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咱们有救了!
“这不是搞大生产吗?咱们也是配合上级加快奔向共产主义的脚步,不能让别的地方落下是不是?没想到这天老爷闹腾的庄稼欠收了,去年打点儿粮食都交公粮了,剩下的根本挺不住几天,就饿成这样了。”老杜介绍着公社的情况,其实这和江海想的没什么两样。
“这山为啥要砍了?不然也能找到一些吃的呀。”江海指着四周问。
“大炼钢铁嘛!都吃食堂了,社员家里的锅碗瓢盆又用不着,就炼铁呗!那树正好做烧柴。”老杜的嗓门很大,震得江海耳朵生疼。他心里很清楚了造成现状最大的原因,那就是:折腾!
由于去徐家村大队还有一段很远的山路,今天是没办法赶到了。江海简单吃了两个烀土豆后,就睡在了公社的值班室。
第二天,江海早早的在公社兰副主任的陪同下向着徐家村出发了。一路磕磕绊绊,临近中午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徐家村的村口。
还离村东头很远,就听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传来,一群人正从村里走出来。
“坏了,又死人了!”同行的兰副主任惊呼一声。两个人猛蹬了几下车子赶了过去。
人群中有十几个都披着麻戴着孝。最前面的一边走一边向天上撒着纸钱,后面的四个人抬着一副棺材。可能是因为饿透了,看上去摇摇晃晃很吃力的样子。其他人在后面跟着,边走边哭。
江海两个人站在路边,把送葬队伍让了过去。兰副主任抓到一个认识的社员问:“这是谁家死人了?饿的吗?”
那个社员有气无力的点点头。
“老丁头儿,才五十八岁,饿的不行了,把药鸡豆子(一种有毒性的野果,草本)吃了,看着的时候就咽气了。”
等送葬人群走远了,江海才和兰副主任来到生产队大队部。听说上面来了个新书记,村里的几个主要负责人都齐刷刷的等着呢。老村长李宝山,会计张才和妇女主任邱二丫儿三个人心里都在嘀咕:上面派来的新书记有什么神通吗?难道能变出什么吃的来?等看到穿着有些褪了色的军装的于书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除了觉得这个人身上透着一些正气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几个人互相介绍熟悉了一下后,江海马上进入正题。
“村里现在有没有口粮了?”
“还有好几年前的七块豆饼,两麻袋麦麸子,二百斤黑面。地里种的菜都吃没了,采的山野菜还有一些。村东头儿还有一片甜菜能吃。”老村长一五一十的答到。
听完,江海眉头紧锁。“我们四千多口人,这点儿吃的哪够啊!我在路上看了,麦子的青粒快能吃了,关键时刻能应一下急。”
“朱书记,我们都知道。可是青麦子吃没了,秋天还得挨饿,我们还要组织人看青。有的扛不住了就偷吃一点儿,咱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村长说着自己的苦衷。
“那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人饿死,先救眼下,然后再从长计议。”于江海也认同老村长的话,只不过目前没有时间让他想那么远了。他还要再考察一下徐家村,看看能不能找到救命的办法来。
送走了胖乎乎的兰副主任,于江海让老村长带他四处转转。
徐家村呈一条线型分布在两道山岗中间,南面一条小河流过,这就是徐家村社员口中的南沟子。河南面是一片沼泽,村西和村东是大片的耕地。村北是一望无边的森林,不过由于炼钢的需要也被砍倒了许多。
“老村长,除了口粮和野菜,咱们这真的找不到一点儿吃的东西了吗?”江海边走边问到。
“原来呀,这吃的东西老多了!林子里有野兔子,狍子;河套里有野鸭子,野鸡;南沟子里有鱼有虾。现在人都饿疯似了,天天去林子里转悠,别说兔子都吓跑了,就连耗子都没有个影子。南沟子里也没有鱼了,岸边的蒲草根儿都薅出来吃了,老书记就是因为饿死这么多人才被处分的。也难怪,当初我就劝他不能瞪着眼睛说瞎话虚报那么多产量,可他不听,哎!”老村长李宝山说得长吁短叹,好不感慨。
看了看远处,江海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那个老书记被关押处理了,自己能解决这个大难题吗?收小麦还要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吃什么?剩下那点儿东西根本吃不了几天。
两个人边走边聊,经过南沟子上的一个小桥来到了河南面的一大片沼泽地。以前这里是社员放鸭放鹅的地方,今年的鸡鸭鹅都吃没了,就很少有人来过这里。
“于书记,注意点儿脚下,别陷进去。”老村长提醒着江海。
“没事,我熟悉这种地方。”江海一面说着,一面找到一处地方蹲了下来。其实他一到徐家村就看中了这片沼泽,只是不确定会不会和他预想的一样。
他慢慢地揭去一块草皮,把手伸进泥土里。过了几秒钟,江海抽回手,手上攥了一大把黑土。摊开手掌,江海对着阳光仔细的看着这些黑土,似乎在这里面有什么神奇的东西。这奇怪的举动让老村长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新书记到底是研究什么。
过了好半晌,江海“呼”的站起身来,眼睛里透着光,脸上带着无比兴奋的神情。“和我想的一样,老村长,咱们有救了!”
“啥?于书记,你不会是说这土能吃吧?”李宝山彻底糊涂了。
“没错,这土真能吃。”说着,江海捏了一点儿放进自己的嘴里嚼了起来,看得老村长李宝山直咧嘴。
嚼了几口把土咽了下去,江海把手伸给了李宝山。
“来,老村长,你尝尝。”
真的能吃?老村长还是将信将疑。不过看新书记的样子不像是骗人,他还是捏了一点儿放进嘴里。这土没有像他想的那么难吃,闻着有一点儿腥,放到嘴里却还有一点甜甜的味道。他试着嚼了几口,也不牙碜。哎?难道真的能吃?他一咬牙把这点儿土也咽了下去。
“哈哈!看把你吓的,又不是毒药。”憋了好多天,江海终于笑了出来。
老村长李宝山也来了精神,胡子都撅了起来。
“于书记,这么说咱们有吃的了?咱们有救了?”
二 救命神土
看着老村长满脸不相信的表情,江海决定揭开谜底了。
“老村长,这个叫草炭泥,我在当抗联打鬼子的时候吃过。那年我们躲避扫荡进了深山,没有粮食吃,靠这个度过了五天。这个泥吃完还没有什么不舒服的。一进村我就注意这个草塘子了,兴许这有草炭泥能帮咱们渡过难关。这是天无绝人之路啊,真的找到了。”
“哎呀!”老村长李宝山一拍大腿,“这叫啥?这叫天老爷饿不死瞎家雀儿!组织上把你这个救星给我们派来了!这下父老乡亲们能活命了!”李宝山激动得眼泛泪花。
“赶紧的吧,咱俩回去叫人挖草炭!”江海拽着还在兴奋中的老村长回村喊人去了。
当时的于江海他们只知道草炭土能吃,却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多年以后人们才知道,在这种草炭里含有大量的蛋白质,以及钙、钾、镁等多种矿物质。尽管口感略差,但对于那个特殊时期来说足可以用来救命了。
听说新书记在南沟子的草塘里找到了救命土,社员们都来了精神,提着篮,担着担,端着盆,像一群浩浩荡荡的蚂蚁大军,奔向了这片沼泽。
虽然有一些不信,但是为了活命,大家伙儿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由于实在饿得忍不住了,人们一边挖着一边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一些吃了起来。一千多人在这片草地上忙碌着,兴奋的叫喊着。每个人的嘴角都流着泥汤子,却不顾自己的样子滑稽可笑,时不时指着别人的脸哈哈大笑。在这一时刻,他们忘记了饥饿的痛苦,忘记了死亡的可怕。半年多以来笼罩在徐家村上的死亡气息似乎一下被驱散了。
四个生产队的食堂院子里都堆起了高高的草炭泥。大师傅们在里面兑上了一点儿面粉,豆饼渣,麦麸子,又加了盐,切了一点儿葱花,蒸起了馒头。
当沉重的木头锅盖被掀起来的时候,人们禁不住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想看看锅里究竟会发生什么,就像在等待一个魔术师会变出怎样神奇的魔术一样。
大师傅终于开始从锅里往出拣那些馒头了:圆圆的,黑色的,泛着油光。空气里开始弥漫着葱花的香气,有人已经抑制不住流下了哈喇子。
那是怎样的画面啊!多少年以后,亲身经历过的人们都能清清楚楚的描述出当时的情景:每个食堂里挤了男女老少一千多人,每个人手里都紧紧地攥着几个黑得发亮的土馒头,大口大口的咬着,甚至被噎得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这一刻,他们感觉已经出了窍儿的灵魂又重新回到了体内。活着,已经不再是一种幻想了。
回想去年人民公社大食堂刚刚成立的时候,每个人来这里都是欢天喜地,像是过年一样,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还有人从外面学会了一句顺口溜:吃饭去食堂,干活不着忙,共产主义是天堂。可短短的一个月后,口粮开始定量,并逐渐的减少,以至后来断了顿。饥饿这个瘟神开始肆虐,相继有人被饿死抬走,死亡的恐惧笼罩着整个徐家村。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所谓的共产主义不存在于空想当中,不存在于那些山呼地动的口号里。于是他们又天天盼着,盼着上面早一点知道他们的疾苦,给他们送来生的希望。就在这个希望即将破灭的时候,于江海来了。
吃着吃着,突然有谁想起了什么,大喊一声:“谢谢新书记!”
食堂里突然安静了下来,过了几秒钟以后,一片更大的喊声响了起来:“谢谢新书记!”
而此时站在第一生产队食堂院子里的于江海早已泪流满面了!
抗日打鬼子时那么艰苦的情况下他没有哭过;打四平打锦州弹片扎进骨头里他没有哭过;战友们一个个在身边倒下的时候他没有哭过。因为他相信,即使有一天他也会倒下,那也一定会换来一个崭新的世界:没有战争,没有饥饿,没有痛苦。可现在呢?那些死去的战友们,难道只是想让老百姓吃着土馒头,然后和他们说一声感谢吗!
等社员们吃完晚上这顿饭散去,江海和老村长李宝山,会计张才,妇女主任邱二丫儿聚在生产队的屋子里开了一个简单的会。看着新来的这个书记,三个人的眼里多了一种敬佩。这个人身上不仅有一股精气神儿,还特别有办法。
“于书记呀,多亏你及时来了,不然这徐家村要天天往外面抬人啦。”李宝山村长对着江海竖了一下大拇指。
“老村长可别这么说,用这个办法也是迫不得已,咱们不能总是让老百姓吃土吧。”江海示意大家坐下来。
“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能拖到麦子下来就好了。”张才倒了一杯水放在江海的面前。他看着这个新书记已经一天水米没打牙了。
江海喝了一口水,继续说到:“那还要一个多月,时间太长了。还得想其他的办法。”
“我明天组织全生产队的妇女去大山里采野菜,能采多少采多少,晒起来慢慢吃,细水长流呗。”这是江海来到以后妇女主任邱二丫儿第一次开口说话。
“可一定要注意安全。”江海转过头看着邱二丫儿,这也是他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妇女主任:三十岁左右,圆圆的脸庞,一条长辫子甩在脑后,额头前还留着刘海儿。细长的眉毛下面很有神的一双眼睛,五官精致,看上去挺干练的一个人。
“进深山说不定会碰见什么,多派一些男社员和你们一起去,带上家伙,千万不能发生意外。”江海叮嘱到。
“嗯呢,明天早上我去分派人手,保证都平平安安的。”老村长满是老茧的手装了一烟袋锅儿烟叶,吧嗒吧嗒抽了起来。火光一闪一闪,照着他那消瘦而苍老的脸。自从开始闹饥荒,他很少有心情和时间抽烟了。
“还有啊。”江海看着张会计,“靠着草炭土我们能熬到新麦子下来,就是不知道来年会不会再断粮了。要组织人看着点儿南面的草塘,不能让人随便乱挖。”
“知道了于书记,我叫两个人和我一起看着。”张才比江海大不了几岁,平时话不多,干事却又一股认真劲儿。
“张会计,有一点要注意。我们这有草炭土能救命了,别的村不一定也有。如果别的村来挖,也给一点。困难时期,多救一个是一个吧。”江海说完,把杯子里剩下的水一口喝了下去。
听于江海这么一说,三个人同时愣了一下,又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不禁对这个心地善良的新书记又多了几分敬意。
三 少给我装神弄鬼!
几个人话还没说完,突然民兵连长,同时兼任第一生产队的队长何大虎跑了进来。
“老村长,啊!还有书记,你们都在呀?”
“啥事大虎?咋慌慌张张的呢?”老村长问道。
“是这样的,那个大鸭梨在老丁家装神弄鬼跳大神呢!”大虎擦了一下头上的汗水说。
“这个不要脸的玩意儿!”老村长李宝山气得把烟袋狠狠地摔在了桌子上。“走,去看看她!”
老丁家三个月内死了三个人:两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活活饿死了,昨天五十多岁的老丁头儿饿晕了,把药鸡豆子吃了下去,也丢了性命。这下,让一个人逮了个空子。这个人就是刚才何大虎嘴里说的大鸭梨——薛亚丽。
薛亚丽,三十岁出头,最大的爱好就是扯老婆舌,撒谎都不带眨眼睛的。家里老爷们儿软弱无能,里里外外的事都是她张罗,所以自然而然她就成了家里的一把手。见事就想出风头,再加上会跳大神,也算是南北二屯的风云人物了。
眼见着老丁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大鸭梨的两个大眼珠子一轱辘,计上心来。在食堂吃完了黑面馒头,就故意转悠到了老丁家。
老丁太太和儿女们正在屋里伤心呢,大鸭梨推门走了进来。没等主人说话,她自己先假装摸了一把眼泪。
“老丁大婶儿啊,我来看你来了。”
平时虽说没啥来往,对这个薛亚丽也没什么好印象,但毕竟人家是一片好心,老丁太太还是叫她坐在了炕上。
“孩子,你咋来了呢?你说大婶儿这是啥命啊?一下子家里就没了仨人,呜……”说着说着,又放声哭了起来。
大鸭梨拉着老太太的手,等她哭声小了一些才开口:“我说婶儿啊,这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伤心了,再哭坏自己个儿的身子骨。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啊,是天灾,哎——也是犯点了儿啥病。”
“犯啥病啊?”老太太立马停止了哭声,紧张的看着大鸭梨。
“哎!婶儿啊,我就是看出来了,不能说,一是怕你不信,二是现在是新社会了,不兴这一套。”大鸭梨故意卖着关子。
她这一故弄玄虚,老太太更吃不住劲了。“你看你这闺女,有啥就说啥呗,我还能挑理是咋地?”
看火候差不多了,大鸭梨扫了一眼老太太的几个儿女,压低了声音神神叨叨的说:“婶儿,你说你家一个月走一个,这是因为啥?冲着煞神了!别人家也吃不饱,那咋就没这样呢?我叔咋就虎了吧儿登地吃那玩意儿了呢?我跟你说,那都是神拨弄地!”
老太太吓得眼睛瞪的挺老大,“你说这好像真的似的?”
大鸭梨更来劲了。“你看看我还忽悠你咋地?这么说吧婶儿,我这两天看你家这房前屋后都不对劲儿,刚才一进屋还觉着浑身发冷呢。也就是我吧,有东西保佑着,别人都不敢来你家,你信不信?”
大鸭梨越说越邪乎,老太太一家人都听得毛骨悚然,好像屋里犄角旮旯都有东西在阴森森的看着他们,打心里往外冒着凉气。
“那闺女你说,有啥招儿能破的吗?”老丁太太死死的抓住大鸭梨的手,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不放。
大鸭梨这才微微一笑,“婶儿啊,我就是为了你家这事儿来的。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家再遭横祸不是?又怕你不信,我把东西搁外边了。我现在去取啊。”说着下了地,开门从门外边拽过一个兜子。打开后从里面取出了她的腰铃和鼓——她行走江湖的家伙事儿。
丁家老大丁大壮看了看老太太,“妈,这个能行吗?公社不让搞这个。”
老太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呆着你的!死人了他公社咋不管呢!”这下其他人都没声了。
系好了腰铃,又把鼓拿在手里,大鸭梨坐在了地中间的凳子上。
“婶儿,今天事情太急,我不敢耽误,也没找帮兵,不知道能不能和大仙儿说上话。好了赖了我也不敢保证,反正为了你家的事儿我是豁出去了,谁叫我心眼儿好使呢!”
“没事儿闺女,都听你安排。”老太太坐在炕上说。
大鸭梨深吸了一口气,解开了头发,低下头去,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叨咕叨咕的说着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的身体开始轻轻的发抖,腰上的铃铛哗哗作响,又紧接着打了几下鼓。突然“呋”的喊了一声,头猛地一扬,头发都被甩飞了起来,然后又散落在脸上,看上去像一个大半夜跑出来吓人的女鬼。
“这是你们老丁家吗?今天请我来啥事儿啊?”也许真的是神灵附体,大鸭梨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是啊,敢问你是哪路神通啊?”老太太赶紧在炕上搭话。
“还敢问我!”这个“神”突然发怒了,吓得老丁家全家人一哆嗦。大鸭梨眼角看到了心里暗自一喜。
“仙家呀,有啥你就说,别再给我们家降灾祸就行。”老太太恳求到。
大鸭梨这才哼哼呀呀的唱了起来:
叫主家你要听真,
我本是山中修炼千年一老君,
胡三太爷是我姓名啊。
是你家老顽童山上去打猎,
一把夹子伤了我脚跟。
疼得我不能走路不能翻身,
我千年的道行受了损。
所以才把灾难降在你家门呐……
老太太更害怕了。“哎呀,我家那老鬼犯了这么大的罪呀?那老仙儿你说咋整吧?”老丁头儿活着的时候倒是真的喜欢去山上下套子。
一看老太太上道儿了,大鸭梨接着往下胡诌:
千年的道行没法再修炼,
要想赎罪必须有金银。
金子银子我不爱,
拿点儿东西表表心吧。
仙家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出了这口气就离开你家门。
我要你,三斤苞米碴子二斤面,
猪肉半子整十斤。
这些东西都没有,
头上的金簪整一根。
仙家我消了气回家去,
不然我叫你一个月里没一个,
不出一年断了香根呐……
大鸭梨知道老丁家吃的口粮肯定是要不出来了,不过老太太头上祖传的金簪她早就看好了,今天必须使使劲儿把它弄到手。
一听说老仙儿要自己的金簪,老丁太太的那颗心狠狠地疼了一下。这枚簪子是她家祖传下来的,也是她陪嫁的嫁妆,最困难的时候她都没舍得卖掉。
发觉老太太舍不得这个簪子,大鸭梨马上趁热打铁:
你不给,我不要,
老仙儿我要打马扬鞭回到家门啊......
发现老仙儿生气了,老丁太太赶紧拦住了她。“老仙儿呀,你可别走!”
又看了看地下的她的这些儿孙,老太太一狠心,从头上拔下了这个金簪。
眼看着要得手了,大鸭梨心里一阵窃喜。正在这时,大虎带着于江海他们进屋了。
四 真遇见黑煞神了
下午在食堂第一次看见于江海的时候,大鸭梨就感觉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劲儿让她害怕,现在自己装神弄鬼正让他堵上了,心里就更加发毛。“噌”地一下从凳子上蹦下来,鼓也“咣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大鸭梨也顾不上这些了,低头就往门外跑。
于江海一伸手拦住了她。“你给我站住!”
声音里透着一股威严,吓得大鸭梨腿一软,差点坐地下。
“书记,我错了,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于江海刀子一样的眼光直视着大鸭梨。“这是我第一次碰见你干这个,如果有第二次,决不轻饶!”
于江海心里清楚,在农村跳大神及其常见。这些陋习不是一下就能改变过来的,所以他并没有打算下手收拾这个大鸭梨。
“是是是!”大鸭梨看这个于书记松了口,立即找了一个空钻出门跑了。到了院子里还把一只鞋不知道甩到了哪里,等到了大门口才发现。她又转身在院子里黑灯瞎火的摸了半天才找到,趿拉到脚上又跑了。腰上的铃铛在黑夜里叮当作响,听起来是那么的滑稽可笑。
看到这里,老丁太太一家心里也清楚是怎么回事了,赶紧低头认错。对着这可怜的一家人批评教育了几句,看看已经是半夜了,江海几个人才回去休息。
在生产队的大炕上睡了一个安稳觉,第二天早上醒来,江海觉得身上轻松了很多。他决定亲自回公社上和杜书记汇报一下他的新发现,也好救活更多的人。
和李宝山村长交代了一下后,江海骑着自行车,带好自己的枪和镰刀上路了。
听江海说了他的新发现,老杜乐得合不拢嘴。
“哈哈哈,想不到你一来就给咱们七区解决了大问题,这是活菩萨呀!”
说的江海很不好意思。“杜书记,现在最主要的把这个发现通知下去,各生产队关键时候能应一下急。”
“对对对,现在就开会通知!”老杜这个人办事倒是麻利,当天就把这个通知传达到了下面的生产队。于是整个七区公社的人全部出动都去找草炭泥了。
江海以七区公社党委副书记的身份又参加了公社的一次常务会,中午喝了一口苞米糊糊就忙着赶回徐家村。
下午三点刚刚过,江海就进了村里。人还没从自行车上下来,就看见一个妇女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带着一伙儿男社员从村中间出来,而且每个男社员手里还拿着大斧、铁锹等家伙。老村长因为年纪大腿脚不利索,跟头把式的跑在后面。
“你们这是要去干啥?”江海跳下车,拦住了他们。
披头散发的女人看到了于江海,立刻跑到他面前,声音颤动的说:“新、新书记,你昨个儿见、看见过我了。大、大黑瞎子让我绑、绑住了!”说着,手指向了村北的树林方向。
这不是昨晚装神弄鬼的大鸭梨吗?看着她惊魂未定,语无伦次的样子,江海不觉有些怀疑,可又觉得这次她嘴里说的什么“大黑瞎子”不像是在骗人。
来不及细问,一把扔下自行车,江海挥了挥手,“在哪?我也去。”
一伙人一块儿向着树林跑了过去。穿过两道土棱子,远远的看到在一块树林边儿上,一头足有五六百斤的大黑瞎子坐在地上看着他们怒吼,却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困住了一样,不敢往前跑一步。
大家停下脚步,慢慢的接近了这头大黑熊。看到这么多人上来,黑瞎子更加感觉到了危险,猛的向前一扑,又“嗷”的一声退了回去。
有眼尖的看见了,在这头大公黑熊的裆下系着一根红色的布条,另一头拴在这家伙身下的树根上。由于被控制住了关键部位,一挣就疼得受不了,这个庞然大物竟然只能老老实实的坐在地上。
江海走在前面,他示意其他人后退散开。然后从后背上拿过那把枪,压子弹上膛,慢慢的举起来对着这头愤怒无比又不敢冲过来攻击的黑熊。
黑熊用宽大的熊掌狠狠地抓了一下地,张开大嘴向江海怒吼了一声。就在它张嘴大叫的一刹那,江海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子弹不偏不倚,从黑熊胸口的那撮白毛打了进去。
突然之间,这个大家伙一动不动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扑通”一下倒在地上抽搐着。人群也没有了动静。等了一会儿,有两个胆子大的走上前,轮起大斧头朝着狗熊脑袋砸了几下。看到它没有一点儿反应,才长出了一口气,确定这个家伙真的死了。
这头黑瞎子太大了!有人跑回去套了一辆马车,大伙儿七手八脚的把它弄上车才拉回了村里。同时也一点点弄明白了大鸭梨是咋样把这个庞然大物制得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的。而这个故事在多少年以后乡亲们说起来的时候还都忍不住捧腹大笑。
早上邱二丫儿带着妇女们和一些男社员进深山去了。大鸭梨知道这是一个遭罪的活儿,就借口腰疼请了个假。邱二丫儿也不喜欢搭理这个干活就偷懒的玩意儿,也就随她去了。
等邱二丫儿她们走了之后,大鸭梨美美的在家睡了一上午,才把昨晚被于书记吓得砰砰乱跳的心平静下来。到了中午她吃了两个黑面馒头又来了精神,脑子里突然又冒出一个想法:这帮老娘们儿是不是找到啥好吃的了?自己没去是不是亏了?不如我自己偷偷去村外边遛遛,说不定能找到点啥,带回家吃个小灶啥的。
打好了主意,她挎着柳条筐往北面小树林去了。
平时这片林子她根本不敢来,怕遇上点儿什么。现在不一样了,人饿疯了狼都躲着,林子除了草和树就没啥了。
她挎着筐转来转去,还真就让她在一块林子边的草丛里看见了吃的。
这是一片几十棵婆婆丁的嫩芽,原来被人挖过,才又刚刚钻出来不久。
“嘿!你还别说,这天老爷还挺照顾我这小命儿的呢!”大鸭梨自言自语了一句,赶紧从筐里摸出刀蹲下去连根带叶儿的挖了起来。
一呀更啊里呀
月牙还没出来呀
......
大鸭梨美滋滋儿的边挖边唱了起来,突然感觉身后有什么动静,她回头一看,一头黑铁塔一样的大黑瞎子站在她身后!
“唉呀妈呀!”大鸭梨瞬间脑瓜皮一凉,完了!
五 吃上肉了
这么大的一头狗熊一定是生活在大山里的,也许是人们进深山找吃的惊动了它,把它赶了出来;也许是砍山伐树大炼钢铁让它无家可归了,才误打误撞跑到这里,正好遇上了在挖野菜的大鸭梨。
等大鸭梨看到它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她想逃跑,可是两腿一软,“扑通”一下摔倒在了地上。
黑瞎子往前一窜,几十斤重的大熊掌按在了大鸭梨的腿,然后又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身上。
一瞬间,大鸭梨觉得身上好像压了一座大山,眼冒金星,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可能是看到大鸭梨死了一样一动不动,也可能是这头熊刚刚吃饱,所以不急于对着大鸭梨下口,而是坐在她身上悠闲地休息起来,想等到饿了再慢慢享受吧。
似乎过了很长很长时间,大鸭梨才缓过这口气儿来,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那头熊正坐在自己屁股上休息呢。她想跑,可是这个大家伙死死地压住自己不能动弹。而且就算跑也根本跑不过它,那时候就会死得更惨。这可咋整啊?我咋这个点子呢?大鸭梨胡思乱想了一阵,还是没想出好办法。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大鸭梨越来越着急,要是等到黑瞎子饿了就完了!情急之下,她的手往后一划拉,不想正巧摸到了大黑瞎子的胯下。这还是一头公熊!
又等了一会儿,发现黑瞎子没有反应,大鸭梨仗着胆子在黑熊的那东西上轻轻的挠了几下,还是没事!大鸭梨放心了一点儿,继续挠着,力道越来越大。慢慢地,她发觉屁股上的重量在减轻,就偷偷侧过头瞄了一眼,看见那头熊抬起屁股,正闭着眼舒舒服服的享受呢!
这下大鸭梨彻底放心了,手上不停,心里也在盘算怎么脱身。忽然,她想起自己的裤腰带--一条红色的布条,那是她给人家跳神挣来的红布上的一块。大鸭梨慢慢的用另一只手解开腰带抽了出来,伸到腰后。两只手一边给黑瞎子挠着痒痒,一边把红布的一头儿拴在了黑瞎子的那东西上。确认系紧了之后,她用一只手又把红布的另一头拴在身边的一棵树根上。
做好了这些,大鸭梨开始一边挠一边往出抽身。这时候那头熊只顾着享受了,还没有发现大鸭梨的小把戏。
估摸着差不多了,大鸭梨突然手一撑地,从黑瞎子身下窜出来,连滚带爬往前跑去。惊觉猎物要跑,黑瞎子向前一扑,结果致命的地方被死死的拉住,疼得它“嗷”的一声又退了回去。
跑了挺远,大鸭梨才发现裤子已经掉到了半截,又猫腰拎起来,提着裤子往村里跑去叫人了。身后的大黑瞎子挣了几次没挣脱,还被疼个半死。由于红布太短,它根本回不过身,无法逃走,只好在原地愤怒的吼着。于是,就发生了前面的一幕。
大食堂的院子里,社员们一边开着大鸭梨的玩笑,一边兴高采烈的帮着几个会杀猪的社员收拾那头大黑瞎子。
邱二丫儿也带着妇女们返了回来。由于深山里人迹罕至,所以这次冒险进山收获还是不小,每个人都背回了一大袋子的野菜,堆放在院子里散发出一阵阵清香。这个时候的大鸭梨早已忘了被黑瞎子逮住时的惊恐和狼狈相,正眉飞色舞的和所有人讲着她的沉着冷静,遇事不慌,孤身擒住大黑熊的壮举。
看着她那样子,江海也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发笑。
“薛亚丽同志,看不出你还真有点儿神通,把这个黑煞神都制住了!”社员们能吃到肉了,江海的心情也很好,就半开玩笑的表扬了一下大鸭梨。
“什么神通啊?那是她运气好,碰上了一个骚黑瞎子。要是碰上书记你这样的正经人,她早被啃成血葫芦啦!”一个正在择菜的大姐发飙说起了笑话。
“哈哈哈……”所有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于江海从没和人说过这样的笑话,不由脸一红,尴尬的转身走开了。
“我说呀,你们这帮老爷们儿平时管住自己的家伙事儿,别没事出来得瑟。像这个黑瞎子似的,把命都得瑟没了!”那位大姐继续放肆的开着玩笑,加上看到新书记还有点儿腼腆,大家笑得更欢了。只有一个人没有笑,而是用一种带有崇拜的眼神看着于江海走向大门外的背影,这个人就是邱二丫儿。都说这个书记开枪的姿势老带劲儿了,可惜她回来的晚了一步,没有看到。
熊肉切好了,于江海告诉每个食堂分一个熊掌,分一部分肉。其余的肉包好放进水井里,这样能多吃几天。
晚上,四个食堂同时升起了火,熊掌和肉炖野菜,肉香味儿弥漫在空气当中,让人垂涎欲滴。
半年了,徐家村生产队的社员们没吃过饱饭,就连养的猪,羊,鸡鸭都交给了国家,更不要说吃上肉了。晚饭的时候 ,每个人端着一大碗肉汤,抓着馒头,吃得汗流浃背,欢乐无比。
不过江海发现有一个人有点儿不一样,那就是妇女主任邱二丫儿。她只是拿着馒头就着几棵野菜躲在角落里静静的吃着。
“张会计,给邱主任盛一碗汤端过去呀。”江海看着身边正吃得忘乎所以的张才。
“哦!”张会计把脸从碗里抬起来向着角落里看了一眼,回头小声的对江海说:“不能去呀于书记,她不能吃。你不知道吧,她男人就是开春时候去山上摘刺老芽被刚出树洞的黑瞎子一巴掌拍下了山,摔死了!”
“啊!”江海一惊,看不出来这个邱主任家里遭受了这么大的变故。
“对呗,她看见黑瞎子肉正伤心呢,哪能吃的下去。二丫儿这命也够苦的了,现在自己带着一个孩子过,挺不容易的!”
江海听完没有再说什么,默默的吃完手里的东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