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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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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啊姨娘

作者 刘浪

姨娘提出要做我娘,是她与姨父离婚以后。当时,我娘已经去世几年。

爹没急于表态。爹很犹豫:一是惧怕姨娘泼;二是担心姨父恨。

爹以前领教过姨娘。那时,爹性情爆躁,对百顺百依的娘,动辄拳脚相加。一次,为一件小事,爹打了娘几耳光,鼻子被打出血。正好让姨娘撞上。

姨娘年轻时很有姿色,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眼睛滴溜儿圆,像深宫闺秀。可性格却很男儿,说话大大咧咧,半点不弱人:“姐夫,这是为啥?能欺侮自家的女人,算本事啊?”

爹没把姨娘放在眼里:“我们夫妻的小闹,关你屁事!”

“小闹?”姨娘很气愤,“动手就打人,还打得鼻青脸肿,这算小闹?你真大方呢!”

爹不再理睬,自个儿进屋喝闷酒。姨娘来了蛮劲,拿一把禾镰架在爹的右耳朵上,用力一拉,耳朵被割开了一条大口子,鲜血直流……

这事让爹记忆深刻。

爹担心姨父恨,更在情理中。娘去世后,姨娘牵挂我们家没女人摆弄,经常过来帮忙,有时连晚上也不回去。这让姨父起了疑心。一次,姨父以捉奸为名,大闹一场,和姨娘离了。爹怕姨父报复……

见爹半天不开口,姨娘急了,耍起性子来:“一个大老爷们,一点儿主见都没有,像啥男人?”

“还是……”爹还在犹豫,“让我想想……”

“想你个头啊!把你当个人,自己还不想做。”姨娘火气很旺,“噼哩啪啦”叫开了,“不勉强你,我现在就走。不过,浪子是我姐的孩子,我要带走他!”

姨娘说的浪子是我。她一边抹泪,一边拉着我往外走。那时,我已经十三岁,有了一些思辨是非的能力,感觉姨娘说的在理,就顺从了她。

爹被狠狠将了一军,急了。他一把将姨娘拖住,央求道:“何必这样呢,答应你还不成么!”

就这样,姨娘便成了我娘。

姨娘承担起这个家庭女主人角色的那段日子,让我们感到了无比温馨。可是,好日子不长,不久,姨娘又离开了。姨娘的离开,是因为姨父。

一天上午,姨父托人给姨娘送来急信,说他眼眶处患了恶性肿瘤,已经扩散到颅内,生命垂危。他想见姨娘一面。

姨娘二话没说,去了。姨娘这一去,再也没回来。后来,她请人带来一个重磅消息:她要与姨父复婚!

姨娘说,姨父的日子不多了。她不能让他光身走人。那样,对他太残忍了。

爹没有表现出惊诧。他似乎早有预感。

我很不理解,火爆得很。姨娘当初那么死心踏地要和爹在一起,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这不是故意耍人么?因此,我对姨娘产生了憎恨。

爹见我很激动,忙安慰说:“冷静点,你姨娘有难处,让她走吧。”

说着,爹也“嘿嘿”的哭了。

姨娘就这样离开了。

姨娘一走,我们家就像散了架——爹成天像丢了魂似的,这里转转,那里瞄瞄。晚上,他独守着几颗花生米喝闷酒。我更是孤独,每天都思念姨娘。尽管那会儿也恨过姨娘,可她真的走了,我心里很空落,直想哭。

不久,从别人那里不断传来坏消息:有说姨娘和姨父复了婚,不可能再回来;有说姨娘是为以后离开我们父子找借口——说姨娘早有了另外的男人。她和一个城里有钱的老板好上了。

听到这些议论,爹消沉到了极点。

我埋怨爹说:“你们当时为啥不扯结婚证呢?要是扯了,不就拴住了她么?”

爹说:“别说了。就是扯了,她还是会走。”

“为啥?”我逼着爹问。

被我逼急了,爹才告诉原因。爹说,姨娘这么做,是为了遵循乡俗。

我们那里的乡俗说,有过婚姻关系而分手的男女,如果都没再婚,一方死去前,另一方必须与其复婚,并以配偶身份送行。如果没有,就很难过阎王关。姨娘虽然和爹在一起,可两人并没确定婚姻关系。她不想让姨父难过那道关。

按爹的意思,姨娘与姨父复婚是迫不得已。那么,姨父死后,姨娘还会回来吗?

不久,姨父果然去世。

得到消息,爹带着我急匆匆赶了过去。姨父病重时,爹也带我去过一次。那次,既是看望姨父,让爹与他和解,也是想让姨娘清楚,我们还很在乎她。结果,爹和姨父解了心结,姨娘却没有任何表示。

这次去,主要是为姨父守灵。一个多月没见姨娘,我很激动,一下子扑倒在她怀里大哭。见我哭得伤心,爹也抑制不住。他抹着泪水,蹲在那里抽闷烟。

姨娘心里似乎也有触动。她咽了咽口水,对我说:“别哭别哭,爹不是对你很好么!好好读书,到时候……”

姨娘没再说下去。她又忙开了。

姨父的丧事办了三天三夜。爹和我一直守在那里。我当时自信满满,心想,姨父没了,姨娘肯定会回来。

可是,送走了姨父,姨娘却消失了。姨娘去了哪里?她还会回来吗?我的心又悬了起来。

爹也坐不住了。一天,他独自去找了一趟姨娘,直到天黑前才回家。爹听人说,为姨父送完葬后没两天,姨娘就随一辆面包车离开了。接她走的,是一个老板样的男人。

我想起以前别人说过的话,彻底失望了。姨娘肯定跟着她以前要好的老板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爹看了我一眼,长长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去做饭。

望着爹佝偻的背影,我心里一阵发酸。夜里躺在床上,我怎么也睡不着,一直想着心事。爹憔悴的面容、孤独的背影和扫兴而归的情景,总在我眼前晃动……我很担心,爹能否坚持下去。

深夜,看到厨房透过来的灯光,我知道爹还在以酒消愁,心里难受极了,忙起床走过去,跪在他面前,哽咽着说:“爹,你别再难过了。那样狠心的女人,不值得你爱。”

爹一副极伤心的样子。他用手摸着我的头,没说一句话。

我一咬牙,心硬了——再也不想姨娘。

可是,姨娘还是回来了。那是她出走半个月以后。

姨娘穿着很艳丽,上红下兰的套裙很精致,还穿上了高跟鞋。头发也是刚烫过的,额前的髻发卷起很高,很有一股子贵夫人气派。看样子,姨娘真的是傍上了大老板。

见此情形,爹和我都很冷淡——既没打招呼,更没起身迎接。

姨娘倒显得很热情。放下包裹后,她拿出几袋好吃的糖果递给我,还为爹带来了一条好烟。

我黑着脸站着,一动未动。既没接糖果,也不理睬她。

姨娘很快觉察出我的不快,忙堆起笑说:“怎么,生娘的气了吧?”

我正好抓住了发泄的机会,嘴巴一张,气话就迸出来了:“我有啥资格生你的气啊?你又不是我娘……”

“你看这孩子,怎么会委屈成这样呢?我不是你娘,谁是你娘?”姨娘见我像火药桶,顿时也懵了。说,“我知道,这次出去,没告诉你们父子,肯定会误解我。可也该让我把话说完吧!”

姨娘说着,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几乎瘫软了。

见状,爹忙起身,给姨娘倒了一杯热茶。

喝完茶,姨娘才告诉我们:原来,那次是姨父的妹夫开车接走了她。

姨父的妹妹一家,在县城入股办企业,生产经营情况很好,经济效益不错。因受姨娘与姨父复婚的感动,他们决定将我们都接过去,大人进他们厂打工,孩子就近入学。这段时间,在周边联系好住房和学校后,姨娘才来接我们。

说到这里,姨娘特地对爹交代:“我俩马上去把证办了,一家人开始全新的生活。”

听着姨娘的述说,我和爹都愣了。我在擦眼泪,爹也在擦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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