花”,亦即大理四景“苍山雪、洱海月、下关风、上关花”中的“上关花”。清人檀萃在《滇海虞衡志》中记载:“龙女花,止一株,在大理之感通寺。”据考证,目前云南还未发现第二株野生龙女花。“名士高僧共一楼”的上联是“龙女奇花传千古”,说的就是这株饱经沧桑的孤树了。

传说,有一位得道高僧独住感通山龙潭边的寺中,每日念诵《龙女经》,风雨寒暑无间断。高僧的虔诚感动了龙女,龙女化为美女,白天为高僧做斋饭,晚上高僧诵经时又在旁挑灯作伴。高僧一心向佛,目不斜视,命女子速离。女子离去后,寺院中长出一株花树,花呈白色,黄蕊,清香无比,类似玉兰、木莲,谓之“龙女花”。公元1639年,徐霞客游大理慕名考察龙女花,在《滇游日记》中写道:“写韵楼前有龙女树……树从根分挺三四大株,各高三四丈,叶长三寸半,阔半之,而绿润有光,花白,小于玉兰,亦木莲之类而异其名。”

在明丽的阳光下,院内香客游人稀少,一位戴着眼镜,身形高挑的比丘尼在挥拳踢腿,类似长拳。她在享受一段无人搅扰的惬意时光,颇为羡慕。

出家修行,我窃以为最怕的是信众云集、游人如织的大寺,应酬接待,都会占去僧尼的很多时间。虽说事来应事,事去无事,但当年达摩祖师离开少林寺到山洞中面壁禅定是有道理的。对于尚未得道的修行者,红尘中的熙熙攘攘总会乱人心性。当年佛祖释迦牟尼悟道之前,也是离群索居,日中一食,树下一宿,与天地精神相往来。

5

离开万佛寺,带着女儿思思继续向山顶爬去,大约两个小时的脚程,才到波罗寺。波罗寺离圣应峰顶似乎不远了,一簇簇云朵作势欲扑。波罗寺脚下的山箐便是苍山十八溪中的莫残溪,对面是苍山十九峰中的佛顶峰。

在这几乎与天相接的地方,一座小小的波罗寺依山而建,寺庙紧挨着笔立的山崖,崖上的峭岩有如刀削,裸露着灰黑的骨骼,上面依附着干枯的苔藓。

从波罗寺小小的侧门转出,就看到峭岩上的“波罗洞”,据说是“波罗和尚”当年修道的山洞。洞内仅容一人打坐,洞内进出只能爬行,波罗寺也因这个洞穴闻名。据说当年“波罗和尚”口拙,“摩诃般若波罗蜜多”,他只会念“波罗”,后来离开僧团,只身到山洞中悟道,被文殊菩萨点化终成正果,“波罗寺”即由此而来。

波罗寺始建于哪朝哪代,我找不到依据。不过,目前的规模,却是大理有名的老中医段鸿光所建。药物养身,佛道养心,恐怕百岁高龄的段老先生对此早就了然于心。净空老和尚曾经说过:“医生医病不医命”,不知段老先生有没有同感?不过,现在万佛寺住持崇钦法师与段老先生颇有渊源,想必段老先生也是深以为然的。

在寺院的石桌旁坐下,身上的汗被料峭的山风一吹,几许寒意便从尾椎蹿到脊梁。

寺内常住比丘身形瘦削,戴一副黑框眼镜,和他交谈得知,僧人出家前是大姚人。他很热情地为我们送上一壶开水,暖暖我们的肠胃。看起来,他特别喜欢小孩子,和我女儿思思聊得挺欢。这样的修行人,应当是把世道人心都看得无比通透,渐趋看破放下的自在之境了罢。

波罗寺已经引入了山泉水,可仍然不通电,这倒是修行的好地方。看着天色不早,我们便匆匆下山。

想着那位儒雅的比丘站在波罗寺前的石阶上,看着我们远去的方向,看着渐渐沉入山巅的夕阳,看着对面默默无语的佛顶峰,他会不会也有几分惆怅?

6

去无为寺,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苍山洱海间的众多寺庙中,我只宿过无为寺,而且一住就是整整一月。后来三五日小住,也是常有的事。

那年我去北京动手术回来,生活不能自理,如寒蝉在柳,无为寺住持净空法师约我上山小住,让我在寺中疗养,过着饥来吃饭困来眠的清净日子。晨起闲庭信步,呼吸吐纳;至晚,万籁俱寂之时,静卧于茫茫黑夜深山古寺,直至晨钟敲响方才醒来,一切都是那么平和安然。佛家的慈悲为怀,深有所感。

南诏大理国时期,无为寺是皇家第一寺院,大理国王段思英、段素隆、段思廉、段正明、段正淳等五人于此出家为僧,这是有史料可证的。此外,段氏宗室还有十五位皇族子弟出家无为寺,其中就有武功一流的无为寺住持达果。据传达果剑舞如龙,寒光闪动之时,如万片梨花飘然坠地,世称梨花神剑。舞毕,剑指梁柱题一联:“有为无为,藏龙卧虎无为寺;佛空心空,南柯一梦虚空中。”

明初张继白《叶榆稗史》载:“达果,大理总管段隆四子。生悟,素食,九岁出家无为寺,拜师智能大主持。达果双靥,爱笑。俗家以‘哈哈和尚’称之,久而忘其名。十五岁,书画、击技冠南中。洪武初,智能坐化,升无为寺住持,与安道、无极交,娱于山水。洪武平滇,总兵徐进慕其才,五访始见,演玄武剑法,势如游龙翻江,腾跳如仙猿。洪武二十五年,与杨黼、宝姐共结七子诗社,世称南中七隐。”

那么,“南中七隐”都有哪几个人呢?我翻了诸多史料,终得答案,他们是无为寺住持达果、兰雪道人杨安道、荡山寺住持无极长老、鸡足山大云和尚、大理诗人杨桂楼(杨黼)、大理总管段功之女段宝姬(宝姐)、玄素道人张三丰等七人,还有日本僧人天祥、斗南、纪照等,与“七隐”吟诗作赋会于无为寺。张三丰是武当太极的创始人,怎么又和“南中七隐”扯上关系,我不得其解,可能与传说中建文皇帝曾躲在无为寺,而张三丰到此护驾有关。当然,还有杨升庵和李元阳在无为寺留下的履踪。

至于日本僧人如何到大理?我去过日本四僧塔瞻仰过,就在天龙八部影视城内。据李元阳《大理府志》记载:“日本四僧塔在龙泉峰北涧之上。逯光古、斗南,其二人失其名,皆日本人,元末迁谪大理,皆能诗善书。卒,学佛化去,郡人怜而葬之。”2005年,日本著名演员高仓健和中国导演张艺谋到大理,资助1万美元修葺四僧塔,增加了塔铭和碑记。四僧何人也?除记载中的二人外,我推测是天祥和纪照。天祥有一首《榆城听角》很有名:“十年游子在天涯,半夜秋风又忆家;恨杀叶榆城上角,晓来吹入小梅花。”

无为寺是一座“禅武双修”的寺院,有着千年的习武传统。在无为武僧中,了尘、无依、达智、达果等都武艺超群,是少林南支功法嫡传。现在的住持净空法师也是师出少林,少林拳法精湛。法师还自创“无为太极”,将少林拳功夫的刚猛与太极的柔韧融于一炉。不过我没有见过法师练功,也没有见过他打拳舞剑,只是偶尔指点弟子两下,铁臂挥出,挟起一缕劲风,很有气势。都说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也许真是。为了疗伤,我学太极功夫,法师经常指点一二,他的一招半式,一句点拨,是我苦练几日也难以悟到的。如今无为寺习武的大多是金发碧眼的洋人,先后已有60多个国家的洋弟子,大理文化由此传播四海,亦是功德一桩。

还有很多历史事件似乎都与无为寺有关,就以无为寺的“无为八景”联为证:“坡曰晒经,风敲玉磬,趁日暖风和,跨过月桥登驻跸; 泉名救疫,树立香杉,爱山青树古,闲邀阁老步华楼。”此联说的八景即是“晒经坡”、“救疫泉”、“驻跸台”、“月涵桥”、“翠华楼”、“阁老岩”、“玉磬碑”、“香杉”等。“晒经坡”是说唐僧师徒西天取经时,在此晾晒经书。“驻跸台”则是元世祖忽必烈南征大理时,从西坡翻越苍山,他的行营即设在这里。大理国时,在无为寺建翠华楼,楼高五重,为南中第一藏经楼,内藏天下佛经,天下兵书,天下文华各一库。关于“玉磬碑”,亦有一说,明太祖朱元璋的孙子汝南王朱有枥居大理期间,曾在无为寺听经学法,并写了篇《无为寺记》,刻在玉磬碑上,叩之如敲玉磬,是镇寺之宝。“阁老崖”则居兰峰麓,从无为寺向兰峰上行五六里,其状如一只大雕,极目天外,民间俗称“老鹰岩”,据说这里是无为寺开山祖师赞陀崛多结茅修行之所,也是历代高僧闭关之地。“月涵桥”是当年李元阳徜徉望月的小桥。而今,晒经坡、救疫泉、阁老岩、香杉尚存,而驻跸台、玉磬碑、月涵桥、翠华楼早已不知所踪。净空法师现已修复阁老岩,还要再建龙渊书院。虽不能达到翠华楼的规模,但也可以在此传播中华传统文化。

在无为寺养病的日子,我常在寺里四处游荡,从大雄宝殿到救疫泉,从客堂到药师殿。有时我会走到山门,再从山门往回走,一路上松涛阵阵,道边灌木低垂。我拖着病体,正常人十分钟走完的路,我要走半个小时,还要歇几次。山门照壁旁有一个亭子,这是我常歇脚的地方。亭子里常坐着一个姑娘,她有高高隆起的鼻梁,深凹的蓝色眼睛,栗色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髻。见到我,总是嫣然一笑,然后继续看书。我坐在那里,看着不远处的唐杉调整呼吸。

说到“唐杉”,这株高插云天、虬曲盘旋着枝丫的大树是有来头的,相传是无为寺的开山鼻祖赞陀崛多所植。赞陀崛多何许人也?是天竺高僧,南诏王阁罗凤的国师。相传阁逻凤为赞陀崛多在苍山兰峰下的龙渊选址建寺。寺院建成后,众人正为取寺名犯愁,忽见观音菩萨踏云而至,高声颂一偈:“有为无为,有岸无岸,身居龙渊,心达彼岸”。因此就取名为“无为寺”。而唐杉则是赞陀崛多从天竺带来,并亲手种下的,至今已有一千多年。原有两株,现仅存一株了。

无为寺后有“救疫泉”,也因赞陀崛多得名。相传大理瘟疫盛行,南诏王异牟寻亲自上山请赞陀崛多祈福襄灾,赞陀崛多取白沙水煮香杉叶,为百姓治好了瘟疫。因此,异牟寻赐“白沙水”名为“救疫泉”,并在无为寺旁再建救疫寺,每年正月初三举办药师会。如今在原址上新建了药师殿,气宇轩昂。我看到一些名人的题联和匾额,其中就有我熟悉的野夫。药师殿比无为寺高,平日游人不多。我常到殿内静坐,举头望着慈眉善目的药师佛,远眺洱海烟波,竟不知身在何处,物我两忘。有时独坐,不知何故,竟然泪流满面,直至有人上殿,方才匆匆拭去脸上的泪痕。

在无为寺的日子里,朝朝暮暮,我徜徉在客堂、大雄宝殿、斋堂、书房、药师殿、练武场、山门,以及山里的弹石公路。在雨后的清晨,我踟蹰在林间小径,看着山下蔚蓝的洱海,看着静谧的村庄,看着草叶上晶莹的露珠,心中便有几分释然。

7

每每陪同客人,总去崇圣寺,在大理,崇圣寺被称为“佛都”。其历史之久远,规模之宏大,堪称东南亚第一。

“佛都”崇圣寺,“神都”圣源寺,“仙都”金圭寺,在大理民间被称为“三灵”,是“绕三灵”的必经之地。“绕三灵”分三天,第一天在大理古城崇圣寺附近绕“佛”,第二天在喜洲镇庆洞绕“神”,第三天在洱海边绕“仙”。此俗千年不易,当今尤盛。“三灵”指的就是三座寺,可见崇圣寺在大理民众心中坚不可摧的地位。

我去崇圣寺的次数最多,对崇圣寺的了解却远远不够。青少年时代去崇圣寺,更多的时候就是去逛逛,对其历史文化渊源和佛教内涵知之甚少。后来每次去,大都陪着国外或外地的友人。说是游崇圣寺,真的就是游,从大门往里走,一殿一殿走一遭,重点看三塔。

曾在去昆明的高快客车上,听到两位北方老人在骂:“那三根破塔,还要收那么高的门票”!身为大理人,心里很难过。三塔是大理的标志性建筑,是国务院公布的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在那两个老人眼里,大理的标志性建筑竟成了“三根破塔”,说明我们外宣力度远远不够。从另一方面讲,全国寺院成了旅游景点后的高额收费,已经屡遭人诟病。寺院本是公共场所,“藏经阁”本就是公共图书馆,如今寺院高额收费的报道频频曝光媒体,的确引人深思。

崇圣寺三塔始建于南诏王劝丰时期,也就是公元824年至859年之间,先建了大塔“千寻塔”,高69.13米,是座方形密檐式砖塔,共16层。稍后又建了南、北小塔,均高42.19米,是一对八角形的十级砖塔。去过西安的大理人都知道,这座千寻塔与西安小雁塔的形制相同。

为何建塔?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浮屠”就是塔,可见塔于佛门之重。在大理,崇圣寺有三塔,鸡足山有楞严塔,海东罗荃寺有罗荃塔,祥云水目山有塔林,还有洱源旧州的三塔,有寺有塔实为多矣。塔缘起于古代印度,称作“窣堵婆”,是佛门高僧的埋骨建筑,感通寺的担当和尚止塔便是。但是传到中国后,塔又衍化出诸多功能。因塔是至刚之物,便以之镇水。大理古为泽国多水患,《金石萃编》载:“世传龙性敬塔而畏鹏,大理旧为龙泽,故为此镇之。”千寻塔顶端还有大鹏金翅鸟,即八部天龙中的“迦楼罗”,此鸟以龙为食,镇水当然是厉害的。

相传古时建三塔,采用垫一层土修一层塔的方式,塔修好后,才将土逐层挖去,故有“堆土建塔”和“挖土现塔”之说。建塔时所搭的桥,长达十多里,比如现在的银桥村,古时称“塔桥村”,而五里桥、七里桥等这些地名都与建三塔有关。《南诏野史》和《白古通记》载:“圣僧李成眉贤者建三塔,屋890,佛11400,铜40590斤,费工708000余,耗金银布帛绫罗锦缎值金43514斤”

明代,李元阳重修了崇圣寺,他是当朝宰相张居正的老师,又在儒、释、道之间建立了通道,堪称古今大理本土第一人。他重修了崇圣寺后,有“三阁、七楼、九殿、百厦”之多。当时崇圣寺有五宝,即三塔、巨钟、雨铜观音、证道歌碑和佛都匾。在徐霞客的《滇游日记八》中,有这样的记载:“三塔鼎立,四旁皆高松参天。其西由山门而入,有钟楼与三塔相对,势极雄壮,楼后为正殿,后为雨铜观音殿,乃立像,铸铜而成者,高三丈。”据说,寺中的鸿钟,为“建极十二年”(公元871年)造,“径右丈余,而厚及尺,其声闻可八十里”。

徐霞客老先生可真是大功臣啊,倘若没有《滇游日记》,大理的很多史实将没有证据。

三塔的殊胜仅举两个例子就够了。明正德九年(公元1514年)大理发生大地震,千寻塔“裂二尺许,形如破竹,旬日复合”,像一个受刀伤的人伤口自行痊愈。1925年,大理再次发生大地震,周围民房夷为平地,而三塔巍然屹立,只有千寻塔塔顶震落。

如今三塔仍是千年前的三塔,成为云南古代历史文化的象征,而崇圣寺却在清咸丰年间毁于一场大火。

崇圣寺在一千多年前就是南诏国、大理国的皇家寺院,金庸先生《天龙八部》中写的天龙寺即是崇圣寺。大理国二十二代王中,有十位避位为僧,其中史料记载段素贞出家崇圣寺。公元1056年,缅甸国王曾两次来崇圣寺迎佛牙,大理国王段思廉在寺中以玉佛相赠。

崇圣寺五宝,唯余三塔矣。现在漫步在空旷威严的崇圣寺内,南诏建极大钟、雨铜观音殿都是新建的,大体可以看到当年的原貌。“佛都”两字是当代著名书法家沈鹏先生所题,证道歌碑不知何处。有关方面已尽可能恢复崇圣寺规制。

我曾在崇圣寺礼佛,后来在寺院用斋。数百僧众同时用斋,确非一般佛寺可比,俨然当年大理国皇家寺院的规模。

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是人类德行的典范,是人心尽可能抵达的彼岸。

崇圣礼佛,是盛世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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