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拍即合
想彻底打倒于江海,刘胡来还要找到一个可靠的后台。马效忠分析的一点儿不差,七区革委会兰副主任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和于江海面和心不合,早已是人人尽知的事了。至于能不能拿下这个兰副主任,让他站到自己身后做靠山,刘胡来的心里还是没底。前前后后思量个够,刘胡来还是决定赌一把,找兰副主任聊一聊。
当刘胡来找到老兰的时候,我们的兰主任一脑子蒙门儿:这个被劳教过三年的土匪怎么能主动地找到我这个堂堂区革委会副主任的头上?
“你是来找我的?”兰主任疑惑地问着站在自己面前眨巴着小三角眼睛的刘胡来,“有什么事快说吧!”
刘胡来听出老兰想快点儿打发他走的意思,不过他根本不在意。
“兰主任,我真是来找你的,有事和你汇报。”刘胡来对兰主任毕恭毕敬的点点头。
一个蹲过笆篱子的和我汇报?这是什么事儿呢!老兰皱着眉头看着刘胡来,“说吧,啥事?”他还要急着回家吃饭。区里的事有于江海,他自己也乐得个清闲。
明知道兰主任对自己瞧不上眼,刘胡来还是陪着笑脸,总不能因小失大吧。
“兰主任,你看你在咱们七区这么多年了,是咱们这的老人儿。咱们七区的老老少少谁不知道你呀?那有啥事能不想着和你说说吗?”
这句话恰恰捅到了老兰的痛处:现在七区就知道于江海,谁他妈认识我呀!
“你到底想说啥?”兰主任语气一变。
这一切刘胡来自然看在了眼里。今天他应该说什么,怎么说,都是来之前和马效忠商量好的。看出兰主任的脸色愈发阴沉下来,刘胡来心里竟有些暗暗得意。
“兰主任,其实我今天来也是代表基层群众的。你看看全国都在革命,就咱们这儿消停儿地,一点儿动静没有,这不是不听从号召吗?我们都着急呀!你是革委会副主任,我们都想问问你,啥时候咱们也闹一闹啊?”
“闹什么闹?”老兰没好气的回了一句。“这个你和我说不着,找于主任去!”
刘胡来心想:净说废话,我找于江海那不就等于去送死吗?可脸上却还是陪着笑。
“你这说啥呢兰主任,虽说你是副主任,可论起来你在咱们这的时间最长,资格最老,按说早就应该当一把手了,凭啥让一个外来的占了先?那原来你俩可是平级的!说实话,我们都有点儿看不下去了。”
这个想法一直憋在老兰心里,今天让刘胡来说出来咋就那么顺耳呢。还别说,这个小土匪还真有想法。
“你别跟我瞎说。”兰主任故意板起脸说,“人家于主任那是组织信任,我可没啥想法。你要是没别的事就走吧。”
“呸!还跟我俩装上了!”刘胡来心里骂了一句。
“啥组织信任呐!兰主任,你比我清楚,于江海就是仗着有后台,就是有那个朱书记才压你一头的呗。你说说,你哪样比他差?再说了,现在都说是推翻政府闹革命,你就没想过把于江海巴拉一边儿去,自己在七区说了算一把?”
老兰心动了,当他看到这场运动的威力之后,一直就有这样的打算,只不过藏在心里,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表露。本来以刘胡来的德性他根本就看不上眼,出乎意料的是这小子说的竟和自己想的不谋而合。
“你知道你这么说是犯了多大错误吗?”老兰继续假意试探着。
“我犯啥错?”刘胡来脖子一梗,“于江海才是犯错了呢!他不去搞文化大革命就是反对毛主席,反对党中央!兰主任,你可不能让他给连累了。你想想,那党中央毛主席让干的事能错得了吗?”
“你小点儿声。”刘胡来情绪激动了起来,兰主任赶紧看看四周,示意他别让人听见。
“你以为革命是小事儿吗?整不好就是你死我活的!说说你们想咋整?”老兰不再装下去了,他现在认定了刘胡来这个受过屈的小土匪会听他的话。
听完刘胡来他们的计划,老兰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这么整行是行,但是要看火候,火候合适了再动手。小刘同志啊,没想到你觉悟提高的这么快,对革命认识的这么彻底,是一个真正听从毛主席的红卫兵啊!这样,你们回去准备着,听我的消息。”
“你就等着瞧好吧兰主任!”刘胡来一蹦老高,把胸脯拍得“啪啪”响。两个心怀鬼胎的人终于一拍即合,七区也即将开始它的一场噩梦。
刘胡来回家接着去招兵买马,老兰却要去请一把尚方宝剑。
县革委会主任任永久刚刚在椅子上坐定喘了一口气。革命的热潮一阵接一阵,都快把他烤焦了。眼前的形势他看得透透的,没有人会轻易地在这场浪潮中全身而退,或者被巨浪拍得粉身碎骨,或者站在潮头乘风破浪。两害相权取其轻,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于是他接见了红卫兵代表,鼓励他们去首都大串联;支持“造反派“大批斗,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哪怕被打倒有他的好友,老部下。就在今天上午,城南厂那里有一场批斗大会,厂长小韩被赶回了家,城南厂彻底关闭。他之所以没去,是因为不想亲眼看着小韩被批斗,毕竟小韩曾是老书记朱大志的秘书,也算是自己的老部下。现在所有的县都是各自为战,乱成一团,朱大志也顾不过来,小韩的事暂时不会传到他耳朵里。
喝了一大口水,任永久斜靠在椅子背上,眯起眼睛思考着,还时不时的晃晃脑袋。
“任主任!”,正入神的时候,耳畔的一声呼唤把他叫回到现实中来。睁开眼就看见老兰那张胖乎乎的脸带着笑站在自己面前。
“你啥时候进来的?咋一点儿动静没有呢?”任主任坐直了身子。
老兰端起暖壶给任主任的茶缸里倒满了水,“我来了有一会儿了,看你睡着了就没说话。”
任永久指着一把椅子,“你坐吧。我没睡着,就是在想事儿呢。这一天天的,脑袋都大了。”
“那是那是,您太忙了。”老兰身子又往前探了探,“我刚刚听说小韩也被革职批斗了?”
二 机会终于来了
任永久看着老兰,神情顿了一下,“你消息倒是挺灵通的。”
“不是灵通,是我一进城就听说了。”老兰一边观察任主任的脸色一边说。
“唉!”任永久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世事难料啊,我也没啥好办法,没出人命就好。”
老兰又跟进一步问:“我们七区也有人要听党中央的号召,起来革资本主义的命,您看您能不能给点指示?”
“你们那?”任主任拧着眉心问,“这是你们于主任的意思?”
“不不不!”老兰连忙摆手,“这是革命群众的心声,我是觉着不能乱搞不是嘛。”
“哦。”任永久重新靠在了椅子背上。“我能有啥指示?我也是听最高指示的。只要不冤枉同志,不泄私愤,不闹出大乱子,该革命就革命吧。”
任永久自知拗不过这股革命风暴,只求自保了。老兰也猜出了他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内心不禁一阵狂喜。作为一个县革委会的最高领导,没有反对意见就等于给了自己尚方宝剑。小韩都被打倒了,他于江海又能好到哪儿去?
回到了七区,老兰表面上不动声色,而且还变得更积极主动的配合江海的工作。这让于江海既意外又欣喜,完全没有想到身边的恶狼已经开始偷偷的露出了獠牙。
为了和全国的革命形势保持一致,江海发起了几次集会,但内容无非是解剖工作作风,强调为人民服务,号召群众警惕资产阶级敌对分子破坏,学习毛主席思想等等。这在兰主任看来纯粹是应付了事,走走过场,根本和文化大革命不沾边儿。而他则在等一个时机,来一场彻彻底底的革命。
这一等,又过了一年。
国庆节刚过没多久,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作为国家最高的一位领导人被打为“叛徒、内奸和工贼”, 永远开除出党,撤销了党内外的一切职务。“文化大革命”全面进入高潮,各地文斗不断,武斗成风。而最令兰主任兴奋的是,于江海的老上级,原来的市委书记朱大志也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关进了“牛棚”,一切的一切都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万事俱备,东风来了,他现在要点起这把革命的大火!
刘胡来和马效忠他们早就等不及。有几次想提前行动都被兰主任挡了下来,这回终于接到了老兰的指令,立即马不停蹄地行动起来。贾仁义,何大柱负责张贴大字报,马效忠去联络造反派,一场背地里隐藏了一年的阴谋终于浮出了水面。
清晨,江海早早的从办公室的桌子旁坐起来。由于趴在办公桌上睡了半宿,两条胳膊都压麻了。从“文革”开始,他几乎天天住在办公室里,很少回到红旗村的家中。就连江山生了双胞胎,他也是在县里开会的空当去看了一趟。
人们的热情都被革命吸引走了,生产一片混乱,各村的秋收都有些滞后,头疼!他揉了揉太阳穴,在脸盆里洗了一把脸。就在弯腰的时候“咯吱”一声,腰间一阵疼痛,一定是受伤部位的骨质又增生了。
推开门,一阵冷冷的秋风吹了进来,呛得他一阵咳嗽。该不会又是一个多事之秋吧?他关好了门走了出去。
怎么回事!江海愣住了。院墙上贴着几张发黄的窗棂纸,报纸,上面写着浓黑粗大的字,不用走得近,江海也能看得清上面写的什么。
“打倒资产阶级当权派于江海!”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认清于江海苏修特务的真面目!”
……
这是谁干的?专门针对我的!江海快步走出大门,路边两侧的树干上也是!在秋天的落叶里,那一张张的大字报格外的刺眼。
“于主任!”小谢急匆匆的跑过来,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别急,”江海指了指一张大字报,“是不是外面都有了?”
“嗯。”小谢用力的点着头,“贴了老远了,都是!这是谁干的?”
江海现在平静了下来,“这是对着我来的,不怕。今天你就不用跟着我了。”
小谢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这是于主任要保护自己。“不地,我就跟着你,看看他们想干啥!”由于激动,小谢的脸变得通红。
江海笑了一下,“你现在跟着我也没用。去通知一下兰主任和邱主任,告诉他们小心一点儿。”
“是!”小谢打了一个立正,“我快去快回!”说完像风一样的跑了。
江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整了整中山装的领扣,沿着路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秋风裹着路边杨的叶子一片片落在他的身前身后。远处,五花山的颜色已渐渐的显现出来,秋天来了。
偶尔有人一露头,看见江海后就马上躲开了。放在以前,谁看到江海都会远远地就开始打招呼,而今天,一切都变了。
江海并不在意这些,他知道人们都在怕什么。
“在这!别让他跑了!”突然,一阵嘈杂的喊声传过来,一大片人群几乎是从前面的地下钻出来一样,直奔江海压了过来。他们清一色的绿军装,头上的红帽徽和胳膊上带着的红袖标格外显眼。
看来是早有预谋!江海停下了脚步,背起手站在路中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呼嚎的人群一直冲到了江海的跟前刹住了。突然一下没有了声音,四周安静得只有树叶下落的“簌簌”声和喘息声。他们的气势被于江海的镇定压住了,张着嘴忘记了喊口号。
于江海尽力的挺直腰,昂起头,目光犀利的直视着前方。人群中他看到了四张熟悉的脸:刘胡来,马效忠,贾仁义和何大柱。江海完全清楚了:原来是你们在搞鬼!
接到了老兰可以行动的指令后,刘胡来一秒都没有停歇地指使马效忠联络县里的红卫兵小将——‘全无敌’战斗队;贾仁义,何大柱去找他们那些经常一起喝酒耍钱的狐朋狗友们,然后配合自己趁着天亮之前四处张贴早就写好的“大字报”。
县城的红卫兵热情就是高,连夜兼程,天亮之前就赶到了七区,马上汇合刘胡来的队伍气势汹汹向着于江海的办公室杀来!
三 正面交锋
刘胡来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今天非要把于江海踩倒在脚下,狠狠地吐一吐闷在心里的恶气。不光是于江海,还有那些看不起他的人,那些背地里说他是土匪的人,从现在开始要让他们一个个爬过来在自己面前跪地求饶,让他们看看爷爷还是一条好汉!
可让他蛋疼的是,这一大帮人百十来号人呜呜呀呀的气势,此刻竟然被站在眼前的于江海全身透出的凛然正气击得无影无踪。
“奶奶的,一帮熊蛋玩意儿!”刘胡来心里骂了一句。
既然刀子都出鞘了,肯定是要见血的。刘胡来天生就是不怕死的主儿,现在更不能装熊。他把那双冒着贼光的小眼睛使劲地瞪圆。
“于江海,你这个资本主义走狗,汉奸!你的末日到了!今天我们革命小将要揭露你,打倒你!”
城里串联来的红卫兵都是十八九,二十来岁的年纪。他们在县城批斗了一个又一个走资派,抄了一家又一家,牛鬼蛇神全部在他们面前瑟瑟发抖。原以为到乡下打倒一个走资派就是小菜一碟儿,却不成想这个“走资派”在他们面前是如此的镇定,甚至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威严,是以刚刚他们都安静了下来。等刘胡来声色俱厉的狠批这个“走资派”的时候,他们才醒过腔来,不禁为刚才被震慑住的那一瞬间而感到耻辱,于是纷纷举起手中的红色语录,动作整齐划一的挥舞着。
“誓死保卫伟大领袖毛主席!”
“打到资本主义狗奴才!”……口号声此起彼伏,引得附近的乡亲们都走出家门,向这里聚过来。
等口号声渐渐地平息下来,江海才带着一丝蔑视的眼神看着刘胡来说:“你要代表人民打倒我?你凭啥?凭你是一个没有改造好的土匪?凭你私占集体的东西?凭你引诱妇女搞男女关系?”接着目光一转,“贾仁义,监守自盗!何大柱,赌博成性!还有你,马效忠,妄图侮辱一起下乡的女知青!你们不仅不好好反省,认真改造,还口口声声在这儿代表人民,你们凭什么?凭你们臭在外面的名声?凭你们干活儿的时候耍奸偷懒,出工不出力的表现?你们自称‘人民’,你们也配!你们什么时候和人民站在一起过?”
一声声喝问,像一颗颗出了膛的炮弹,直直的射向刘胡来他们。他们被问懵了,一个个张着嘴巴愣住了足足好一会儿。
“你妈了个巴子的!”还是刘胡来先缓过神儿来。他重重的一摔手里的那张大字报,迈上前一步,手指着江海的脸,“于江海,你他妈少在这跟我张狂!罪大恶极还敢嘴硬。实话告诉你,你的后台朱大志已经被打倒了,别寻思着有谁再给你撑腰!”
朱书记被造反派批斗关押了,这个消息没有多少知道,这小子听谁说的?莫非……
没容江海细想,贾仁义又窜到他面前。“于江海,你他妈少血口喷人!你干的坏事儿多了,今天就要好好清算清算你!”
事到如今,他们不能让刘胡来一个人在前面扛着。输了气势是小,万一行动失败他们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马效忠和何大柱也跟着喊了起来:“不许狡辩,老实交代罪行!”
周围的百姓都看明白了这里的道道儿,但是都没敢做声。于江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都清楚,可眼前这些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年轻的红卫兵一副要吃人的架势让他们生畏,更何况还有一个穷凶极恶得像一条疯狗一样咆哮着的刘胡来。
“于主任!”小谢挤开人群跑到了江海身边。“兰主任找不到,邱主任她们马上就到。”说完,转身死死地盯着面前带头的刘胡来,一脸的愤怒。
“老兰哪去了?发生这么大的事怎么找不着他?”江海皱了皱眉。
今天的行动,兰主任清清楚楚,并且是他亲自谋划指挥的。之所以到现在没出现,是基于两点考虑。第一,一下子和于江海面对面撕破脸还有点儿别扭,有些话不好说。第二,也是最关键的,万一没按住于江海,他还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因为这个,刘胡来也在心里暗骂了他一声:老狐狸!
“嗯,知道了,没事。”江海平静的说了一句,然后又小声在小谢耳边说道:“一会儿瞅机会去告诉小宝,王璇他们先躲起来。”
小谢微微一愣就明白了江海的想法。马效忠一定会去找小宝,王璇报仇的,或许还会对王璇贼心不死。
“于江海,你别再心存幻想了。你与人民为敌,不会有好下场!”马效忠怕江海给小谢的指示对他们有什么不利,赶紧出言警告。可惜,他举着语录发抖的手出卖了他的心虚,而他得到却是江海冷冰冰刀子一样地目光。
“这小子不就是抱着女知青乱摸乱啃的那个吗?“
“那不就是他嘛?还在这儿人模狗样的装!”
外围有人认出了马效忠,议论纷纷起来。
“我是保卫毛主席的红卫兵,谁再污蔑我就是反革命!”听到了刺耳的议论,马效忠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一下,大家又把嘴闭上了。
“于主任!”邱二丫儿在外面一路小跑的过来了,身后跟着小宝,王璇,黄英和刘娅。
“坏了!这几个孩子怎么还来了!”江海心里一急。
听了小谢的报告,二丫儿就知道今天的事没那么简单。刘胡来他们肯定是有备而来,害怕江海吃了亏,赶紧叫上小宝一起往外跑。正好王璇来给小宝送课本,也直接跟着过来了。
“于主任你没事吧?”一路小跑,二丫儿的额头都是汗,几缕头发也贴在了额头上。
“呀哈!看看,这是相好的来了!”刘胡来乜斜着小眼睛说道。
“你给我闭上你的臭嘴!”小宝一步站到了妈妈面前,直盯着刘胡来的脸,愤怒的喘着粗气。
四 “ 罪大恶极”
看到小宝竟然和王璇在一起,马效忠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紫青色。
“咋回事?妈搞破鞋,儿子也勾搭女知青,你们娘俩真有两下子啊!”阴阳怪气的话里还带着一些臭酸菜的味道。
“马效忠,你还有脸在这血口喷人!”小宝一撸袖子就要奔着马效忠过去。
“打倒反革命!”站在刘胡来身后的红卫兵喊着口号就要往前冲。经历了文斗加武斗的锤炼,这些人打群架是谁也不惧怕的。七区当地被刘胡来纠集来的一伙儿人都站在队伍后面。他们对于江海一直心存忌惮,所以只想来凑凑数,此时也只是跟着摇旗呐喊了几句。
“住手!”看到情势要失控,于江海赶紧大声阻止。他知道面前的这些红卫兵武斗成性,真的动起手来吃亏的还是自己人。尤其是小宝,小谢和王璇这几个孩子。
江海晴天霹雳的一声喊,一下镇住了两方面的人。
“你们是冲着我来的,要批斗我也行,我应着,和别人无关。”江海神情凛然的看着面前张牙舞爪的造反派们。
“于主任,这样可不行。”二丫儿在一旁焦急的说。
江海一侧头看着二丫儿,使了一个眼色。“你快让小宝他们几个离开这里,越快越好。”今天自己是不可能脱身的,但是不能让几个孩子牵连进来,尤其是小宝和王璇。
明白了江海心里的想法,二丫儿用力点了一下头。
“行啊,好汉做事好汉当。于江海,算你有骨头。这样的话,咱们就和你一笔一笔的算算账,走!”刘胡来说着,向身后挥了一下手。那架势就和他当年带着喽啰们下山打劫一样。
“跟我们走!”小将们呼喊着往前拥来去抓江海的胳膊,生怕于江海会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
“我自己会走!”江海一巴掌抡开了伸到眼前的几条手臂,转身向七区革委会的大院走去。二丫儿她们也被红卫兵推搡着跟在后面。
造反派的手段江海是知道的。他的好多老战友,老同事都被定为了“走资派”,“反革命”而遭批斗、抄家,被关进“牛棚”。尤其是老上级朱大志也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更让江海认识到这场运动有多么荒谬,有多么残酷。他也想到过这样的事早晚会落到自己身上。他不怕,他只是担心。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家人和孩子,担心身边的人会不会受到牵连,担心父老乡亲们会不会再回到五八年去过那种食不果腹的日子。
革命小将们七手八脚搬来了桌子板凳,很快就在革委会的院子里搭起了一个台子。台子刚刚立起来,刘胡来就一蹦老高的窜了上去。
“社员们,‘全无敌’战斗队的革命小将们!今天我们揪出了七区最大的汉奸,资本主义的当权派于江海。这是文化大革命的胜利,这是伟大领袖毛主席思想的胜利!”
“打倒资本主义走狗!”
“誓死保卫毛主席!”
“消灭一切害人虫!”
刘胡来话音刚落,台下的红卫兵一起挥舞着红色语录高喊起来。
看着眼前的一幕,刘胡来激动得浑身微微的发抖,眼珠子都露出了血色。风水轮流转,今天终于轮到老子坐庄了!他把手用力的向前一挥,“于江海这些年在七区为非作歹,罪大恶极。现在咱们社员们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都起来揭发他的罪行吧!”
说完之后,他用小眼睛巡视全场,希望能有一个人跳出来指证于江海的罪行。可是过了差不多两分钟的时间,革委会大院里鸦雀无声。七区的社员们面面相觑,他们知道江海是被冤枉的,是被扣了帽子,他们不能去“揭发”。他们也清楚现在的红卫兵意味着什么。他们是天,至少能一手遮天,所以也不敢挺身为江海说话。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发现冷场了,红卫兵又喊起了口号,想鼓动一下社员们揭发的热情。
“妈了个巴子的,都他妈不敢说是不是?”看还是没有人应声,刘胡来气急败坏的骂了起来。
“于主任为咱们七区干了多少好事,他有什么罪过?可不能胡编乱造搞污蔑,搞陷害!”二丫儿已经气得脸色铁青,在台下大声质问起来。
“你他妈敢和革命唱反调!”贾仁义和何大柱手指着二丫儿,穷凶极恶的瞪着她恐吓道。
“我拥护革命,但是革命不能冤枉好人,要讲证据!”二丫儿看到江海在向她摇了摇头,意思是和这些人说理也没有用,可她还是无所畏惧义正词严的直面刘胡来一伙。
“好啊,你要证据是不是?那就给你听听证据!”刘胡来摇头晃脑,就像一条马上要去咬人的疯狗。
“马效忠!”他看着站在台角的马效忠,向台子中间一努嘴儿。
马效忠知道到了自己表演的时间了。可由于心虚,他的心跳得极快,两条腿也发飘,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像踩着棉花一样走到台子中间儿。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深吸了几口气,声音僵硬的宣读起来:
“第一、 于江海在城里搞的城南厂和药厂,就是走资本主义路线,是典型的“走资派”的代表。
第二、 他的弟弟进了福利厂,他的熟人二愣子进了城南厂,这是因为他私心太重,犯了“个人主义”的错误。
第三、 于江海的弟弟于江山是苏修间谍。他收听敌台的收音机就是于江海买给他的,于江海就是他的后台。
第四、 于江海在红旗村不安心搞生产,专门建作坊,把“走资派”的作风带到了红旗村。
第五、 收留孙大裤衩子等来路不明的人,拉拢他们搞团伙,有反革命的重大嫌疑。
第六、 阻止七区的红卫兵大串联,破坏“文化大革命”。
第七、 和妇女主任邱二丫儿乱搞男女关系……”
马效忠一边读,台下的社员们一边小声的痛骂,让他心里越来越发毛,到最后竟然听不清自己说话的声音了。
“刘胡来,马效忠,你们血口喷人!”二丫儿早就气得浑身发抖,再也听不下去了。小宝的拳头攥得咯吱吱的响,恨自己那次怎么没打死马效忠这个狗杂种。
“邱二丫儿,你别在这咋咋呼呼的,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天?还想帮着反革命说话,还没好好清算清算你呢!你给我等着!”刘胡来话音没落,几个红卫兵就直奔着二丫儿过去了。
五 据理力争
“刘胡来!”好半天没有开口的江海说话了。
“你心里想干什么我一清二楚,咱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咱们自己了,别连累无辜。你有什么招儿尽管使,我擎着你。”
“嘿嘿!你这么有钢儿呢?”刘胡来摇晃着脑袋,“于江海,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威胁我,你这是对抗革命!你不是不服吗?这回我就让你心服口服!把他押上来!”
一声令下,红卫兵们一拥而上去抓江海的胳膊。小宝想伸手阻止却架不住小将们人多势众,自己反倒被按倒在地上。二丫儿和王璇她们的哭喊声混杂着红卫兵的怒骂声,大院里乱成了一片。
混乱之中江海被一条麻绳反捆住双手押到了台子上,立刻有人把一顶用报纸卷成的写着“资产阶级走狗”的高帽子扣在了他的头上。
“哈哈哈!”看见昔日他们最害怕的于江海被整成了这样,刘胡来几个纵声大笑起来。从心里说,行动之前刘胡来是没有底气的,无非是抱着鱼死网破的想法冒一次险,却不成想一切都超乎想象的顺利,甚至让他觉得这是在做梦。想到这些不禁一阵懊恼,“妈的,早知道‘革命’这么容易,何必等到现在呢!”
“于江海,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赶紧招认罪行吧!”刘胡来一边说着一边围着江海转了一个圈。
看着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派头,江海蔑视的笑了笑。
“我招认?招认什么?招认你污蔑我的那些罪状?那现在就和你们说说,和社员们说说。我当时在城里建工厂是为了支援抗战,支援国家建设。我来七区也是组织委派的,办村集体也是社员们商量讨论的结果,你能说这是资本主义?孙富贵他们不是来路不明,是逃荒过来的,不收留他们就会饿死,哪里来的反革命团伙?我弟弟和愣子叔都是符合政策进的工厂,并不是我安排进去的,怎么说成了个人主义走后门?收音机是咱们国家自己生产的,凭什么说是收听敌台?难道是我们国家投敌了?我没有阻止闹革命,而是不让你们这样的人打着革命的幌子胡作非为!男女关系纯粹是你无中生有,群众的眼睛都亮着,谁都看得清楚,不是你想编造就编造的!”
刘胡来他们心知肚明,所有的罪行都是他们凭空捏造给于江海的,如今被逐条反驳得又羞又恼。
“坦白交代罪行,不许负隅顽抗!”革命小将们适时的高喊起来,想尽量在气势上压倒于江海。
江海不为所动,而是冷冷的看着刘胡来一伙。
“你,刘福来,旧社会是土匪,犯下不少罪行。新社会给了你改过自新的机会,你就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结果你看看你自己,鼓动贾仁义盗窃村食堂的是你;引诱妇女的是你,被劳教的是你。还有你贾仁义,偷熊掌的事还没忘吧?何大柱,赌博有你一个吧?马效忠!作为插队知青,欺负女知青,社员们是不是还记得这个人!”江海的话像一记记大耳光,狠狠地扇在刘胡来他们的脸上,火辣辣的发疼。
“你他妈闭嘴!”刘胡来彻底疯了。虽说他的老底大家都知道,可真的让江海当众再揭一遍也真是够他难堪的。另外的三个也被痛斥的冷汗直流。
“你这个顽固的反革命,不打不招啊!”听到刘胡来这么说,一个红卫兵抡起手里的木棍向江海的腰砸去。“啪”的一声,木棍变成两截。江海闷哼一声弯下腰去,黄豆大的汗珠立刻从额头冒了出来,脸色一下变得煞白。腰里的弹片还在,骨质增生越来越严重,总是折磨着他整夜整夜的睡不好。刚刚突然遭受这一下重击,几乎让他疼得快晕了过去,不过他硬是咬着牙没喊出声来。
“你们干嘛!不许打人!”二丫儿带着小宝几个就往前冲,换来的却是革命小将们的一阵拳头。
“有理说理,不能打人!”有的社员也开始看不下去了。
发现有点儿要引起众怒,刘胡来头脑冷静了下来。
“都不许动!谁再动谁就是和于江海一伙的反革命,就把你揪上来批斗!”
人群瞬间又安静了,二丫儿她们几个也被按住了手,只能用带着怒火的眼神看着他们。
害怕拖得时间长了会出意外,刘胡来决定今天的批斗到此为止。反正第一天的行动也算大功告成了,不愁没机会一点一点的收拾于江海。
“告诉你们,我们是听毛主席的指示,造‘走资派’的反。谁再和我们作对,谁就是和毛主席作对,我们红卫兵就革谁的命!”由于扯着嗓子喊了半天,刘胡来彻彻底底的变成了一个“公鸭嗓”。不过他的这番话确实威力巨大,所有的人都不敢再做声了。造反派的手段社员们或多或少都听说了一些,今天又亲眼所见,果然够渗人的。
看自己的话吓唬住了人,刘胡来才一指于江海,“今天的批斗会就到这了,先把他关进牛棚反省,反省好了再老实交代!”
“是!”贾仁义和何大柱答应着叫过一帮红卫兵拖着江海往公社的仓库去了。仓库现在是空着的,又严实,老兰早就告诉好了刘胡来用那儿做牛棚。
知道说什么也是没用的,江海忍着巨大的疼痛向前迈步走着。每走一步都要咬一咬牙,汗水已经浸透了后背。
事到如今,二丫儿也不再做无用的抗争了,那根本就于事无补。她想着江海刚才的嘱咐,必须让小宝王璇他们快点儿躲起来。有马效忠在,下一个要对付的一定是他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