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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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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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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第四章 卖做长工连载

一   两个孤儿
    过了好久,感觉四下里没有了动静,周围的几户邻居才打开了门。傍晚的时候,他们隐隐约约的觉得于家好像来了胡子,可是普通人家没有武器,根本对付不了穷凶极恶的土匪,只有悄悄地躲起来,确认没有危险了才赶过来看看。

院子里的三个大人都已经没有了呼吸。有人到墙角把江山抱进了屋,孩子慢慢的苏醒过来,痛苦的呻吟着:“疼,好疼啊”。有经验的摸了摸:“这孩子的左腿好像折了,得绑一下。”
    大家一边七手八脚的帮忙处理后事,一边安排人去前村送信儿。等于江海半夜回到家的时候,他只看到了并排躺在屋里,身上盖着棉被的奶奶,爹和娘,还有看到哥哥回来又哭得撕心裂肺的弟弟于江山。一个好端端的家一夜之间只剩下了两个孤儿。
    虽然只有十一岁,于江海却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成熟。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他知道自己一定不能哭。现在他是家里顶梁柱,他要撑起这个家,他还要照顾弟弟。于江海没有掉一滴眼泪,硬是咬着牙在村里叔叔大爷的帮助下安葬了奶奶和爹娘。都收拾妥当了,江海找到了家里仅存的一点钱,打算去邻村找大夫来给弟弟治腿。刚要出门的时候,他那两个混蛋舅舅走进了院子。
     小翠儿家里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姐姐出嫁后没多久就得了伤寒,不治身亡,两个哥哥也各自成了家分出去过日子了。原本江海的这两个舅舅日子过得还不错,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学会了耍钱,很快就把田地、房子输得一干二净。小翠儿爹妈劝也劝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 还是没法让这两个耍钱鬼收手。小翠儿爹一气之下中风过世了,小翠儿娘也被气得卧床不起。出事那天江海正是替爹娘去看姥姥了,这才刚好躲过一劫。
     两个舅舅在小翠儿家出事的这几天都在外面耍钱了,现在才进了门,准是没什么好事。于江海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你们现在来干啥?家里的事我自己能管好。”
    “嘿!你个小崽子逞什么能?这么大的一个家你能挺起来?我们不放心才过来看看的。放心吧,打这往后我们管你了,准错不了。”大舅披着一件露了棉絮的破棉袄,两只手抄在袖子里,眨着两只睡不醒的眼睛看着江海。
    “不用你们操心,往后该怎么样我心里有数。”江海心里知道这两个舅舅什么德行,才不会安什么好肠子。
    “小兔崽子,和你爹一个倔样,你这么点儿年纪,心里能有什么数?告诉你,从现在开始这个家里的事儿听我们的。”癞皮狗二舅说话倒是直截了当,明摆着是抢家产来了。

“干嘛听你们的?自己的家都让你们输光了。”江海对这两个赌鬼舅舅很不喜欢。

一句话戳到了肺管子上,两个舅舅立马撂下了脸。原以为一个小孩伢子容易对付,却不成想这个小东西说话这么不客气。

“别不知好歹,你爹妈没了,我们是你的亲戚,我们不管你谁管你?我们不管你不让那些外人笑话吗?”二舅梗着脖子叫嚷着。

“你们都被人笑掉大牙了。”江海心里想着,嘴上却没有说出来,他还急着去找大夫呢。“不和你们说了,我还得去找大夫了,江山腿疼。”江海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找大夫的事就不用你跑了,有我们呢。”二舅一把拉住了江海,抱住他硬生生去掏兜里的钱。

“别抢我的钱!这是给江山看病的!”江海气得大喊,使劲儿的挣脱着。可他毕竟是个孩子,加上大舅在一旁帮忙,兜里的几块钱很快就到了二舅的手上。江海又气又急,憋了好多天的眼泪终于淌了下来。

“你们别欺负我哥!”躺在炕上疼得不敢动弹的江山也哭喊起来。

“你俩消停滴!嚎个什么劲儿?”大舅自觉心虚,又被两个孩子哭喊的有点儿不耐烦。

 “你这点儿钱好干啥?我给你找了一个挣钱的地方,现在就带你去。”二舅说完就拖着江海往出走。

“我哪儿也不去,我得照顾江山,你把钱还给我!”江海拼命的挣扎着却无法摆脱抓住他的两只大手。

大舅去外面套好了马车,兄弟俩不顾屋里还在哭喊的江山,拖着江海上了车就往外赶去。

 邻居赵大爷几个发现于家又出了事,赶紧跑过来堵住了兄弟俩。“你俩这是干啥!”赵大爷撅着胡子厉声问到。

“我们能干啥,这孩子现在是孤儿了,我们是他舅,能不管他吗?难不成让你们管啊?”大舅的话听着好像也有道理。

“那咋就接这一个呢?那个就不管了?”赵大爷没看到江山,感觉这里面有鬼。

“先把这个大的接回去,再给老二找大夫。”大舅继续编着瞎话。

“别听他们的!他们抢了我的钱!”江海在车上大声喊着。

“你给我闭嘴!那钱是替你管着的,谁稀罕呐!咱们走!”二赌鬼催促着大哥。

明明知道这是两个出了名的的耍钱鬼,但人家那是有血缘的亲戚,邻居又怎么好说什么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马车拉着哭破了嗓子的江海一路离开了。

直到马车消失的无影无踪,几个邻居才摇着头叹息着进屋去照看江山了。

 

 

          二    卖做长工

走了很远,江海才停止了哭泣,这才发现马车正走在一个他从未来过的路上。“你们这是要把我送哪去?”江海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儿。

“别咋咋呼呼的,还能送哪去,保证是一个能让你吃香的喝辣的的好地方。”赶车的大舅头也没回。

 “江海呀,不管咋说我们是你舅,这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还能坑你是咋地?”二舅说的虽然好听,两只手却像摸了一付千年一遇的好牌似的,死死地抓住江海的两条胳膊。

江海现在纵使再不信他们的狗屁话,也是无法逃脱的。他早已没有了力气,索性再也不说一句话了。

向着东北方向穿过了几条山路,太阳快要沉到地面的时候,马车赶进了一个看上去有一百多户的大村子。村头路口一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老榆树,,伸向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枝杈上系着许许多多红色的布条儿,被风吹得呼啦啦的飘着,像无数个红色的小旗,在冬天白茫茫的天地间十分的现眼。榆树下立着一块大石头,上面刻着三个字:郭家村。

沿着村中间的路走了一会儿,远远地看见一个朝南而立高耸的暗红色门楼,挂在门楼两侧的大灯笼随风摇摆,门里还传出几声狗叫。

马车停在了大门楼下面,大赌鬼跳下马车上前敲了几下门。过了一会儿,大门被打开,一个穿着长棉袍的约莫五十多岁,有点教书先生模样的人走了出来。两个人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大赌鬼就转过身来,向看着江海的二赌鬼招了一下手。二赌鬼拉着江海下了车,大赌鬼马上迎上来抓住江海的另一只手,生怕江海跑了似的,跟随着教书先生进了大门。

院子很大,雪也被扫得干干净净。东西两侧各是一排厢房,东侧的厢房下拴着一黑一黄两条大狗,看到生人进来,窜起来向着他们狂叫,挣的铁链哗哗直响,很是吓人。

经过院子走进第二进上房,中间宽大的屋子里坐着一个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身紫色的棉布长袍,微微有点儿驼背,面色很白,冷冷的没有一丝表情,看样子应该是这个宅子的主人。

“老张,人带过来了?”

“是,带过来了,看着挺机灵的。”教书先生模样的老张点头答道。

“嗯。”主人从那把黑色的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江海面前打量一番:浓黑的眉毛,两只大眼睛带着一股灵气。鼓鼓的鼻梁,紧闭着的嘴唇还透着一种倔强。

主人点了点头,“好了老张,这孩子先跟着你,给他暂时安排点儿合适的活儿干。”

“嗯,我知道了。”老张答应了一声。

“按照咱们说好的,这是十块银元,以后这里你们就不要来了。”主人转身从身后的木桌上拿起一个布口袋,交到老张手里,眼睛看也没看那两个赌鬼。

老张把布口袋递给了大赌鬼,两个家伙嘴里说着:“嘿嘿,错不了”, 手上还是打开布口袋数了一下。

到现在江海终于明白:他让两个混蛋舅舅给卖了!从爷爷被害,奶奶和爹娘的同一天离世,弟弟的受伤,还有两个舅舅的绝情,这接连的打击让他学会了承受和沉默。他也明白,现在已经是身不由己了。

等送走了两个赌鬼,老张又带着江海来到了东厢房最北头自己住的屋子里。炕里头有一套准备好了的行李,老张指了一下。“孩子,往后你就住这儿了。”

看着江海没动,老张平静的说:“不用怕,我是这儿的管家,就是替东家管管账。有啥不懂的就问我,咱东家人挺好的。”

江海还是一句话不说,默默地坐在了炕梢儿的位置上。此刻他更担心的还是躺在家里等着治伤的弟弟,不知道那两个赌鬼舅舅会对他怎么样。

这个院子里的活计都是老张分派的,开始的时候江海就是帮其他的长工铡草喂马,扫雪,还要喂那两条狗。这些对只有十一岁的江海来说并不陌生,就是有一些力气活儿会吃不消,好在有老张的关照,加上其他的几个长工也会帮他一把,所以还应付得过来。几天过去了,那两条狗也不再对江海凶了,每次见到的时候还摇头摆尾的撒着欢儿。

虽然还是很少说话,江海还是慢慢的和老张熟悉了起来。老张也挺喜欢这个干活儿踏实,做事稳妥的孩子。通过老张的嘴里江海也知道了是他那两个舅舅在这赌输了的时候借了东家的十个银元,画押把他卖了二十块钱抵债的。他现在的主人是这个县最大的地主,现在的县长是他的大舅哥。日本人来到这里以后还和他搭上了关系,整个村里一百多户人家种的地也基本上都是租他的。他就是郭家村的主人:郭圣仁。

 

 

 

 

三   管家的小跟班

     转过年的春天,于江海就跟着郭家的长工短工们下地干活了。送粪,赶牛耕地,下种,江海都做得有模有样,从东家到长工们也慢慢的对这个孩子刮目相看了。知道了江海的身世和遭遇,长工们都很同情这个可怜的孩子,争着把他分担的那些累活抢了过来,江海对这些暗地里帮他的叔叔们也是心存感激。等空闲的时候,江海就带着大黑大黄两条狗去村口的大榆树下遥望家的方向。每到这个时候,原本又窜又跳的大黑大黄就像懂了什么似的,老老实实的蹲在好朋友的身边看着同一个方向。村里人告诉过江海,这棵老榆树上百岁了,已经有了灵气,树上的红色布条都是每家每户系上去的。谁要是有了为难的事,或者许个什么愿,无论是求财、看病、保佑平安,只要在大榆树系一根红布条,大榆树就会显灵。江海也偷偷的爬上过大榆树,在最高的树丫上系了一块红布,他希望早一点回家看到弟弟江山。

一年很快就过去了,江海长高了一大截,也壮实了很多,跟老张和长工们都熟悉了起来,话也说得多了一些。对江海的遭遇大家只能叹息同情,却又无可奈何。老张也帮着江海打听过江山的事,传来的消息是:家里的田地房屋被两个舅舅分得干干净净,江山却不知去向了。

一个冬天的早上,刚刚下过一场清雪,东家郭圣仁把老张叫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老张,今天找你来想和你说个事。”东家很少有这种商量的口气。

“东家,有什么您就吩咐吧。”老张说话总是不慌不忙的。

“今年的地租收的怎么样了?”郭圣仁没有直接说,因为他以前很少亲自过问地租的事。

“东家,收上来十之七八吧,剩下的那些租地户今年的收成不好,我正在催,账本在这里,我给您报一下。”到了收租的时候,老张几乎是账本不离手。

“不用了,你做的事我放心。”东家摆摆手,话锋一转,“老张,那个孩子来了有一年了吧?你觉得怎么样?”

“东家,江海这孩子年纪是小了点儿,但干活儿有模有样的,嘱咐他的事都做的很好,就是现在还有点不爱说话。”老张如实答道。

东家点了点头。“嗯,我也看到了。一下子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儿放到谁身上都受不了,肯定要缓一缓,慢慢来吧。老张啊,现在家里都是你一个人张张罗罗的,有些事也跑不过来,我想让这个孩子没活儿的时候帮你跑跑腿,这样你也能歇歇脚。”

老张一愣,他倒是很喜欢江海,甚至有时候会拿他当自己的孩子 ,不过今天东家的这个提法还是让他有点儿意外。虽说江海是个孩子,可怎么说也是个长工啊。

“东家说了,我就照办。孩子腿脚利索,还真能帮我跑跑道儿。”心里面替江海高兴,老张脸上还是不动声色。

“不过也要看着点儿,这小子心思挺重的,别跑了。”东家没忘了嘱咐一句。

“嗯,我知道了东家。还有事吗?”老张问道。

“没有了,你去忙吧。”在这个家里,郭圣仁对老张说话算是最客气的。

老张回了屋,把这个事和江海说了一遍,江海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特别高兴的样子。

“嗬嗬,你小子就不能乐一下呀?往后就不用干那些累活儿了,还能出去走走,顺便找找你弟弟。”老张开导着江海。

“嗯,是啊!”听到能找弟弟,江海的心情好多了。“张大爷,我有一件事儿想求你。”

“你小子还有什么事啊?”老张慈爱的看着江海。

“我、我想让你教我认字。”江海试探着问道。

老张告诉过江海,他原本是住在一个很大的城市的,叫沈阳。直到有一天他家被日本人的飞机炸了,老婆孩子都没了,只有他一个人逃出沈阳,来到这里,靠做管家度日。所以有时候看着江海,他常会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儿子。老张识文断字,这让江海特别羡慕,觉得那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今天正好借着这个话就向张大爷提起了自己憋了好久的想法。

“没看出来,你这小家伙儿心眼儿这么多,呵呵。好吧,以后好好干活,闲着没事的时候我就教你。”老张今天心情不错,和江海说话也笑呵呵的。

“谢谢张大爷!”看老张这么快答应了自己,江海这一年以来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第二天,老张就带着江海熟悉郭家的全部情况:共有土地三百垧;镇里、县城里店铺七家;牛二百多头,马一百多匹。老张仔细的告诉他每片地有多大,在哪个位置,根据好坏、远近的不同租金也是不一样的;店铺都经营什么,怎样进货。十二岁的江海对这些不是很懂,也一下记不住这么多东西,但还是用心的听着,使劲儿的记着。东家有这么大的家产,江海一点也不羡慕,他还是想自己原来的那个家,虽没有东家这么气派,但一家人在一起是那么的快乐。

 

 

四    学写字啦

当天晚上睡觉前,江海就缠着老张教他识字。老张笑呵呵的搬了一把小板凳坐在地上,江海就蹲在他身边。老张用手里的一个小木棍在泥土地面上写了三个字。

“今天就教这三个字,这是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江海很好奇的盯着地上的三个字:原来自己的名字是这样的!

看着江海那种带着惊喜的神情,老张伸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小脑瓜,递过手里的小木棍,“来,咱们学着写一下。”

“嗯!”江海接过木棍,在老张的指点下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一边写一边读,很快就把这三个字牢牢的记在心里了。

从这以后,只要白天没有其他的活儿,江海就会屁颠儿屁颠儿的跟在老张左右学着记账,打算盘,识字,跑前跑后,像一个小跟屁虫儿一样。在院子里、在那棵大榆树下的雪地里,也常常会看到他拿着一根小棍儿蹲在地上写写画画,着了魔一般,也不怕脸和手冻得通红。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看到他脸上孩子特有的天真的笑容。

这天晚上又学了几个新字,吹了灯,江海爬进了被窝。过了好半天,老张听到他还在翻来覆去的不睡,和平时大不一样,不觉有点儿奇怪。

“你小子怎么了?是不是又在瞎琢磨啥呢?”

“嘻嘻,张大爷,啥都瞒不过你。”江海一咕噜爬过来,手拄着下巴,借着窗户透过来的月光看着老张的脸。

老张看着他认真的样子问:“想咋地,说吧。”

“嘿嘿,我想求你一件事。”江海挠了挠头。“张大爷,你什么时候出去带着我呗。”小江海的大眼睛在黑夜里一眨一眨的。

“为啥要和我出去?”张大爷有点明知故问。

“我想顺便打听打听江山。”江海实话实说。

“哎,我猜就是。”张大爷暗自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东家能不能让我出去。”知道自己的小长工身份,江海也不敢抱多大的希望。

“过几天我要去县里的绸布店,问问东家让不让我带你去。”老张自己也不确定,因为东家也曾经说过怕江海逃跑了。

“真的?!太好了!”江海差点从被窝里跳出来。

老张也没忘了嘱咐他一句,“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咱东家不一定能答应呢。”

“哦。“江海刚刚的欢喜劲儿一下又憋了回去。

“快睡吧,明天我去和东家好好说,兴许会同意的。”老张不忍心看他失望的样子,又安慰了一句。

“嗯。”答应了一声江海爬回了被窝,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满脑子想的都是出门的事。

第二天吃过早饭,老张带着江海来到了北屋正房。大东家和老婆正坐在椅子上抽着烟。

“东家早。”老张先打了一声招呼。

江海马上在身后跟着说了一句:“东家早。”来到这里一年了,他很少来到北屋,东家老婆也没见过几次。此刻她斜靠在椅子上,眼皮低垂着,头上盘着疙瘩咎儿,一张脸更是冷冰冰的,这也许就是县长妹妹的派头吧。

“嗯,老张,这么早有事啊。”东家今天的心情好像还不错。

“也没什么大事,给您报一下帐。”老张回头给江海使了个眼色。

江海打开手里的账本,清脆的声音不慌不忙的报着:“剩下的二十八户租地户,四十二晌地,一共二百一十块钱,米四十二斗都已经收回来了。镇里的三家店铺这个月收了十五块,县城里的三家店铺收了二十六块。”

看着于江海报账,郭圣仁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老张接着说:“东家,县城的绸布庄还没有收账,我正想过去看看,顺便点点货。”

“老张啊,县城路远,辛苦你了。这样吧,让二愣子套车和你一起去。”东家对老张很是倚重,说话也一直客气。

“东家,我还有一件事。”老张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什么事,说吧。”郭圣仁语气很痛快。

“东家,这次进城我想带着点江海,这小子腿脚勤快,有事能帮我跑跑腿儿。”老张终于提到了正事,江海的心跟着也提了起来。

“哦。”郭圣仁沉思了一下。老张当然知道东家在担心什么,而这几秒对江海来说好像无比的漫长,连气都透不过来了。

“那就这样吧,不过你要小心一点儿。”东家终于答应了!江海差一点儿蹦了起来。

“东家放心,我会小心的。”老张知道东家说的“小心”是什么意思。

出了北屋,确定没有人能够看见了,江海才使劲儿的窜了一个高,笑嘻嘻的看着老张。

“张大爷,我能和你一起出去啦!”

 

 

   五   物是人非

终于盼到了进城的这一天,江海早早的爬出了被窝,早饭都没吃几口,就帮着二愣子去套车了。

在东家的几个长工里,江海最喜欢的就是二愣子了,平时就叫他愣子叔。虽说愣子叔头脑不是很灵活,心眼儿却特别好使,脸上总带着一副憨憨的笑,干活一点儿都不会偷懒,尤其是每次都抢着把江海的最累的那份活儿给完成了。

套好了车,又带上几块干粮,二愣子挥鞭打了一个响儿,“驾!”大红马车拉着爷儿仨沿大路直奔县城去了。

这是一年来第一次出门,江海觉得路边的树林、房屋都很新鲜。他还时不时的跳下马车攥一个雪球儿去轰树上的小鸟,然后看着它们结成群在空中盘旋飞舞,自己也在地上蹦着跳着,好像也要像小鸟一样飞到天上去。反复几次之后终于有点儿累了,才又追上马车坐好。沿途每看见一个男孩的时候,江海又直盯盯的看着,直到确认不是弟弟江山了才失望的收回眼神。

到县城的时候已接近晌午了。绸布庄位于县城的正中央离财神庙不远的地方。在马车赶去的路上,七八个警察巡逻队从身边经过,江海忍不住狠狠地望了几眼。他记得爷爷就是死在这些狗腿子手里的,那是他家灾难的开始。

由于这时候日本正打算发动更大的攻势,后方搜刮物资的举动更加疯狂了,以至于县城的大街上看起来有点儿冷清。

“郭家绸布庄”的牌子在这个街上很是显眼。作为全城最大的绸布店,再加上郭圣仁和县长的关系,日本人也要关照几分。县里有钱的有势的,选布料做衣服都是要来这里的,生意一直很红火。江海很奇怪东家为什么不来城里居住?问过张大爷,老张告诉他,郭家村是东家的老家,他不想离开。最主要的是大舅哥当了县长指不定会得罪什么人,城里怕是没有乡下安全。

店里的伙计看到老张来了,赶紧迎上来接过缰绳去喂马。爷儿仨进屋喝了一口水,休息一会儿,午饭也就做好。

午饭过后,店里的师傅和伙计陪着老张清点货物。包括进货清单,卖货存根和库存,老张都让江海详细的记录在账本上。这种做法在以前的东北店铺里特别常见,俗称“点货”。

忙了大半个下午,终于清点完毕 。收了账本,老张让江海和二愣子去近处的街上走走,他自己则要去看看县长,代替东家去问候一声。

二愣子常陪着老张过来,所以对这附近很是熟悉。江海跟着愣子叔边走边聊,眼睛又四处寻摸着,有没有和弟弟那么大的男孩。两个人一直走到街中间的财神庙门口,江海抬头看到了财神庙的门额,不禁一怔。他蓦然想起爸爸说的话,一年多以前爷爷就是在这里被狗腿子马大棒子活活打死的。马大棒子是汉奸,那现在的县长不也是汉奸吗?他们都是我们家的仇人。东家又是县长的亲戚,我却成了他的长工,又无力去摆脱。一念于此,十二岁的江海心中又气又悲又恨。日本人,汉奸,土匪,把他们这个好端端的家毁了,这个深仇大恨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得报!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也没遇到合适的人打听江山的下落,愣子叔和江海只能返回店里。觉察到了江海心情很低落,憨憨的愣子叔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就一把抓起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驼回了绸布店。

过了一会儿老张也回来了,几个人吃过饭就早早的睡下了。

天还没亮的时候,二愣子和江海都被老张叫了起来。二愣子很是奇怪,事情办得很顺,就等着回家交差了,老张为啥这么早起来?

“老张叔,不再睡一会儿了?还困着呢,嘿嘿。”嘴上说着,二愣子手上还是胡噜着穿好了衣服。

“不因为啥,早点儿回去呗,赶早不赶晚。”老张应付了一句。

江海倒是没多想,张大爷做什么都肯定有道理,他用最快的速度跳下了炕。

急匆匆吃过早餐,爷儿仨赶车出了城。回头看了看,老张对二愣子说:“上岔道,去王家窑。”

“王家窑?那不是自己的家吗?”江海突然明白了,原来张大爷这么早就要走是想偷偷带着自己回家看看。江海满怀感激的看看张大爷,眼泪不知不觉的掉了下来。

二愣子愣了一下,又好像弄懂了张叔的用意,一句话没说,举起鞭子照着马屁股猛抽了一下,高喊一声“驾”,大红马车风一样的向着王家窑的方向跑去。

王家窑又恢复了平静,一年前的那伙土匪再也没有出现过,留在乡亲们心里的阴影已经慢慢的淡去了。做为那场灾难的唯一受害者——于家,却无法从那场噩梦当中醒过来。老房子还在,却已经换了主人,真正的物是人非。

听说江海回来了,村里的大人孩子都跑过来看望。年长的拉着手问寒问暖,和江海同龄的小伙伴儿围着他又吵又叫,还比比谁更高了更壮了。江海的家现在住的是一个外村人,房子是他从江海舅舅的手里赢过来的,此刻只是站在大门口冷眼看着这个原房屋主人的孩子。听说江海被卖做长工了,乡亲们都恨恨的骂起了那两个没有人性的畜生。老邻居赵大爷和大娘告诉江海,他的舅舅分了房子和地,结果没到半年就输个精光。江山不知道被他们送到了哪里去了,据说有人看见他在很远的一个村子里被人带着要过饭。还有,害了他们一家的土匪叫刘大呲牙。

看着自己的家真的没有了,自己的弟弟又拖着残腿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要饭,江海忍不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惹得老张、二愣子和乡亲们一起抹起了眼泪。

 

 

六    你是男子汉

回郭家村的路上,江海一句话不说,只是眼神直勾勾的望着天空。老张心疼的把他抱在怀里,嘴上却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愣子叔平时就嘴笨,现在更不知道怎么表达,就把所有的悲愤发泄在大红马身上,手里的鞭子抽得马儿“咴儿咴儿”乱叫。大红马不知道自己今天犯了什么错,惹得主人不高兴,只能扬起四蹄,朝着郭家村一路狂奔。

天黑之前,马车进村了。虽然更想自己的家,但是江海和老张都明白,现在郭家村对江海来说更合适:有吃的,有住的,还能学识字。更重要的是,往后的日子就能有更多的机会出去找江山了。

怕江海控制不住情绪,被东家看出什么来,老张决定自己去向东家报账。

郭大东家刚刚出去溜了一圈儿,回屋准备去吃晚饭。看到老张风尘仆仆的进来,就招呼他坐在自己对面的凳子上,对他回来的稍晚了一些倒是没有过问。

老张客气了一句也就坐了下来。

“东家,路上有雪不好走,耽搁了一点儿。”

“不要紧,平安回来就好。”郭大东家自己也坐在了椅子上。

老张拿出账本,“绸布庄这个月进账三十块,和上个月一样。现在闹兵荒,也不容易了。”说着,老张把账本递了过来。

“东家,您看一下。”

“不用了。”郭大东家摆了一下手,“褚县长那里怎么样?”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县长身体倒是挺好的,不过他说现在和日本人共事越来越难了。为了打仗,日本人天天和他要东西,弄得老百姓怨声载道,都骂他汉奸。要是日本人能长久还好,如果长不了他还不知道咋收场呢。自从那个警察局长出事后整的人心惶惶的,日本人也在城里增加了人手。”老张一五一十的复述着县长的话。

沉思了一会儿,郭大东家看了看老张。

“老张啊,你是从大地方来的,依你看日本人能长得了吗?”

老张苦笑了一下。“东家,这种事我咋能看透呢。日本人从沈阳进来以后,越来越凶,杀人太多了。县长也让我和您说,尽量少和日本人接触,和老百姓少拉点儿仇恨。”

“嗯。”郭大东家站起身来,在老张面前来回踱了几步。“日本人是喂不饱,又得罪不起啊!这两年也拿了我不少钱和口粮,可是胃口还越来越大了。哎!”叹了一口气,东家又突然问道:“老张,咱们的租地户有没有歉收过不去冬的?”

“东家,东头的黄大勇家,刘二家,还有屯子中间的于三金家,今年受了水灾,好不容易凑足了地租,没有啥口粮了。”老张对村里每一户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哦。”郭大东家低头合计了一下,“老张,打发人给他们每一户送去一斗粮,嗯---再告诉他们一声 ,来年地租减三块。”

“知道了东家,我明天就去办。”老张答应了一声退出了屋子。

回到了自己的屋里,江海正坐在炕沿上,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吱。从中午到晚上水米没打牙,但是他一点儿都不想吃,满脸的失落,让人看起来特别心疼。二愣子没有办法哄江海开心起来,就搬了一个小马扎坐在地上,一会儿看看江海,一会儿又挠挠头。

直到老张进屋,江海才抬起头轻轻地叫了一声“张大爷。”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老张走过去坐在江海身边,用手摸了摸江海的头。“小子,听大爷一句话,过去的事儿不可能再改变了。你小子现在是老于家最大的,你是男子汉,你爹娘都看着你呢,他们不想你这样吧?你还小,日子长着呢,好好活着,还有机会去找你弟弟。听话,去吃饭。”

看了看张大爷,江海的眼睛里虽然还有泪光,神情却坚毅了许多。他没有言语,跳下了地,和张大爷、愣子叔去吃晚饭了。张大爷说得对,他现在是老于家唯一的希望,无论如何都要咬着牙挺住。

冬天的村庄显得格外的寂静,房屋、树木、大地都被厚厚的雪覆盖着,偶尔会有几声狗叫鸡鸣。江海和老张、二愣子一起去给那三家送去了过冬的粮食。有了这一斗粮,就能熬过这个年了,三户人家自然对郭大东家千恩万谢了一番。郭大东家雪中送炭,乐善好施的美名当天就传遍了整个郭家村。

忙完了这一切就开始准备过年了,这是江海在郭家村过的第二个春节。女人们要做棉衣,剪窗花。男人们杀猪,凿冰窟窿打鱼。到了这个时候,江海就想起以前和爷爷、爸爸张罗过年的情景,内心止不住又一次的伤感。

江海认的字越来越多了,老张就把他从沈阳带来的几本书交给他,一边学一边读。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江海才会忘记一切,沉浸在其中乐不可支,尤其喜欢那本《岳飞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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