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心里郁闷坏了。
晚上吃过饭,他一个人拎了半瓶酒,悄悄地出了村子,走进村北的洪河故道里,越过一片茂密的杂草,来到废旧的土窑顶上。
土窑是这里的制高点。
昏黄的月亮在灰蒙蒙的云层里若隐若现,村庄隐没在朦胧的月色里,四周是一片无边的虫鸣,村子里传来一两声浑厚的犬吠。
他是悄悄出来的,水月不知道,石头不愿意水月知道。石头和水月是大前年结婚的。
石头喝了一大口酒,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大大的嘴巴。
他很后悔自己当初那个糊涂的决定。
十天前,他和安子一起大老远的从上海回来,坐完火车坐汽车 ,坐完汽车坐三轮 坐完三轮,又走了几里路,几经辗转,到家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安子和石头是一个村里的,安子住在庄西头,石头家在村东头。村子不大,西边的小狗汪汪一叫,东边的人就能听到。
光屁股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玩儿,河里摸鱼,树上掏鸟,村里村外没边没沿跑。初中没毕业,安子和石头就跟着村里的大人去了山西,在建筑工地上搬砖和沙,尽干些出力的活。
几年历练下来,力气增加了不少,人也强壮了许多。
眨眼间到了结婚的年龄,石头娶回了邻村的水月。水月和石头曾经在一个学校里上过学,算是知根知底的老同学了。
结婚是年前进行的。过完年,免不了一番走亲访友。就听邻村人说上海好,石头和安子决定过完了年就去上海。
大都市里来自天南海北的人多,新鲜事儿就多。逛大街,溜马路,花花绿绿的世界常常迷惑着石头和安子的心和眼。
他们从事的是户外劳作。工作期间,最难熬的就是接近晌午的时间。白花花的太阳当空照耀,滚烫的柏油水沥在油毡上滋滋的冒着蓝烟,身体被炙热的阳光和油桶散发出来的热量强烈的烘烤着,汗水四流,浸透了所有的衣衫。
每天下班后,回到稍显混乱,满地烟头杂物,充斥着呛人的烟味和难闻的臭脚臭鞋汗水衣服气味的房间里,男人们总免不了一通胡侃神聊,最终的话题必然落到某个女人身上。
谁家的女人奶子大,谁家的女人腰肢细,谁家的女人臀部宽,谁谁谁如何如何勾搭上了谁,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每天,他们都要天马行空添油加醋肆意地进行一番想像,以打发一些无聊的时光,慰籍一下干渴的心灵。
听或者谈那一个个离奇恍惚荒诞不经的故事仿佛在吸食那有着无穷魅力令人神魂颠倒的烟片,常常能使他们感到心满意足如在云里雾里一般畅快。
然而这美妙的烟片的威力渐渐消去之后,一种切切的思念便会窃据这些孤独的远游者的心房。
喧嚣逐渐归于沉寂,石头还在独自抽烟,黑暗里烟头一明一灭。石头在想家里的水月水灵的眼睛。
转眼之间,到了麦收季节。家里种有十来亩地,一个女人在家侍弄不了,石头必需回家。安子家也有地,于是他们一起回家。
路上,他和安子还俏俏地谈论女人。这会儿谈到自家的女人。石头说,他的水月不是水性招展的女人,走的再远,离的再久,家里也不会有啥事。
安子说,那可未必。女人的心难测着呢!
石头拍了拍胸脯,憨憨傻傻地开着玩笑说,不信你试试。
石头真是当玩笑说的。安子当然知道石头是在开玩笑。他们两个当是闹着玩呢。
安子说,中,咱试试吧。
石头说试试就试试白,还怕你试不成?
说话间到了村口,已是傍晚时分。黑黢黢的村子里显得异常寂静。石头家的大门从里面闭着,小门也关上了。屋内透出模糊的光。
安子敲敲门。
水月听出是安子。赶紧把他让进门,站在院子里说话。
石头悄悄地跟在外面。
石头呢?水月惊讶地问。
那边活多,他今年不回来了。安子说。
捎钱没有?
没有。
安子说,水月,我这有钱,给你用吧!
安子掏出二百元前,塞给水月。水月的心动了一下,扭捏着拒绝。
安子看着水月说,石头这段时间没挣到钱,让我捎话给你,他今年不回来了。水月,别想他了,家里的活我帮着你干吧。
安子拖曳着行李就往屋里去。
水月羞赧地往外看了看。
门口,石头木然的立在那儿,像一颗冬日里掉光了叶子的古树……
安子放下行李,朝石头挥挥手。
水月的心又紧了一下,脸上泛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红晕。
这个安子,不是数石头不回来了吗?
夜晚,石头想把水月揽在怀里,可是总是觉得有一丝愧疚,如袅袅青烟盘旋着上升,又上升,把他撩扰的心绪不宁。
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来这么一出危险的测试。而这个糟糕的测试结果,显然完全粉碎了心目中所有的美好。
水月自己也觉得,这么一捣鼓,水月再也不是早先那个透透亮亮明明澈澈清清爽爽的水月了。
犹如一个奇异的梦幻一般,她立于百花盛开的万仞峰巅,只差一点,就会跌入渺茫茫黑无际冷飕飕的无底深渊,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水月,这个可怜的女人,暗暗恼恨自己的男人,觉得他真不地道,不是爷们。
生活呀!为什么有时候脆弱单薄的就像一张透明的白纸呢?禁不住任何的雨打风吹。
石头的心绪平静了许多。他又啜了一口酒,浓烈的酒帮他作出了一个明确的决定——收完麦子,说什么也要把水月带走……
沙泉 2020年12月16号于随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