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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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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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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第十九章 风雨欲来连载

           一   惹祸

南面离红旗村十里远就是车老板子村。以前这个村出去赶大车拉货的人多,故此得了这么个名儿。两村离得近,村上的人来往也多一些,有一些还是亲戚。

顺着田间的小茅草道,兴泰带着他的伙伴儿们见人就往草稞儿里躲一躲,没人就快跑一会儿,没多久就钻进了车老板子村的一片苞米地里。

夏天的玉米地里空气闷热得透不过气来,还不时有小虫子落在脸上,钻进脖子里,难受极了。几个小孩子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眼睛盯着穗子大的苞米棒子下手,很快每个人抱着三四个大苞米溜了出来。看一下四处没人,赶紧顺着原路往回跑了。

“站住!”还没跑多远,身后传来一声大喊,吓得他们浑身一哆嗦。回头间,两个大人远远地追了过来。

“完了,碰上看青队了!”几个孩子立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可咋整?”狗剩儿一害怕,手里的苞米棒子都掉在了地上。

没事,钻草稞儿,他们就找不着咱们了,都到碾坊那儿集合!”兴泰人小鬼大,关键时刻冷静的发号施令。

其他几个一下有了主意,转身钻进了路旁一人多高的草地里,瞬间就没了踪影。

“小兔崽子,跑得够快的。”那两个看青队员跑到跟前早就没了人影,只捡起了地上狗剩儿丢的两穗嫩苞米,又跟着钻进草丛、玉米地里找了一圈,哪里还看得见一个孩子?

躲躲藏藏约莫过了一个钟头,沾着一脑袋草叶儿的孩子们聚到了碾坊那儿。这个时候碾坊也在闲着,几个大磨盘静静地卧在那里。

终于安全了!长长的出了口气儿,看着彼此狼狈的模样儿,兴泰他们忍不住开心的笑了起来。

“行了,小点儿声,别再让人看着。”兴泰的脸红扑扑的,气儿还没喘匀乎。

“管他呢!快看看咱们还有多少苞米吧。”小狗剩儿兴奋的说。

“你可拉倒吧!数你最丢人!”张拴柱儿指着两手空空的狗剩儿笑话他说,“我们的都没扔,就你啥也没剩,还数苞米呢!”

哈哈……”其他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别笑了,快收拾收拾烤苞米去。”兴泰强忍着笑说。

“对对对,快走。”几个小伙伴一哄儿地找地方烤苞米去了。

烤苞米的地点选在了离村挺远的一片荒草甸子里,没膝深的荒草更好能挡住他们的身影。柴火四处有的是,随手一划拉,枯草、干树枝就堆起了一小垛。点着了火,孩子们七手八脚的把苞米棒子扒去了皮,用一根细长的柳条儿插进瓤子里,用手举着伸到了火堆旁边。红红的火苗很快就把水嫩嫩的苞米粒儿烤成了金黄色。

看颜色觉得苞米烤得差不多了,孩子们迫不及待的啃了起来,一边啃一边兴奋的说着笑着。可就在他们忘乎所以的时候,身后的草丛里突然窜出两个人,一个一把抓住了小豁牙子,另一个则扑倒了兴泰,死死地抓住他的手不放。

可算逮住你们了!看你们还往哪儿跑?”那个年轻一点儿的喊道。

着突如其来的一下可把孩子们吓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闹了半天是那两个看青的一直追到了这里,赶紧撒丫子四散逃跑了。跑的时候心里还在嘀咕:咋这么厉害找到这儿来了呢?不知道是自己只顾着得意了,忘记了烤苞米的烟火会出卖他们。再加上那两个看青的害怕自己失职挨批,一路穷追不舍才跟了过来。他们猫在草丛里观察了一会儿,终于认定了兴泰是这一伙儿的头儿,所以一出手就把他给按住了,然后押着兴泰和小豁牙子找到了红旗村的大队部。

村支书张才刚刚分配完四个生产队拿秋草的活儿,还没等坐下来喝口水,就看见两个大人押着两个孩子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咋回事儿?”看到兴泰被外人押着,张才吃了一惊。

张叔……”知道是自己惹了祸,兴泰不敢抬头,声音也像蚊子一样轻。

“你是张书记吧?”其中一个看青队员问道,“我以前见过你。我们俩是南面车老板子屯儿的,我叫常林。”

听他这么一说,张才才觉得面前的两个人确实有些眼熟。他一指还被他们牢牢抓住的两个小孩子问:“他们这是咋地了?”

啊,是这样。我们是负责看青的,他俩,还有几个孩子跑到我们屯儿的苞米地里偷了十几穗苞米,让我们俩撵到这儿才抓住,交给你们看看怎么办。要不我俩也没法交差对不对?”

张才这才明白过来事情的原委,他故意瞪了一眼兴泰,“好你个臭小子,敢出去惹祸了,看你爸知道了不揍死你!”

这句话倒是真的把兴泰吓着了,脸蛋儿通红,完全没有了以前的活泼劲儿。霜打的茄子——蔫儿了。

张才这才对面前的常林说:“这个是于书记家的二小子兴泰,平时挺仁义的孩子,今天哪根筋跑错了,犯了这么大个错。这样,他们掰了多少苞米,收拾秋的时候我们给你们屯儿送回去,你看行不行?”

常林一愣,“你说的是哪个于书记?”

还能是哪个于书记?”张才一乐,“就是于江海书记呗。”

一听这话,常林马上松开了紧抓着兴泰的手,一拍大腿。“你看这扯的呢!哪知道是于书记的孩子呀!”说着,一使眼色,另一个人也撒开了小豁牙子。

“哎!”张才一摆手,“话也不能这么说,谁家的孩子犯了错都得管吧。”

这下,常林更不好意思了。“张书记,是这么回事儿,今天于书记正好在我们那儿包村呢。你说说,为了我们屯子,于书记来来回回跑了多少趟了,那孩子吃几穗苞米还能咋地?现在咱们的日子也没那么紧了,也不差这一点儿。我回去和我们周书记说一声,他也不能说啥,就这么地吧,啊!”说完,一扭头儿,带着另一个人快速的出了大门,走了。

 

 

 

 

     二   第一次挨打

常林说的没错,于江海今天真的就在车老板子村做包村工作了。忙完了一天,正好顺着这条最近的小道回到了红旗村的家里。

刚进村的路边上,狗剩儿他们一群小孩子正在兴高采烈地喳喳喳的说着什么。等走近了,江海隐约听见他们说什么兴泰偷苞米被人抓了,不由心里一紧,为了弄清楚,赶紧凑了过去。

狗剩儿,栓柱儿,小豁牙子他们正说得来劲,等注意到有人的时候,江海已经站到了他们面前,吓得他们都赶紧闭上了嘴巴。

狗剩儿,你们刚才说啥呢?”江海故作严肃的问道。

啊?那个……于大爷,没啥事儿,没说啥。”狗剩儿说话支支吾吾的。

你们几个小子,敢和我撒谎了是不是?我可是都听着了,兴泰去偷人家苞米了对不对?”江海加大了声音。

由于江海平时在人们心中的威严,小孩子也都是怕他的。现在既然都被知道了实情,也就不敢再隐瞒了,只好一五一十的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

了解了事情的头尾,江海一句话没说,沉着一张脸快步向自己家走去。几个小淘气包子知道自己又闯了一次祸,互相吐了一下舌头,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进了院子,江海没有看到平日里只要他一回来就窜出来抱着他上蹿下跳个没完的二小子,只有老三兴民坐在屋檐下的小马扎上啃着一根嫩黄瓜。

“看见你二哥了吗?”江海第一句话问道。

没看见他回了呀。”兴民看见爸爸脸色不对,愣愣的站起来回答道。

这小子,等他回来的!”江海摔了一下门进屋了。这一下可吓坏了此时正躲在园子里的豆角架下,偷偷的观察动静的于兴泰。

兴泰最害怕的就是今天的事被爸爸知道,所以他偷偷的溜回家后没敢进屋,而是钻进了豆角架下藏了起来,透过叶子的缝隙向外面观望。左等右等,终于看到了爸爸进院儿,第一句话就是和兴民问起了自己。他不禁浑身一哆嗦,心里知道坏了!虽然爸爸平日里最稀罕他,可那是他没惹祸的时候,如今桶了这么大的一个篓子,谁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呢?

忐忐忑忑的兴泰在豆角架下一直挨到半夜,任凭妈妈小云和兴国怎么喊他都没敢答应,期间只是吃了一根黄瓜填了一下肚子。等确认屋里的人都睡着了之后才钻出来,轻轻地推门进了屋,爬进被窝去睡觉了,心里还想着明天早上趁着爸爸没醒就跑出去接着躲避起来。可没想到他所做的这一切都被爸爸江海看在了眼里,只不过并没有去惊扰他。

等早上他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正好看见爸爸江海那张阴冷的脸就贴在他的头上,“完了!”被窝里的兴泰被吓出了一身的汗。

你小子行啊!都学会出去偷东西了!”江海说的每一个字几乎都会让兴泰的心哆嗦一下。

咋地了?他偷啥了?”小云不知所以,稀里糊涂的问到。

不用你管!”江海头也没回的看着兴泰,“你小子给我穿上衣服跟我走!”

兴泰一句话都没敢说,麻溜的穿好衣服下了地,俩眼睛看着脚尖儿,两只手握在一起使劲儿的搓着,小样儿看起来让人觉得又可气又可笑。

前面走,去车老板子!”江海的语气不容反驳。

这是干啥呀?有啥事儿不能好好说,还没吃饭呢。”小云知道要坏事,赶紧拦着。

没你们的事儿,今天的饭不吃了!”江海说完推了一下兴泰的肩膀,“走!”

兴泰无助的看了一眼妈妈,明白自己今天是在劫难逃了,索性一咬牙,迈步往前走去。

上了那条小道儿没多远,江海就从路边的一棵柳树上扯下一根手指粗的柳条儿,撸去了上面的叶子。兴泰偷偷的侧脸看了一眼,吓得使劲儿的打了一个寒颤。

“啪”!夏天的衣服只有薄薄的一层,柳条儿抽到后背上格外的疼。兴泰咬着牙没有叫出声来,眼睛里却流出的泪水。

每走一会儿,后背上就会狠狠地挨上一下。兴泰默默地流着眼泪,父子俩谁也不说话,就这样一直走到车老板子村的大队部。

“周书记在屋吗?”江海站在院子里问。

车老板子村的周书记已经从打开的窗户里看见了于江海领着一个孩子进了院儿,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于江海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哎!于书记。昨天不是说不来了吗?咋这么早就过来了呢?”老周赶紧站起身迎了出来,同时他也看见了那个孩子脸上挂满了的泪痕。“这是谁家的孩子?咋地了?”

本来是没打算来,要回公社的,这不是出了点儿事儿嘛。“江海用手里的柳条儿一指兴泰。“昨天咱们村看青队没汇报地里丢苞米的事儿吧?”

一句话把老周问糊涂了。昨下晚儿常林他们两个回来说外村的几个小孩儿来偷掰苞米,追了好几里路没撵上,可这事儿于书记是怎么知道的?又大老远跑了一趟,难道就是为了几穗苞米?而且还带来一个孩子,难道……

啊,于书记,是有这么回事儿,昨天常林和我报告了,丢了十了穗苞米,偷苞米的小孩儿跑了。那这孩子……”老周疑惑的指着兴泰。而此时的兴泰则深深地低着脑袋,心里满满的都是羞愧和委屈。

“这就是偷苞米的小子,我给你们送来了。”江海说完一扔手里剩了半截的柳条儿。

老周更迷糊了。“于书记,你看你事儿这么多,还专门跑一趟,不就是几穗苞米吗?”

哎!”远远地传来一声喊,是常林从远处跑了过来。刚刚有人告诉他,昨天在这包村的那个于书记一边走一边打着一个小孩儿去找周书记了,常林就知道坏了,赶紧撒腿直奔大队部。

 

 

 

        三  教训

“常林,这是咋回事儿呀?”老周看着气喘吁吁的常林问。

哎呀!啥咋回事儿啊!这是于书记家的老二,昨天我就知道了,没和你说,谁知道于书记还为这个来了。”常林急得满脸通红,说着话一把抱起了兴泰,掀开衣服就露出了后背上一道道血印子。兴泰又疼又委屈,却紧紧地咬着牙不敢哭出声来。

“啊!你这扯啥呢,于书记!就几穗苞米你至于把孩子打成这样吗!”老周也有点急了,走几步过来伸手擦着兴泰脸上的眼泪。

咋不至于?”江海不为所动。“苞米是集体的,丢了就是集体的损失,这是其一。其二,是我把孩子惯坏了,才敢干这事儿。现在偷几穗苞米不算啥,以后说不定就会偷别的,会犯大错误,今天必须给他一个教训。”

那说说就行了呗,也别这么打呀。”老周的情绪也有点儿激动,“常林,你说你也是,几个孩子你就别追了呗,看把孩子打的。”

那、那我哪知道是于书记家的呀。”常林不敢反驳,只好小声的嘀咕着。

“这根本怪不着常林,”江海接过老周的话,“谁犯错了都一样,不论大人还是孩子。小树不扶不直溜儿,孩子小的时候更得管。”

“那于书记,你也不该下手这么狠呐!这都出血了。”老周这么一说,兴泰更觉得心里难受,眼泪一对儿一对儿的往下掉,可就是不敢出声。江海拿眼睛用力的瞪了他一眼,吓得兴泰马上用手背揉了揉眼圈,硬生生又把泪水憋了回去。

这样吧,周书记。我管孩子是私事,这是当爹的责任;丢了苞米是公事,一定得按规定办,等我的工资下来按价赔偿咱们村里的损失。你也别为难常林了,他们做的没毛病。”江海说话不容一点儿商量的余地,老周也知道他的脾气,只能重重的叹了一声气,“唉!于书记,你说这事儿……”

江海笑了一下,“周书记,你也别多心,我这也是为了孩子着想,总不能让他小小年纪就学坏吧。趁着还小,得让他知道啥事该做,啥事不能做。”

那倒是。”老周知道江海的意思,更相信江海的为人。“于书记,孩子也教育了,赔钱就算了吧。”

那可不行!”江海的手一摆,“不赔钱,那损失算谁的?这个钱必须是我来出,就这样了。”说完,江海看了看兴泰,“来,给你周大爷道个歉。”

哎哎!这就别的了!这还是个孩子,何必的呢。”老周赶紧拦着。

就因为是孩子咱们才要管,等大了再管那可就来不及了。”江海的语气异常坚定,老周也没了辙。

“周、周大爷,对不起!我……我错了。”兴泰的声音很小。这是他记忆当中的第一次犯错,也是第一次和别人道歉。

“哎呀!行了行了!多大点儿事呀,看把这孩子整的。”老周又擦了一把兴泰脸上的眼泪,“记住了,以后想吃啥,直接找大爷要。大爷给你的,谁也管不着!”说完,快速的转身进屋拿出两个金黄黄的甜香瓜往兴泰手里一塞,“拿着,这是今早上瓜园下的瓜,大爷这份儿给你了!”

江海听得出来,老周这是和自己怄气,认为自己这是小题大做了。他摇摇头笑了一下。

“不要,我不要!”兴泰吓得直往后躲,哪里还敢接那两个透着诱人香味儿的瓜呢?

“大爷给你的,你就拿着吧。”江海发话了,兴泰这才接过老周手里的瓜,轻轻的说了句:“谢谢。”

“行了,去一边儿待会儿,我和你周大爷说几句话。”江海吩咐道。

和老周书记又详细的说了一下村里选址建砖厂的具体安排之后,江海才带着兴泰返回红旗村。

足足好几天的时间里,兴泰都只能趴着睡觉。背部的伤最终还是好了,可这次经历在兴泰的记忆当中一辈子都没有淡去。尤其是在回来的路上父亲于江海告诉他的“再穷不能去要饭,饿死不能偷东西”这句话,整整影响了他的一生。

江海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一是因为工作繁忙,七区下辖的各村比较分散,只要有空他就在下面跑。二是因为二丫儿做了公社的妇女主任,等于在江海的身边工作,每次回家小云都要拿这个和他念叨,弄得他心里简直烦透了,索性减少了回家的次数。孩子们见到父亲的机会越来越少,尤其是老大兴国在二丫儿的儿子小宝去了公社上中学以后,他少了一个最好的朋友,变得愈加的沉默寡言了。

日子就这样在忙忙碌碌中过去了,很快就来到了一九六六年,历史告诉我们,从这一年开始,我们的国家进入了一段极不寻常的时期,生活在那个时代的每一个人都被这段历史刻上了一道深深的印记。

五月份的一天,江海接到县里的紧急会议通知,立刻火急火燎的赶到县里。

一走进刚刚修缮过的大礼堂,江海就感觉到了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气氛。至于哪里不一样,一时又说不清楚,是严肃?是紧张?还带有一点压抑,就连喘气都有一些那么顺畅。

江海挨着小韩坐在一起,两个好久不见的好朋友小声的聊了聊。

“这是什么会呀?这么急。” 小韩问道。

江海摇了一下头,“我也不知道啊,就通知开会,没说会议内容,好像挺不一般的。”

是,我也有点儿纳闷儿。”小韩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说。

“厂子现在咋样了?”江海一直关心着城南厂,这就像他的第一个孩子一样。

“可好了,每个月都超额完成任务!要不开完会我带你去看看?县委想让我调任劳动局,我还真舍不得呢!”小韩说话的时候一脸的自豪。

“你这家伙行啊!”江海听了好消息也格外的兴奋。

“哎!要开会了。”小韩向主席台的方向一使眼神儿。

江海抬头一看,几个人正向主席台走去。

 

 

 

        

 

 

四    风雨欲来

江海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老上级——朱大志。现在我们的朱市长已经是市委朱书记了,跟在他身后的是县委任书记等一行人。

什么事这么重要,朱书记都来了?”江海心里暗想。其他人也在互相对着眼神,都感觉到这次会议的内容不同寻常。

主席台上的人按顺序做好之后,任书记调整了一下面前的话筒,用力的清了一下嗓子,“咳!”然后抬头看了一圈儿下面的大小干部们。

“同志们,今天紧急把大家召集来,是因为有我们的老领导,市委书记朱大志同志回到余安来看望大家,并亲自来为我们主持这次大会,下面掌声请朱书记讲话!”

台下的掌声刚一响起,朱大志就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停下来。他一直不喜欢高调,那些看似热闹的掌声远不如踏踏实实的做一些事来得实在,况且这次会议的内容又很特殊。中央的文件通知他刚刚看到,其中说道:“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各种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的修正主义分子,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要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变为资产阶级专政。这些人物,有些已被我们识破了,有些则还没有被识破,有些正在受到我们信用,被培养为我们的接班人,例如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他们现正睡在我们的身旁,各级党委必须充分注意这一点。”而且还要求这个《通知》暂时对县级以下干部保密。这让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不禁想起了三年“大跃进”那段痛苦的经历。为了防止悲剧重演,他觉得有必要提前给各县打一下预防针,第一站就来到了自己的老家——余安县。

略微思考了一下,朱大志才面色凝重的对着下面这些他的老部下们接过了话筒。

“同志们,余安是我的老家,我在这里战斗、生活和工作了好多年,对这里有很深的感情,我也常常想念我的战友和同志们。很快我就要面临着离休了,那时候我还要回来和你们一起生活。”

所有的人都有一点奇怪,“难道匆匆忙忙把我们找来,朱书记就是要和我们叙叙旧吗?好像又没那么简单,怎么突然说起这些?”

只有于江海清楚,凭着和朱大志在一起这么多年来对他的了解,朱书记是不会为一点普通的小事如此兴师动众的。至于这件事有多大,目前为止他还无法预测得到。

“同志们,”朱大志继续说着,“我们都经历过“大跃进”,吃了很多亏,也得到了很惨痛的教训,都清楚安安稳稳搞生产有多重要。我现在想和同志们说的是,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不管我们做什么,都要记住,我们的党是为人民服务的,我们每一个干部都要时时刻刻把老百姓挂在心上,要让他们过好日子。同志们,我们的今天来之不易,决不能在我们的手上把它折腾穷了,折腾乱了!所以我希望在座的每一个同志在工作中不能乱了方寸,守好自己的摊儿,擦亮自己的眼睛,不允许有人搞破坏,更不能让我们的同志受到一点伤害。要信任我们的同志,信任我们的党,依靠广大人民群众建设好我们的事业。”

朱大志隐约觉得这个通知的背后似乎会伴随一场地震,他担心“大跃进”的历史会重来,可又不能完全确定。因为话题过于敏感的原因又不能在会议上说的太清楚,所以只能把自己的担心这样委婉的说出来。

会议开始之前县委任书记专门和朱大志交流了一下,虽然他并不知道有这个《通知》,但是他和朱大志的想法是一样的,刚刚才稳定下来的好局面需要进一步维持。自然而然的他也觉察出这次朱书记来的背后一定另有深意,只不过朱大志没说,他也不能去问。

同志们!”任书记接过话说:“刚才朱书记给我们做了指示,我想同志们会后要认真领会。在做好党中央、毛主席交给我们的工作的同时,尽量保护和扩大的我们的建设成果,不辜负余安五十万父老乡亲的期望,不辜负党中央和毛主席的重托。”

礼堂外,远处的天空突然划过一道刺眼的闪电,把天与地之间连接的部分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伴随着一声炸雷,一阵狂躁的大风夹杂着雨点落了下来。风雨欲来,后面跟着的会是什么呢?

接下来,县委的几个干部又按惯例布置了一下扩大生产以及“整党”的具体要求。开完了会,江海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思考着,同时眼睛盯着台上的朱书记。由于江海坐在了比较靠前的第三排的中间,会议期间朱大志也和他有过几次眼神的交流,他能够看到江海眼中的疑惑。看到江海没走,朱大志慢悠悠的收拾起面前的几张材料,见大家走得差不多了,才边走下台来边向江海招了招手。

“朱书记!”刚刚来到朱大志身边,江海就急切的问道,“是不是又要搞什么运动了?”

朱大志赶紧拍了一下江海的肩膀,同时示意他小点儿声。“先别随便猜测,具体是什么我现在也不知道。”说完,朱大志又看了看周围,见其他人和他们俩还有些距离,就又用很小的声音说:“江海,你的任务就是先把工作做好,少说话多做事。”

嗯,我知道了朱书记。”江海听出了朱大志话里有话,点了点头回答道。

“还有啊,江海,我知道你有想法,有热情,但是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不要给居心不良的人可乘之机,你懂我的意思吗?”朱大志了解江海的性格,又担心这个《通知》会带来一场不知道什么样的风暴,怕自己的这个老部下被卷进去。实际上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们面临的将是人类史上一场史无前例的运动,他自己都未必会躲得过去。

 

           

         五  终于有希望了

于江海又何尝不知道朱书记这是在保护自己呢!不由得心里一热,“谢谢您朱书记!我自己会小心的。我相信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咱们堂堂正正的做事做人,对党忠诚,对人民负责,就不怕啥!”

嗯!说的是没错。”朱大志笑了笑,“我看上次组织考核干部,你被列入了县委副书记人选了,要继续努力呀!”

一说起这个,江海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朱书记,你知道我对升职没多大兴趣的。组织需要我干啥,我就尽量把它干好就是了。”

这一点你倒是和我挺像的!”朱大志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朱书记!”这时县委任书记在前面喊了一句,“您先到食堂吃饭吧,开了一上午会都饿了。”

“哎!不用了,我着急再到别的县看看,这饭还是下次来再吃吧。”朱大志朝着老任摆手说道。

再急也不差这一顿饭的功夫吧。”任书记还在尽力的邀请。

“真的急呀!余安是我老家,所以第一站就来的这儿。还有七个县呢,都要走一遍呐。”说着,朱大志走上前握了握老任的手,“这里的工作就辛苦你们了!”

任书记也正了正神情,“放心吧朱书记,这是我们的职责,一定不负众望!”

那就好,我就放心了!”朱大志向在场的所有人挥挥手,上了市委那辆老式的吉普车,急匆匆的离开了。

江海也没顾得上吃饭,而是直奔了人民医院。最近也许是过于劳累,也许是岁月的原因,还嵌着一块弹片的腰总是隐隐作痛。江海和谁也没有说过这事儿,趁着这次来开会的机会正好让大夫检查一下。

正是中午时分,医院里比较安静。江海找到了骨科诊室,值班医生办公室的门敞开着一道缝,江海轻轻敲了一下门。

“谁呀?”随着声音,门被拉开,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年轻医生站在他面前。

哦,大夫你好。”江海笑着点了一下头,“耽误你休息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正好在看病例,没休息。”年轻的医生也笑了一下,“请问您是要看病还是来看望病人的家属?”

是这样,我的腰以前受过伤,最近有点儿疼。正好今天开会,我顺便来请你给看一下。”由于是中午休息时间来看医生,江海有些不好意思,就尽量把自己的情况解释清楚一些。

“啊,没事的,快进来吧。”年轻医生的脸上还是带着笑容。

江海随着他进到屋来坐在医生对面的椅子上。

请问你的腰是怎么受的伤?现在是什么感觉?”小医生轻声问道。

也没啥,就是以前在部队的时候炸进来一块炮弹皮,到现在也没取出来。”江海说得倒是轻描淡写。

啊?”小医生一愣。“这么说您是战斗英雄了?”他的脸上现出了崇敬的神情。

江海淡淡的一笑,“不算啥英雄,我这是命大,好多战友都没回来呢。”

“那就是英雄!”小医生不由得对江海肃然起敬,“快来我先看看再说。”说着指了一下靠墙摆放的一张单人床,示意江海趴在上面。

江海也就没再说什么,上床开始让医生做检查。

年轻的医生看了看江海后背上的伤疤,有用手按了按他的腰椎部位,“可能是弹片在里面时间太长了。这样吧,上面刚刚给咱们医院调来一台CT机,我带你去拍个片子吧。”

江海站起来问:“拍片子后怎么办?”

弄不要好做手术。”医生回答。

“那可真没时间了。”江海摇了摇头。

“先拍了片子再说,兴许不用呢。”医生执意带他去。

“好吧,那就拍一个看看。”江海也想知道那块弹片现在是什么样子的。

片子拍完还要等个把小时才能出来结果,江海就和小医生聊了起来。

我这种情况要是做手术是不是很麻烦?”

还行吧。我在省城医学院的时候和我的老师一起做过一次,还是有把握的。”小医生怕江海不信任自己的医术,特别强调了一下自己医学院的学历。

江海自然明白他的用意,笑了一下,“来这里工作多久了?”

我是响应号召,支援基层医疗事业,刚刚到这里的。”医生回答。

“哦,请问你怎么称呼?”江海觉得这个医生虽然年纪不大,为人却很是热情,又是专门的医学院毕业,估计水平也不差,他立刻想到了江山。

“您叫我小李就行。”小李医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镜。

小李大夫,我有个弟弟,小的时候断了腿,没接好,有什么办法没有?”作为哥哥,江山的事江海一直挂在心上,只是由于忙一直拖了这么多年。今天遇到小李,江海觉得他似乎能有解决的办法。

这个情况也见过,现在的办法就是给病人打麻药,然后把伤过的腿别断,再重新接好。听起来挺吓人的,不过有麻药还不是那么遭罪,就是恢复时间要长一点。”小李说得很轻松,江海却听得身上一麻。要把腿硬生生的别断,不知道江山能不能承受得了。不管怎么说,江山的腿终于还是有希望了。

又详细的聊了一会儿,时间也差不多了,两个人一起去取了片子,一边走一边看着。

您看这块弹片卡在第二腰椎上了,现在出现了骨质增生的情况,所以一活动才会疼。我的建议还是尽快的做手术把它摘除,去除增生的部分,不然会越来越严重。”小李大夫指着片子细心地给江海解释着。

“嗯。”江海点了一下头,他知道小李说的没错。“看来这一刀是躲不过去 了。等我能把工作放一放,不忙了就把手术做了,谢谢你啊小李!”江海接过片子的同时,另一只手用力的握了握小李的手。

“这么忙啊!您在哪里工作?”小李认为江海的病宜早不宜迟,应该尽早治疗。究竟什么工作能这么紧张,都没时间治病了呢?

我在七区公社。基层的工作就是这样,千头万绪,一抓一大把。”江海无奈的笑了笑,他自己都不知道哪一天才能闲下来做这个手术。

“哦,那您是领导了。”江海虽然没有明说,小李也听得出来。他对这个衣着朴素,说话又特别和气的战斗英雄又多了一分敬意。

啥领导,我们都一样,都是为人民服务的。”江海也同样很喜欢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告别了小李,江海马不停蹄地去看江山了。好久没有见到自己的弟弟,还真有点儿想,况且还有这么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他。

 


          六  暴风雨真的要来了

江山现在是福利厂的技术副厂长,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只要一有空,他就躲在办公室里琢磨改进设备,今天也是,连中午没顾得上休息。下午上班时间刚刚到,门一开,许久不见的大哥走了进来。

哥,你啥时候来的?”江山放下手里的书站了起来。

我来这儿开会,顺便来看看你,要不还真没空。”江海坐下来,哥俩乐乐呵呵的聊了起来。

听说自己的腿可以治好,江山更加兴奋了。“哥,我不怕,只要能治好这条腿,就是不打麻药我也能挺住!”

那就好,等逮着一个合适的时间我和你一块儿去。”终于要去了一块心病了,江海也很开心。

现在可不行,”江山开心的一笑,说,“你兄弟媳妇怀上了,我还得伺候呢。”

咋地?小宋有了!”江海既意外又惊喜。

“嗯呢!上次流产做的病根儿,一直到现在才怀上,都三个多月了。”江山的话里掩饰不住的欣喜。

“这可是好事啊!”这件事江海一直惦记着,本来想问问江山来着,又怕引起他的伤感,没想到喜讯来的这么突然。

“这次可要小心着点儿。”说着,江海从自己的中山装兜里掏出五块钱递给江山,“这个给小宋买点儿营养品。我这次来得急,还要赶回去,就不能去家里了。”

江山一推大哥的手,“哥,这就不用了,你家里还有我四个侄子呢,日子也挺紧吧的。再说你弟弟我现在是副厂长,她也有工资,我们手头也宽裕了。你弟媳妇的营养好着呢!”

呵呵,”江海笑了笑,他知道弟弟说的是实话。现在自己的日子是挺难的,一家人只有他自己挣钱。衣服兜里的这点儿钱本来是打算这次进城给孩子们象征性的买一点东西,听说江山媳妇怀上了,才拿出来表达一点心意的。

那行,这次我就不跟你客气了,等你们生了孩子,我们再来下奶。”

就是的,到那时候咱们一家人好好喝一顿喜酒。”江山的脸上露着喜色。

怕打扰了江山的工作,没逗留多长时间,江海就起身告辞了。小宋怀孕的好消息也让江海暂时忽略了今天的会议给他带来的困扰。

回到七区的几天后,几份报纸辗转到了江海手里。反反复复的读了几遍,江海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从朱书记会上的话里,他猜测一定是要发生点儿什么,所以他托了几个人帮他搜集报纸,了解了解外面的情况。看完了报纸才弄清楚,原来好多地方都开始了批判“走资派”。

他把身边的人在脑子里一个又一个的过了一遍筛子,始终无法筛选出谁是资产阶级份子。他们都是和自己一样的勤勤恳恳工作,努力建设社会主义的同志和兄弟。这是要反谁?要把谁揪出来?要怎么批判?这似乎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深渊,一旦去跌进就可能万劫不复。他突然想起来几年前的那场“大跃进”,不由浑身打了一个冷战。他不敢再想,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外面,用力的吸了几口气,才觉得胸中舒坦了一些。

他想到了朱书记的话,先稳定当前的局势,保护好建设成果,等组织的意见。打定了主意,他赶紧找到了公社兰主任,共同看了一下报纸上的内容,又把朱书记的话重复了一遍。

从当年送于江海去红旗村任职,到现在江海成了自己的上级,兰主任在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可是有什么办法?谁让人家工作有了成绩,又是朱书记的红人呢?对于这个一把手上级领导来说,他只能哼哼哈哈的表示服从。

江海很清楚兰主任心里是怎么想的。提升的慢,有情绪也在所难免。虽然在工作上老兰没有热情,从不主动,不过也没有泼冷水,拖后腿的时候,处处配合自己。这点小问题或许经过慢慢的磨合就会好了。

现实的情况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尽如人意,外面不断有坏消息传来,好多的学校停课.学生们不再读书,而是听从号召搞起了“大串联”闹革命,据说今年的高考也要取消了。至此,余安的党员干部们才明白过来上次朱大志书记会上讲话的真正用意。好在风暴暂时还没有波及到这个东北偏远的小县城,生活还是和以往一样按部就班的继续着。

八月初的一天,江海坐在办公室里,一张报纸又摆在他的面前。上面有领袖亲自写的一张《大字报》,矛头指向极其明显。江海把每个字都努力的看个清清楚楚,心里却越来越糊涂了。这是什么?斗争吗?还是……?中央已经这样了,自己这个小地方还能躲得过去吗?难道暴风雨真的要来了!越想越觉得头疼,江海使劲儿的揉了揉太阳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儿。

“于书记!”正在他冥思苦想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喊,秘书谢党恩走了进来。这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本是一个孤儿,解放后进了福利院,还读了书,现在成了一个年轻的干部,就连名和姓都是他自己改的,他说要永远记住党的恩情。

“于书记,县里下来插队的学生到了,您用不用去看看?”小谢的脸上始终带着阳光一样的笑容,让人一下就能感觉到青春与活力。

哦?这么快,我得去看看。”江海把那份《大字报》翻过来扣在桌子上,跟着小谢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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