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找到电台了!
刚才愣子叔一出手,四个红卫兵就知道这个老头儿年纪虽说大了,可那一身的劲儿绝不是盖的,不好对付,此时也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伸手。
愣子叔擦了一下鼻子上的血,猫腰捡起一根上了锈的铁棍,一指贾仁义:“你敢害江海,我他妈和你拼了!”说着,抡起铁棍就向贾仁义砸了过去。
批斗,抄家,打人,“全无敌”战斗队从来没遇见过敢还手的。今天这个老头儿油盐不进,直接就和他们拼命,简直比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红卫兵还愣,还不要命呢!
“哎妈呀!”眼瞅着铁棍奔自己脑袋来了,贾仁义吓出一身冷汗,往后一闪,铁棍“嗖”的一声贴着他的脸滑了下去。感觉左半边脸上微微一凉,有什么东西淌了下来。他用手一摸全是血。
愣子叔一下没打着,再一次举起了手里的家伙,这下可把贾仁义他们的魂儿都吓出来了,“嗷”都一声窜出大门夺路而逃。愣子叔还不解气,在后面撵了几步没有撵上,就把铁棍朝着他们的后背狠狠地扔了出去。听见“桄榔”一声,贾仁义他们跑得更快了。
不知道跑了多远,直到确定后面没人,他们才一屁股坐在路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没找到于江海的罪证,还差点儿让疯老头儿给开了瓢儿,自己也造了个满脸花,真是出师不利。贾仁义的脸上火辣辣的刺痛,凭感觉伤口子肯定不能小了,这回去还咋有脸见人呐!四个红卫兵气得嘴里直骂。真是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今天碰上这个又愣又不要命的老头儿,可让他们丢尽了面子。
“他妈的,能不能找人打听打听这个老东西是谁,看我不整死他!”贾仁义的半边脸肿得老高还不忘了报仇。
一个红卫兵惊魂未定的说:“这家伙指定是个疯子,上来就和咱们动五把抄儿。”
“好像不是,”另一个晃晃脑袋,“没看一提于江海是汉奸走资派他就急眼了吗?他俩备不住是亲戚呢。”
“他奶奶的,管他是谁呢,早晚把他猫住!”贾仁义脸上的口子挺深的,还在流血不止,这口气不出他憋得慌。
“看样子是厂子里的,明天找人一问就知道了。先去看看脸吧,血出的挺多的。”旁边的一个小将劝着贾仁义。
贾仁义的气儿也捯捯过来了,嘴上骂了一句就站起来去找另一伙儿的马效忠了。
马效忠倒是没遇到什么麻烦。打小在县城里长大,福利厂这一带他也熟,很快就领着人找到了于江山的宿舍。
福利厂停工,江山就天天在家画图纸,听广播。本来大哥还要带他去作手术呢,结果被大革命耽误了下来。现在哥哥那里见不到人,信儿也不通,不知道是个啥情况。
江山媳妇小宋正在宿舍门口哄两个孩子,马效忠就领着喽啰杀到了。
“于江山是不是住在这儿?”马效忠横叨的问道。
看到来的不是什么善茬儿,小宋警惕的护住两个孩子。“你们是谁?找他啥事?”
来之前打听到于江山有一对儿双胞胎,马效忠已经猜到眼前的是谁。“我们是保卫毛主席的红卫兵。你是于江山媳妇吧?”
小宋见到他们那一身衣服就知道和大闹福利厂的是一伙人,就是不知道他们今天为啥找上门来。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肯定不是啥好事儿。
“谁找我?”没等媳妇儿搭话,江山推门走了出来。
看到江山拄着拐,马效忠嘴一呲溜,“嘿!还是个瘸子。”
江山面色一沉,但还是忍住了。“你找我有事儿?”
“当然有事儿了。”马效忠傲慢的一背手。“于江海是你大哥吧?”
“大哥?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江山心里一惊,面上却没表现出来。“是,你问这个干啥?”
“你大哥是走资派,大汉奸,已经给革职了!”马效忠撇着八字步,“我们今天来是审你的!”
“你说我哥是走资派?有证据吗?”江山发现情况不对,说话的同时给媳妇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快带着孩子躲起来。
“这个不用你操心,现在不少人都给打证言呢。我们这回来是让你和你哥划清界限,给我们再提供点儿证据。”马效忠边说边用用手捋着头发,脸上挂着惯有的令人生厌的笑容。
江山又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厌恶感又增加了几分。
“划清界限?咋划分?划分完他就不是我哥了?我们就没有血缘关系了?”
“你是糊涂啊还是跟我装糊涂呢!”马效忠看出了江山眼里对他的厌恶,索性不再伪装下去了。“是让你站在我们这一边,别跟他资产阶级分子掺和到一块儿。要不滴,别说是你,就是你的媳妇和孩子都得受牵连,你掂量掂量办吧!”
看媳妇儿带孩子已经躲了起来,江山使劲儿攥了攥手里的拐杖,“你是在威胁我!你这叫什么革命,还敢说是毛主席的红卫兵,不嫌害臊丢人吗!”
“嘿!跟你好说好商量你还不识抬举,敢污蔑我们,你就是污蔑毛主席,你也一样是反革命!”说着往后一退,“抄了!”身后的愣头青们就等着这句话呢,立刻叫喊着冲了上来。
可惜江山行动不利索,没几下就让这些如狼似虎的红卫兵按住了双手,拐杖也被扔在了一边。
宿舍不大,一会儿功夫就翻了一个底儿朝天。除了行李以外没什么别的家当,只有十几年前江海送给江山的收音机还在。中间坏了几次,又修过几次,还能将就着听。
马效忠拿着收音机翻过来调过去的看着,脸上露出更阴险的笑容。“这玩意儿不错呀!你们就是拿这个和特务联系的电台吧?”
看出马效忠是故意栽赃,江山狠狠地“呸”了一声。“这是收音机,你那眼睛白长了,不识货吧!”
马效忠根本不在乎,像看着宝贝一样盯着手里的收音机。“你一个走资派大汉奸还有资格和我犟嘴!我说它是啥就是啥。”同时他心里暗想:早把着玩意儿拿回去好了,这他妈就是物证啊!于江海呀于江海,忘了你是咋收拾我的了。这回天老爷也让我马效忠说了算一回,看我不让你跪在地下叫祖宗!
二 终于见到大官了
知道和这些人根本讲不出个理儿,江山索性一句话不说,只是用带着怒火的眼神看着这群革命小将。
“还不服是不是,给我砸!”一个红卫兵说着抢先挥着一条凳子腿儿进了屋。其他人一看也不甘落后跟了进去。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过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江山想挣脱出来,无奈架不住红卫兵人多,把他死死的按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自己家里胡作非为。
“于江山,这就是你和走资派穿一条裤子对抗革命的后果。今天先放你一马,等收拾完你哥回过头来再拿你是问。咱们骑毛驴看唱本,一步步走着瞧!”马效忠说完,朝着十几个红卫兵一打口哨,回身走了。
江山气得直打哆嗦,但他还是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现在不是拼命的时候。哥哥那还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从这伙人的架势来看肯定遇上了大麻烦。他们找到自己头上并不可怕,担心的是媳妇儿小宋和两个孩子。这些人打着革命的旗号,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等确定红卫兵走远了,旁边的几个宿舍门才推开。邻居们都被吓怕了,平时见了红卫兵都像见了鬼似的,生怕被他们盯上。这次知道江山被抄家也只能干着急,不敢过来。
屋子里面几乎没有一处囫囵地方了:行李被撕碎,棉花飞得满屋都是。饭桌和凳子四分五裂,几个饭碗成了碎渣,就连炕都被刨刨塌了,露出黑黝黝的炕洞。
邻居们没有说什么,摇头叹气过后都动手帮忙收拾起来。回到家的两个孩子也被吓得躲在妈妈身边,瞪大的眼睛里装满了恐惧。
此时的江山却没心思管这些了,他要想办法赶紧找到大哥。可是怎么找呢?作为福利厂的技术骨干,他也是被造反派监控的对象,想走出去难呐!
和他一样着急的还有愣子叔。
愣子叔回到家拿水洗了一下鼻子上出的血,扔下一句“我去找江海”就把摸不着头脑的愣子婶儿和孩子撂在那儿匆匆忙忙的出门了。
等马效忠回到县革委会门口的的时候,正看见在这儿等候汇合的贾仁义。
“你这是咋整的?”看到贾仁义脸上开了花,马效忠吃惊地问。
贾仁义脸上的血止住了,现在流的都是淡黄色的油,伤口被冷风一吹特别的疼。听马效忠问他,贾仁义更憋气了。
“妈的,晦气!”只好忍着疼把事情前前后后的说了一遍。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早晚能逮住那个老东西。”马效忠安慰道。可一看贾仁义那滑稽样儿,又忍不住转身笑了一下。
“行了,我还得去见任主任,你们等我一会儿。”这次进城新上任的区革委会兰主任特地带给县革委会主任老任一包东西。觉得马效忠脑子活,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
老任天天守在办公室里听汇报。只要上面政策不变,下面爱咋闹咋闹吧,反正自己又没去害人,等上面风头变了再说。
听说来了一个红卫兵向他汇报工作,老任示意门口的警卫让他进来。
这是马效忠第一次进县衙。他站在门外正了正衣襟,捋一捋头发,摆好笑容,声音不大不小的喊了声:“报告!”
来之前马效忠心里就有一个小九九:跟着兰胖子和刘胡来混,毕竟是小喽啰。人家任主任可是整个余安县的一把手,要是接上了头儿,说不定能跟在他后面弄个一官半职的,所以马效忠把这次见面看得至关重要。
听到一声“进来”,马效忠轻推了一下虚掩的房门,“任主任您好!”人还未到,问候声先传了进来。
老任在办公桌后面放下报纸,抬头打量着面前这个收拾得板板正正的年轻人:白白胖胖的一张脸,头发一丝不乱的向后梳上去 还擦了什么,油光锃亮。军装上的扣子系得严严实实,红袖标抻得连一个褶子都没有。左侧胸前端端正正的佩戴着主席像章。
“你是?”红卫兵天天来,有汇报的,有请示的,老任都分不清谁是谁了。
“任主任,”马效忠鞠了一个躬,角度不大不小刚刚好。“我叫马效忠,效忠国家效忠人民的意思。这次是七区的兰主任让我过来看看您,再请示一下下一步的工作。”
“哦。”老任点点头,“你是兰主任那里的。七区现在形势咋样了?听说批斗了于江海,到底是不是走资派啊?得有个证据,千万别冤枉了好人。”
马效忠察言观色,知道老任说这番话口是心非。
“其实我这次就是为这事来的。任主任,您知道于江海为什么一直阻止在七区开展文化大革命吗?因为他就是潜伏的资产阶级走狗,大汉奸。这次是您主持公道,兰主任革命性强,才把他挖出来。您是没看见呐,批斗那天多少人上台揭发他!”
“是吗?”这倒是出乎老任的意料。咋说他还是了解于江海的,只不过这次革命来得凶猛,他不想抗拒,为求自保不惜牺牲任何人,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随着造反派们去闹腾吧。说有很多人主动揭发于江海,他倒是不咋相信。
“可不!”马效忠越说越来劲。“这次我们进城又发现了新的证据,于江海的同伙还打伤了咱们的人,现在人就在外面站着呢!在他弟弟家还找到了一部电台,那就是和特务联系用的。”
电台?老任觉得有点儿离谱。“行,你们的革命搞得挺彻底,不过要把握分寸,不要伤了无辜,更要小心别闹出人命,知道吗?”
“哎!那是那是。对敌人不能手软,对人民要一腔热血,任主任您就放心吧。”说着,马效忠从随身背着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放在老任面前。
“任主任,这是我们兰主任和刘副主任捎给您的,希望您保重身体,领导我们继续革命。”东西是兰胖子弄到的,马效忠借花献佛又给刘胡来买了一个好。
“这个老兰还真有心。”老任心里这么想着把盒子打开一道缝儿,里面是比上次还大的两棵山参,还有一付鹿鞭。
“你们兰主任也真是,现在革命工作这么忙,就别给我整这个了。只要把工作做好,就是对毛主席负责,对党负责。回去告诉他,这回我收下,下次就别给我拿东西了。”
三 一件可笑的事
老任嘴上这么说,脸上确是十分的满意,马效忠当然看得出来。
“任主任您看您说的,您身体好了不是能带着我们更好的工作,为毛主席分忧嘛!”马效忠这个马屁拍得,叫老任浑身上下每个汗毛孔都舒服,不由得又多看了他几眼。
“呵呵,小伙子,我看你有觉悟,有前途,好好干啊。”
“哎,谢谢任主任关心,我一定努力,不让您失望!”马效忠信誓旦旦的保证着。看任主任心情不错,他想直接提出到任主任身边工作。但转念一想,这才第一次见面,怕引起反感。反正还有机会,慢慢来,放长线钓大鱼嘛。
“嗯,七区再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汇报。”老任现在看马效忠是越看越顺眼。
“您放心吧!您这么累就歇歇吧,我先就走了。”马效忠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主动和老任告辞。
“嗯,去吧。你们年轻人呐,大有可为,好好干吧!”临走,老任还不忘鼓励他一下。
“哎!”马效忠像得了嘉奖一样高兴得不得了,差点儿手舞足蹈起来。
出了大门,贾仁义他们正眼巴巴的等着他呢。
“兄弟咋样?那任主任还挺和气咋地?”贾仁义没见到大官,有点儿心痒痒。
“那是!人家那么大的干部,是咱们能比得了的吗?”马效忠激动劲儿还没过,红光满面的。
“那任主任指示咱们下一步咋干了吗?”贾仁义脸上伤疤没好就忘了疼。
“回家,该咋整咋整呗!”马效忠信心满满的说 。
“回家?”贾仁义有点儿摸不着头脑,“那咱们不去找打我的那个老东西啦?”
“擒贼先擒王,只要把于江海收拾老实了,剩下的还能跑得了吗?”马效忠开导着他。
“也是。”被马效忠一说,贾仁义开了窍。
一场秋雨一场寒。一场雨过后,秋意更浓了。江海又来到这片林中空地,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由于自由被红卫兵限制,不能走出红旗村,这片小空地就成了他最好的去处。在他身边的一片草丛里,被他救下又放走的黄大仙儿——蛋黄儿,正小眼睛圆溜溜的看着他。蛋黄儿是兴泰给取的名字,从被放生以后,这小家伙儿差不多天天到江海休息的林间空地来陪它的救命恩人,一直到江海回家。
身下的落叶铺了厚厚的一层,江海坐在上面冥神思考着。这次针对自己的阴谋是兰胖子和刘胡来策划的,可县里头的任主任是棵墙头草,他根本不会硬抗这次文化大革命的风暴。朱书记那里情况不明,也一定好不到哪去。目前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刘胡来说不定哪天就会杀一个回马枪过来。
正想得脑袋疼的时候,一阵吵闹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正是收山的季节,乡亲们开始茬伙进山了。一伙人不能太多,人多了分不到多少山货;也不能太少,人少了不安全,一般都是五六个人。
老忒儿,孙富贵和大虎,带着他们的媳妇一共六个人起早就顶着露水进山了。核桃,山梨,榛子,蘑菇……见到什么捡什么。袋子里越装越满,道儿也越走越远,不知不觉又累又饿,肚子开始咕咕叫唤了。
老忒儿背着一个大柳条筐,吭哧吭哧地走到一棵大梨树下,刚要坐下来歇一会儿,突然树底下一大堆黑压压的山梨吸引了他的目光。
野生的梨从树上摘下来又硬又酸又涩,是不能直接吃的,一般都是用香蒿捂些日子才会变得又软又甜。尤其是它的香味儿非常浓郁,一个梨放家里,满屋都是它的味道。
而这堆梨颜色变黑,一看就是在树上熟透的。老忒儿伸手捡起一个,软软的,好像还有点儿热乎,个头儿也比一般的大了许多。放在鼻子上一闻,挺香的。他用手擦了一个,放到嘴里咬了一口,汁水横流,酸酸甜甜又带着香气,一下就觉得没那么饿,也不那么累了。他又接连塞进嘴里两个,才高声的喊其他人过来。
“你们都过来呀!这儿有梨,熟透的还热乎滴!”
捡山的时候都不能离太远,招呼一声就能得到回应,这样能彼此照顾,还能壮胆儿。所以很快的另外五个人也来到了树下,而此时老忒儿正接二连三的坐在树下吃着。
“快过来快过来,可好吃了!”老忒儿嘴里一边嚼一边招呼着。
大虎和媳妇凑过去一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不吃笑个啥?”把老忒儿闹糊涂了,不解的问,还把手里的梨递给大虎。
“哈哈哈!”大虎媳妇眼泪都乐出来了。惹得孙富贵他们也看着大虎和他媳妇,一脸懵的表情。
“老忒儿啊,你说你的命咋这么好呢,这么大的一堆梨谁也没看着,就给你留着呢?”
大虎媳妇乐完问道。
“可不是咋地。”老忒儿这才觉着不对劲儿。“那是别人都没看着?”
大虎擦了一下笑出来的眼泪,蹲下来指着老忒儿手里的梨,“是不是可好吃了?”
“好吃,都熟透了咋不好吃。”老忒儿还是不明所以。
“那你知道它是咋熟的吗?还成堆的在这摆着呢?”大虎媳妇看着老忒儿眯瞪的样儿想接着逗逗他。
老忒儿看看脚下,卜楞卜楞脑袋,“不知道,咋回事儿啊?”心里同时也嘀咕着:是有点儿奇怪啊!
“那是黑瞎子吃完拉出来的!哈哈哈!”大虎媳妇说完又拍着手大笑起来。
“你说啥!”老忒儿吓了一跳,看看地下的梨,又看看别人的脸,根本不相信。“别跟我闹了,咋可能呢!”
大虎一看也闹够了,强做严肃的说:“真的。黑瞎子吃梨净挑大个的,还囫囵个儿吃囫囵个儿拉。你说这梨有点儿热乎,可能就是黑瞎子刚拉完的。”
“啊!真的啊!”这回老忒儿信了,他一把扔掉了手里的梨,撅着屁股在树下“哇哇”的吐了起来,吐了酸水吐苦水,差点儿把苦胆吐出来。其他的人,包括他媳妇都被他逗得忍不住又一次笑了起来。
四 再次关押
等他吐了个干干净净,大家伙儿赶紧收拾收拾往回走了。一路上没住嘴儿的拿老忒儿吃梨的事儿取笑他,一直走到了江海休息的地方。
离得老远就听到吵吵闹闹的声音,尤其是其中那浓重的老忒儿音,江海站起身来。蛋黄儿也一转身消失在了草丛里。
“呦!于书记,你在这儿呢。”大虎看到了江海,努力的忍住了笑。
“你们这是笑啥呢?”很少看到大虎笑得怎么开心,江海也有点儿好奇。
还没等大虎说话,另外几个人就七嘴八舌的说开了。等江海听完,也跟着他们放声大笑起来,似乎暂时忘了这些天的苦闷。
说说笑笑地一起往回走,刚要进村的时候,刘胡来领着能有二三十个人挡在了他们面前。
江海站住不动,目光如炬的看着刘胡来。有了上一次教训,刘胡来还敢带着人来找上自己,一定是又想出了什么新的鬼把戏。
“让开!”大虎看到大柱跟在刘胡来身后就气不打一处来。
刘胡来斜眼看了他一下,“你还真是死脑瓜骨一根筋,眼巴前儿行事都不会。咋不跟你兄弟好好学学呢!”
“刘胡来,你还想怎么样?”刘胡来要对付的是自己,江海不想连累别人。
“哈哈!我不想怎么样,我就想按照毛主席的指示打倒你这个资产阶级的走狗。只要你不认罪,我们就和你没完!”刘胡来这次又是有备而来,说话底气十足。
“你嘴上一口一个毛主席,心里藏着什么鬼你自己清楚。”江海直接端了他的老底儿。
刘胡来根本不在乎。几天的时间里他也考虑明白了,这造反闹革命哪要那么多理由啊!都怪自己没摸着须子,缩手缩脚的,把第一次批斗会整砸了。
“于江海,到现在你嘴还这么硬,不到黄河不死心呐!这回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们造反派的力量,押起来!”
一听到刘胡来的命令,何大柱带头扑向了江海。
贾仁义和马效忠让刘胡来打发到城里办事,唯独留下了何大柱在家里,就是因为这小子能打仗,敢下手。等马效忠他们从县里回来汇报完,刘胡来马上就带着他来扣押于江海。
“你个混账玩意儿!”大虎气得一嘴巴子抽了过去。
何大柱没有防备,被打了个眼冒金星。
“把他也给我抓起来!”何大柱一手捂脸,一手指着哥哥大虎。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不想认这个哥哥了。
造反派人多势众,没几下就把江海,大虎和老忒儿按住了。
刘胡来挪到老忒儿面前,“啪”地扇了他一巴掌。“你不是骨头硬吗?我看你还冲不冲好汉!”上次批斗会上被耍了一次,刘胡来至今没咽下这口气。
老忒儿咬着牙没说话,眼前刘胡来这张嘴脸比那堆黑瞎子拉的屎还让他恶心。
“你妈蛋的,挺有钢啊!”刘胡来不解气,左右开弓又是两下。
看见刘胡来凶神附体,三个妇女吓得筛糠一样,说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早就跟你们说了,跟这个走资派一伙儿没有好下场,你们不听啊。现在后悔了吧?后悔也晚了!看我怎么一个一个的收拾你们!”
“还有你何大虎,你他妈可真够虎的!给你脸你不要,非要跟着于江海一块儿送死。咋就不跟你兄弟学呢?你们俩是不是不是一个爹揍的!”
这话骂得难听,就连身后的何大柱听着都有点儿不得劲儿。
江海看不下去了。“刘胡来,冤有头债有主。你是冲着我来的,至于连累那么多无辜的乡亲吗?”
刘胡来阴险的一笑,“嘿嘿!你这心里明白滴,那就认罪呗。要不地牵扯的人就越来越多,你琢磨呢?”
“于书记你可别信他的。”大虎怕江海心软,为了保住乡亲们自己认下强扣在头上的罪名。
江海当然清楚,即使他扛下所有的罪,也阻止不了刘胡来继续作恶,但他还是想好言相劝。
“刘胡来,党中央毛主席不会让你们一直这样胡闹下去的,到那时候你就会知道什么叫天理昭昭。”
“别他妈跟我扯犊子!于江海,就算有那一天你恐怕也等不到了。都给我关起来!”
红旗村大礼堂隔出来一个屋当做“牛棚”,于江海,何大虎,还有老忒儿,孙富贵刘志,三尿性他们统统被关进一个小黑屋里。
“于书记,”大虎挨着江海坐下,“刘胡来这次又杀回来指定是没安好心,你可要小心点儿。”
“嗯,我心里有数。这几天他们没闲着,准是造了我不少的黑材料。现在都乱套了,他们这些人根本不分青红皂白,你们先保住自己吧,不用管我。”大虎他们是因为自己被关进来的,江海于心不忍。
“你这是说啥?”孙富贵打断了他的话。“于书记你是好人,咱好人不能让他们坏人欺负了。他刘胡来嘴再大也不能颠倒黑白,说啥是啥吧!”
“你说的对。”江海点点头。“我想情况不会一直这样,他们蹦跶不了多长时间,所以你们没必要和他们硬拼,逼他们狗急跳墙就不划算了。”
“那也得走一步看一步,不能任着他们胡来。”三尿性气呼呼的说。
夜,在焦虑和不安中度过。
第二天早上,铛啷啷的锣声又一次惊扰了还在梦中的红旗村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
“批斗走资派于江海!”
“打倒大汉奸于江海,保卫毛主席!”
……
“啥玩意儿!不都放了吗,咋还批斗呢?”心地善良的乡亲互相询问着。
“这刘胡来真是害人之心不死啊,这么快就杀回来了。”老村长李宝山昨晚一夜没好。刘胡来把江海他们又关押了,肯定是又琢磨出什么更阴损的招儿了。
大礼堂前的台子一直留着,台上坐的人比上次多了两个:兰胖子和陈大林。
五 第二次批斗
第一次批斗会没把于江海罪名坐实,着实把兰胖子吓了一跳。
只要于江海在外面一天,就有再站起来的可能,兰胖子自己就寝食难安。万一有一天他和刘胡来的那点儿事儿被翻出来,他老兰就会死得贼拉难看。所以他这一次决定亲自出马,不在背后躲着了。
陈大林和他就不一样了。天天被人在后面指指点点,脊梁骨都快折了,躲还来不及呢,哪好意思往台上坐呀。可他得罪不起刘胡来,刘胡来还需要他给自己充数呢,结果就生生的把他按在了台上不让下去。打场子的事儿交给了马效忠。这小子经过几次锻炼,胆子大了,脸皮也厚了。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开篇,马效忠先背了一遍语录。
“咱们七区,咱们红旗村的革命不彻底,就是因为我们这藏了一个资产阶级当权派于江海!上一次批斗会,有大老保给他说好话,没让他向人们谢罪。这次绝不能放虎归山,要把这个走资派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
“这个畜生,长个人样儿就是不说一句人话。”下面有人小声的骂着。
马效忠当听不见一样继续他慷慨激昂的演讲。“毛主席还教导我们:‘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也是文化大革命的首要问题。’现在于江海就是我们的敌人,我们要大胆的揭发他。”
看着这个小丑儿在台上得瑟的那叫一个欢,老村长摇头苦笑了一下。
“你口口声声说于江海是走资派,是敌人,可咱们的江山就是他们这些人打下的,你咋给我们解释?”
老村长一句话问得马效忠红着脸没憋出声来,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又想起《毛主席语录》中的一句话,“只有不要脸的人们才说得出不要脸的话,顽固派有什么资格站在我们面前哼一声呢?你们替于江海说话,就是保皇派,就是他的帮凶和走狗!”这小子越说越离谱,越说越不像话。
一看这种场面,刘胡来坐不住了。他两步走到台中央,马效忠也赶紧灰溜溜地退到了一边。
刘胡来使劲地瞪着小眼睛,眉心拧了一个疙瘩。
“于江海罪孽深重,从城里到七区,走的都是资本主义那一套,这次我们红卫兵进城又搜到了他的铁证。你们看看,”他指着台脚的贾仁义,“于江海的死党袭击毛主席的红卫兵,这是啥?这是对抗党中央和毛主席,我们红卫兵决不答应!到现在你们还不清醒吗?和于江海这个反动派穿一条裤子的都没有好下场,大胆揭发的都是好样儿的。看看人家陈大林,现在是咱们的村长。再看看薛亚丽,那就是下一个妇女代表!”
“啥玩意儿?大鸭梨当妇女代表,那不得领着全屯子老娘们儿去搞破鞋呀!”
“哈哈哈哈......”
台下马上一片窃笑声。
台上的陈大林脸蛋子发烧,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见于江海在红旗村这么得人心,兰胖子也不能再稳坐钓鱼台了。他咳嗽一声站了起来。
“咳咳!社员们,我是兰建国,县里任命的七区革委会主任。这次到咱们红旗村就是接受了县革委会的指示来批斗走资派于江海。毛主席说,原有的反革命分子肃清了,还可能出现一些新的反革命分子。如果我们丧失警惕性,那就会上大当,吃大亏。不管什么地方出现了反革命分子捣乱,就应当坚决消灭他。于江海确实立过功,但是却倒在了糖衣炮弹之下,成为了人民的敌人。他愧对于党中央,愧对于毛主席。现在,开始对他和他的同伙进行大揭发,大批斗!”
“把大汉奸于江海拉上来!”兰胖子话音刚落,刘胡来就迫不及待地喊起来。
兰胖子身份特殊,乡亲们也不好说啥,目光都放在了被何大虎他们押到台上的于江海身上。
和江海一同被押上来的还有何大虎,孙富贵、老忒儿,刘志和三尿性。
“把他哥都押起来了,何大柱这是大义灭亲啊!”
“这个玩意儿想升官发财想疯了。”
这些议论对何大柱来说根本就听不进去。
等江海六个一溜排开站好,马效忠拿着几块牌子走过去一个个挂在他们的脖子上。上面分别写着走资派,大汉奸,现行反革命和坏分子什么的。
江海双手被捆,他低头看看自己胸前“走资派”的牌子,摇头苦笑了一下,又回头瞪视了一眼兰胖子,把兰胖子吓得浑身一颤。
“现在开始批斗资产阶级当权派于江海!”刘胡来扯脖子喊了一句。
第一个上来揭发的是公社北面李小铺的“捋杆儿爬”李春德。这人最大的本事就是听风就是雨,没事儿也能扯出三十里,才得了一个“捋杆儿爬”的外号。马效忠他们进城 ,刘胡来在家也没闲着,四处寻摸人来扩大自己的实力一起批斗于江海。一个农会代表的许诺就让“捋杆儿爬”像一条哈巴狗一样摇着尾巴跟在了他的后面。
“我是农会会员李春德,今天我要大胆的揭露于江海这个大走资派!”不识几个大字的捋杆儿爬今天手里还攥着一本《毛主席语录》,说话的同时还用力的挥舞几下。
“这不是捋杆儿爬吗?就他?放屁都没味儿的人,说话谁信啊!”
“这话说的,好人谁来做这个损呢!刘胡来也就能找来这样儿的。”
这时候的捋杆儿爬还是不管不顾的接着在上面满嘴跑火车。
“咱们别的不说,就说他到了七区干的这些事儿吧,又整烧锅,又整粉房的,这是啥?这就是走资本主义那一套呗!咱们都是土里刨食的老百姓,咱就该老老实实的种咱们社会主义的地,吃咱们社会主义的饭,跟着毛主席走社会主义的路。你看看让他这么一整,都变质了,咱们还对得起毛主席吗!”虽然是顺嘴咧咧的一派胡言,身后的兰胖子和刘胡来听得却是连连点头:这个人找得挺合适。
“哎,捋杆儿爬,你好像还来粉房找过活儿啊?是不是你也要搞资本主义?”下面有人端他老底儿。
捋杆儿爬一梗脖子,“我那是想打入内部,看看他咋搞资本主义的。说老实话 我早就想揭发他了,多亏了文化大革命。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捋杆儿爬拿出来他看家的本事,还不忘喊上了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