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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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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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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第二十七章 阴谋又一次流产连载

      一   天塌下来我自己扛着

第二个上来的是西村的“一挂鞭”邹大山。

“我要和你说于江海呀,那可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呐。毛主席派他来是让他带着乡亲们吃饱饭的。他可倒好,放着大片大片的山林子不让开荒种地,反倒让乡亲们吃土。这你们都记着吧?那黑土蒸的馒头哇,都咽不下去。他咋说地?救命土!那过的是啥日子?水深火热呀!这不就是资产阶级专政吗!这不就是祸害咱们老百姓吗!现在好了,终于盼来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咱们就要揭穿他的真面目,批斗他,打倒他,还要再踩上一脚,让资本主义永远不得翻身!……”这家伙不愧是一挂鞭,在台上滔滔不绝说了足足半个钟头,直到累得快要口吐白沫了才下去。

 

大鸭梨躲在台子后面,开始的时候有点儿战战兢兢,后来发现有兰胖子和刘胡来在台上坐镇,台下的老百姓消停了不少。捋杆儿爬和一挂鞭在上面的滔滔不绝也给了她信心。

“反正现在也就这样了,全屯子都跟我劲儿劲儿地,等批倒了于江海谁还能把我咋地?”大鸭梨暗暗地给自己打打气。直到听到有人叫“薛亚丽上来揭发”她才回过神来。

“我要揭发于江海这个坏分子!”第一次批斗江海的时候只是公示了大鸭梨的书面证明,这样根本达不到批斗的效果,所以这一次刘胡来让她走到台上来控诉。人就是这样,一旦豁出去不要脸了,啥也都不在乎了,就像现在的大鸭梨。

“于江海迫害老百姓,就连我这个家庭妇女都不放过。乡亲们你们还记得不?我豁出命去抓回来的大黑瞎子,咱们是不是都跟着吃着肉了,那我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可他于江海呢,污蔑我搞破鞋,败坏我的名声,都这么些年在一块儿住着,你们说我是那样式儿的人吗?”

“哄……”形势变了,谁也不敢反驳她,可人们还是没忍住笑。

大鸭梨把心一横,脸儿不红不白的接着往下说:“其实他才是真的搞男女关系的坏分子。在咱们村的时候和邱二丫儿不清不楚的,后来就干脆把那个破鞋头子一块儿调到区里上班了,这些事儿谁不知道啊!”

“你放屁!”人群中的小云终于忍不住了。江海和她不止一次的说过,如果有一天再被造反派批斗,让她千万别和人家硬干,咋地都要有一个人管孩子呢。昨天江海被抓走到现在,小云一直忍了又忍,终于在这时候爆发了。

“大鸭梨你个破烂货,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在这血口喷人。全屯子八趟街你睡了七趟,你说谁是破鞋?”

“小云你别逞能!”一直听着揭发没说话的江海赶紧打断小云,他怕小云再出了事家里就乱套了。

但是为时已晚,七八个红卫兵一起朝小云扑过去。幸亏乡亲们一层一层地围在小云左右,才没被红卫兵近身抓到。很快,小云就被好心的村邻劝走了。

一看场面又有点儿要失控,刘胡来让大鸭梨赶紧下去,自己板着脸上来了。

“把邱二丫儿带上来!”

“啥?二丫儿也回来了?”

“这个王八蛋,连二丫儿都不放过。”

“不积点儿德,早晚没有好报。”

二丫儿是在红旗村土生土长起来的,好人命苦,乡亲们都同情她,现在她也被批斗确实让人受不了。

江海从区里被押走,二丫儿就赶紧让小宝和王璇他们躲到了军代表常江那里。自己不顾危险又找兰胖子理论了一番,可是不仅没起作用,还让兰胖子和刘胡来对她更加恨得咬牙切齿。更何况于江海的罪状里有她一条,所以这次兰胖子来红旗村就让红卫兵一块儿把二丫儿押了回来。

二丫儿的头发凌乱,头却抬得高高的,怒视着兰胖子和刘胡来他们一张张令人憎恶的嘴脸。

“二丫儿!”

“这苦命的孩子。”

有年纪大的人不禁心疼的流下了眼泪。

“叔,婶儿,乡亲们,我不怕,没事儿。”二丫儿回头看了看下面,平静的笑了一下。

江海一回头,正好和二丫儿的眼睛对到了一起。在二丫儿的眼睛里他没看到害怕,没有紧张,有的只是无所畏惧的坚定。

“连累你受苦了。”这是江海唯一能说的一句话。

“还他妈打情骂俏呢!”刘胡来恢复了他土匪的本性,张嘴就骂。

马效忠滴溜溜儿的跑到下面拿了一双系在一起的破鞋就往二丫儿脖子上挂。

“刘胡来你留点儿人性!”老村长气得山羊胡子直抖。“被掘祖坟的事儿你都干得出来,你算什么革命?”

“老犊子,看你活不了几天了,不拿你开刀,你就给脸不要脸。想陪着他们一块儿死,我成全你!”现在自己牢牢的掌控着局面,又有七区革委会一把手亲自坐镇,他可是啥也不怕了。

老村长猛的上前一步,“我这把岁数了,多活几年少活几年能咋地?最起码死了也没落个万人骂的名声!”

“叔!”江海不忍心再让老村长跟着受牵连。“你别生气,犯不上。这是我自己的事儿,天塌下来我自己扛着。”

“好啊,于江海,这话说的有骨气!”刘胡来拍了拍巴掌凑到江海耳边,“你自己扛着,这可是你说的。别忘了你还有老婆孩子,再他妈跟我横,我把你的反革命老窝端了!”

江海转过身,直视着刘胡来和兰胖子。“你们想干啥咱们心里都清楚,你们把不相关的人都放了,我的事儿我自己解决。”

“把他们放了?”刘胡来心里一嘀咕。后边的兰胖子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说:“先放了他们,要是于江海认罪了,咱们的心病也就除了。要是不认罪,他们也跑不了,随时随地都能抓回来。”

“嗯,是这么回事儿。”刘胡来一起身,“把他们都放了。”

 

      二   军代表常江

台上只留下五花大绑的江海一个人。

“于江海,该老实交代了吧?”马效忠嬉皮笑脸的凑过来。

“认罪我没有,要命有一条。”江海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面无惧色的说。

“好,还不知死,给他开飞机!”刘胡来气急败坏地喊道。

立刻有两个红卫兵拿上了那个长条板凳,对着江海一指 ,“上去!”

江海轻蔑的看了看身边的造反派,毅然迈步踏上了木凳,弯腰站立不动了。

一瞬间,全场鸦雀无声,一片安静,只有呼呼的秋风夹杂着落叶枯草扫过。

江海的腰上有伤,还有一颗弹片,乡亲们都知道,这样站下去他挺不住的。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他的身上,所有的心都紧张得怦怦直跳。

兰胖子觉得后背都是汗,顺着大梁骨直往下流,被风一吹透心的凉。刘胡来咬着后槽牙死死的看着于江海:看你能挺到几时!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海的身体微微发抖,脸色发白,滴下了一颗颗汗珠。大家伙儿知道,他的腰疼得受不了了。

突然,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于主任!”随着一声喊,礼堂大门外,枣红马上翻身下来一个人,一身军装格外显眼。在他身后的两匹马上还坐着两个年轻的战士。

“让开让开!”听喊声这个人好像能帮江海,乡亲们赶紧让出一条路。

军代表常江大步流星跑过来,一步跳到台上。

“于主任!”常江分开红卫兵,一把把江海从椅子上抱下来。兰胖子和刘胡来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没敢阻拦。常江的连队可是有一帮手里有枪的生牤子。

三下五除二,常江除去了捆在江海身上的绳子,这才转身面对着兰胖子。“兰主任,于主任犯了什么罪?”

兰胖子这才顾得上擦了一把汗。“于江海犯了什么罪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是毛主席的红卫兵和老百姓的眼睛亮。你是没看见刚才多少人揭发他呢。”

“是这些人都揭发吗?”常江一指下面的乡亲们厉声问道。

“不是,他们诬陷!”没等兰胖子答话,乡亲们一起喊了起来。

“你们凭几个人的一面之词就说人有罪,有什么证据?”常江不依不饶。

一说证据,马效忠想起了什么。“有啊,我们缴获了他的电台。”说完在帆布包里拿出那部收音机。

常江一把抢在手里看了一眼,“你告诉我这是哪国的电台?这是咱们中国制造的收音机!嗯?你叫马效忠吧?”听小宝说起过马效忠的相貌,常江猜出了面前这个人大概就是他。

“嘿嘿,是我是我。”马效忠挤着笑答到。

“就是你要侮辱女知青对不对?你凭什么造反闹革命!”常江一句话把马效忠吓傻了。

“对,他们就是诬赖好人!”终于看到最信任的解放军替江海说话了,乡亲们激动的喊了起来。

常江威严的看向兰胖子,“兰主任,你看这个事儿应该咋办?”

兰胖子此时已经六神无主了,刘胡来也是收起了蛮狠不敢做声。

兰胖子又用手蹭了蹭脑门儿,“于江海的问题既然有人揭发就……就可能是有的吧……该好好的查一查,啊,查一下。”

“行,兰主任,要是查出来没问题呢?”常江的一身正气压得兰胖子喘气都费劲了。

“没、没问题就更好了,不能硬说……有吧。”

“那你说现在咋办?”常江步步紧逼。

“现在,没事……都先回家,回家,交给红卫兵接着查。”这是兰胖子能想出的最好的缓兵之计了。

“好,那你们尽快查!”常江说完一扶江海,“于主任,你先回家歇歇吧。”

从接触到常江,江海就觉得他和自己在部队的时候特像,俩人投缘,却没想到今天为了自己常江能不惜和兰胖子,红卫兵对着干。他用力的握了握常江的手,向台下走去。

“江海,我来了!”还没等他走下去,人群外面又是一阵大喊。

“嗯?声音咋这么熟?”江海望过去,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正跟头把式的往里面挤。

“愣子叔?是愣子叔!”江海眼圈一红。

听说江海受了红卫兵迫害,愣子叔二话没说一个人一路打听着就朝着七区的方向奔来。两天的时间不分白天黑夜,裤腿儿刮成了一条条的碎步,鞋也丢了一只,刚好在这时候赶到了红旗村的大礼堂。

“愣子叔你咋还来了?”江海紧紧的抓住愣子叔的手,热泪盈眶。

愣子叔瞪着俩大眼珠子上上下下打量了江海一圈儿,“听说有坏蛋要害你,我能不来吗!”说完还虎视眈眈的瞪着兰胖子和刘胡来他们。

老村长和乡亲们也来到了江海身边,又像迎接凯旋的英雄一样拥着江海和常江昂首离开了。

费尽心机的两次批斗会都以同样的结果收场,刘胡来气得肝儿疼,而最害怕的是兰胖子。于江海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就像一根钢钉,钉在他们心尖儿上,扎得吃不下睡不着,随时就会要了他们的老命。

“我去他妈的!”刘胡来疯狂的踹着桌子凳子,就连兰胖子也只能在一边看着他发泄。

等屋里都砸得差不多了,刘胡来才停下手喘着粗气。

“于江海,我早晚整死你!”刘胡来的小眼睛里泛着血丝。

“也、也是凑巧,要不……是那个常江,今天就够他呛了。”陈大林嘴唇哆嗦着说。

“滚!你个窝囊废,早干啥去了?”批斗的时候陈大林一句话没说,刘胡来正好拿他撒撒气。

“那……不是……”陈大林一句话没说完又憋了回去。

“我是让你当个村长,你倒是干点儿啥呀,完犊子!”刘胡来继续连损带骂。

“行了行了,现在不是窝里斗的时候,还得赶紧想出个啥好办法来。大林有啥话也说说。”兰胖子赶紧出来劝阻。于江海还没倒,自己人绝对不能出现内讧。

“就是向着于江海说话的人太多了,要是他们都能帮咱们就好了。”陈大林嘟嘟囔囔的说。可这句话还是引起了兰胖子和刘胡来的注意。

 

 

      三   一个好主意

陈大林的一句话提醒了兰胖子和刘胡来。两次大张旗鼓的批斗会都没达到目的,归其原因确实是捧于江海臭脚的人太多,站在自己革命战线的人不够,想个啥办法能尽快的拉拢更多的人呢?几个人争论来分析去没有个一定。

看天要黑了,一挂鞭鼓了鼓勇气使劲儿咽了一口唾沫,“那个......我得回去了,一会儿看不着道儿了。”

刘胡来看了他一眼,还没等说话,马效忠眼前一亮。

“哎呀!今天你批斗于江海的时候说他不让开荒种地对不对?”

“是啊。”一挂鞭愣眉愣眼的看着他。

“兰主任,刘主任,你看咱们让全屯子都去开荒,后面的林子能开多少开多少,那些木头随便他们拿,开荒种的地都归他们。这么大的好处不信他们不对咱们感恩戴德。”

“哎!你小子脑子就是活!”刘胡来一拍大腿。

“让他们把地分了能行吗?”兰胖子有点儿不放心,这样的事还没有过呢。

“怕啥!”刘胡来才不管这些。“现在谁还有心思管咱们这儿啊,把地分了也没谁知道。等彻底打倒了于江海,再把地收回来,到那个时候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嗯,也对。”兰胖子这才回过味儿来。眼下的头等大事就是除掉于江海,要不然等死的就是自己了。

又一个阴谋就此诞生了。

那一边愣子叔拉着江海的手和老村长,常江他们聊得正热乎呢。愣子叔讲了他怒砸贾仁义的经过,乐得大家伙儿前仰后合。

“小宝他们咋样了?”作为妈妈,二丫儿一直都惦记着小宝。

“在我那你们就放心吧。”常江笑着说。“这次他非要跟回来,我没让,怕被他们知道了小宝躲在我那儿。”

“可千万别让他们回来!”二丫儿紧张的说。“尤其是批斗我的事儿更不能说,这孩子知道了非回来和他们拼命不可。”

“嗯,我知道。”常江又看着江海,“于主任,我得先回去了,说啥我那里也不能乱了套。”

“嗯,你尽快赶回去吧。”常江那里的重要性江海非常清楚。

“那你不送送我?”常江一笑。

知道常江还有话要单独和自己说,江海起身和他走了出来,其他的人也就没一个跟出来的。

“于主任,”常江看四下没人,压低了声音对江海说,“好像你那儿有一把枪吧?”

“嗯,是有一把。”江海据实相告。

“那你千万要小心,别落到了他们手里。”常江嘴里的他们,江海自然知道是谁。

“没错,我上次出事的时候就想到了,回家就把它埋了起来。要不把它放在你那吧?”对常江这个值得信任的同志加朋友,江海没有一丝隐瞒。

“不用不用。”常江摇摇头。“这把枪你保管好,关键时候能保命呢。”

江海握了握常江的手,“谢谢你常江同志,我记住了!”

村大礼堂。

还是那个台子,台中间一溜排开是刘胡来,两边坐着贾仁义,马效忠和陈大林,彭天几个造反派头头儿。

“这么快就开会,没准儿又整出啥花花点子了。”乡亲们窃窃私语着,一个个心里都七上八下没有底儿。

“社员们,”刘胡来故作一副正经做派,“今天把你们找来是有一件好事儿商量。”

“还有好事儿?”乡亲们都支起了耳朵。

刘胡来向马效忠一努嘴,马效忠会意的点了点头。这小子有文化,脑子好使,已经成了刘胡来的得力高参。

马效忠站起来正了正身子,“社员们,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毛主席还说,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我们遵照毛主席的指示批斗了走资派于江海,我们还要遵照毛主席的指示,让群众吃饱穿暖。今天,我们开会就是要宣布一项重大决定。”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顿。

“啥重大决定?能有啥好事儿啊。”有人议论着,但大多数人都竖着耳朵在听。

“听说五八年挨饿,组织派于江海来这里工作,可他不让开荒种地,还让乡亲们吃什么‘救命土’,这就是不顾乡亲们的死活,与人民为敌。我们红卫兵必须纠正他的错误,让乡亲们多种地多打粮,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老村长本来不想说啥,就是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听到这里忽然明白了。

“你们是不是想把林子毁了种地?”

“哎呀,都说姜还是老的辣,你看你这么大岁数真是没白活,一下子就猜对了,哈哈哈!”刘胡来阴阳怪气的冲着老村长说。

老村长把眼一瞪,“你们说这是好事儿?这林子长了几百上千年了,都是宝贝。你们说毁就毁,这是造孽!”

刘胡来往起一窜,“我说你和于江海是一伙儿的吧!他定的规矩不让毁就不毁啦?”

“就是就是,”马效忠在一边紧着煽风点火。

“毛主席说过嘛,武斗有两个好处,第一是打了仗有作战经验,第二个好处是暴露了坏人。你看看,谁好谁坏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林子是死的,人得活着呀!没了树不是还有地吗?咱们乡亲们吃得饱吃得好,那咋就不是好事儿了?你别跟着于江海糊弄我们!”

马效忠的一席话让全场安静了下来。除了老村长,二丫儿,张才他们少数人以外,没有谁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儿。可老村长能反对,说不定有他们想不到的地方。

“留一片林子,就是给子孙留一口饭。都毁了就是吃子孙饭,子孙后代会指着祖坟骂娘的!。”老村长依然不肯让步。

“还子孙后代,这一辈儿都快饿死了,能不能生出子孙后代来还不一定呢!”刘胡来也较上劲了。“我们革委会这是为乡亲们着想,你横八竖挡的想干啥?你让社员们都说说,这事儿行不行?”

老村长回头看向乡亲们,可是竟然没有人说什么。大家还在心里琢磨着是好是坏呢。

 

        四 人间地狱

看到没人搭茬儿,刘胡来有些得意了:人啊,就稀罕沾点儿小便宜。既然这样,那就再浇一把油。

“还有啊,那些树谁砍就是谁家的。拿家里盖房子,打家具,烧火都行,有能耐你就使劲儿整。”

“啊!真的!这可好了。”

“就是滴,我还想打一套家具呢。”

“正好,我能把房上的檩子串一下。”

原本安静的人群一下躁动起来。不犯法不害人还能得到便宜,这样的事儿确实说不出啥来。

刘胡来心里更有了谱。“从现在开始,有啥能耐就使出来吧,山上的树随便砍。散会!”

人群散去,只有老村长和二丫儿他们十几个站在一起。老村长眼望着村后连绵不绝的山林,忍不住一阵叹息。身边的十几个人心情也一样的沉重,却只能无奈的摇摇头,安慰老村长回去。

最初进山砍树的都是一些胆大的人,瞄准了最高最大最直的下手,而更多的人只是远远的观望着。随着林中的一声声巨响过后,一棵棵笔直的原木被马车运了出来。

看着贾仁义,何大柱还有一些先动手的乡亲家里的木头摞了起来,那些观望的人也坐不住了,纷纷操起斧头和铁锯钻到了林子里。

开始是那些大树被放倒 ,随着砍树的人越来越多,那些小一点了也没能幸免,直至到最后彻底达到了疯狂的状态,伐树的人过后只留下了高矮不齐,大大小小的树桩。

江海天天都会去林中的那片空地静坐,听着四周滋滋咔咔的斧锯声,那些参天大树咔吧咔吧的倒地声,心就像被挖出来一样疼。蛋黄儿来陪过他几次,再后来就被疯狂的伐木者吓得再也不敢出现了。空地周围的那片树是保留时间最长的,伐树的乡亲都会特意绕开这里,他们怕打扰到江海,更怕看到他那近乎绝望的眼神。

第一场雪落下来之前,刘胡来打发贾仁义和何大柱带着人去砍光了空地周围的那片树。现在一眼望过去,整个平原之上光秃秃一片,只有那些半截的树桩立在那里,还有被践踏得乱七八糟的榛材,毫无生气。

树没有了,剩下的事就是烧荒。不清楚是谁点起的第一把火,大火卷着地上的枯草,树枝,点燃了树桩,整整烧了两天一夜。火蛇喷出的浓烟和灰烬遮天蔽日,红旗村几千口人的鼻孔都被熏成了两个黑洞。喉咙干巴巴,火辣辣的喘不过气来。家家的房上,炕上,锅台上都落了半巴掌厚的灰。直到这时,他们心里才有了一些后悔和恐慌,可这片树林的命运却无法改变了。

大火过后,四周是一片漆黑的焦土,灰烬里还埋着一些被烧成了炭的野狼,鹿,兔子,狐狸的尸体,就像一个恐怖的人间地狱。

落雪的时候,县城里来串联的最后一批红卫兵撤走了。这些人整天呆在村子里也确实不是长久之计。村里的活物除了人之外差不多都被他们吃个精光。他们把红旗村搞得鸡飞狗跳,怨声载道,再不走恐怕就要出乱子了。而且听说城里的几伙红卫兵在争地盘,已经动了手。彭天的“全无敌”战斗队有几个人被打成了半残,他也必须回去收拾河山。

走就走了吧,反正于江海已经没有了还手之力,还有不少识时务的站到了自己的这一边,刘胡来可以放心的带着高参马效忠回区里做他的区革委会副主任了。

红旗村被刘胡来改名为战斗大队,成立了大队革委会,陈大林自然就是大队革委会主任。可尽管这样,陈大林还是不能踏进家门半步。媳妇儿一见他就跟见了仇人一样,他只好天天糗在大队革委会的那半铺炕上。战斗大队的事儿他不想管了,他也管不着,说了算的是贾仁义和何大柱,他就是个笼子耳朵——摆设。反正村里的大事儿就是组织背《毛主席语录》,那可是谁也不敢偷懒的。

江海除了干点儿家务就是看着几个孩子念书。学校停了,孩子的学习是不能耽误的。文化大革命会有结束的那一天,到那时候知识就会派上用场。兴国,兴泰已经能把老三篇倒背如流了,好在江海还有存放起来的书没有被刘胡来抄家拿走。反正只要出门就会有眼睛盯着他,有人汇报他的行踪,倒不如窝在家里图个省心。

天黑的时候,二丫儿一个人坐在窗前。老房子几年没住了四处漏风,还是乡亲们帮她修的。灯里的煤油不多,就索性没点。还好外面的月光洒进来,又白又亮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困意袭来,正迷迷糊糊的时候,窗户“卜楞”响了一下。

二丫儿一激灵睁开了眼睛,外面安安静静的。

“兴许是家雀儿撞的吧。”二丫儿心想。

可过了一会儿,窗户又“啪”的响了一下。

有人!

“谁?谁在外面呢?”二丫儿大声问着,手里摸起了桌上的剪刀。

“妈,是我。”声音很小,但二丫儿听得清楚。

“小宝!”二丫儿飞快的打开门,小宝正站在门外。

“虎小子,你咋还敢回来呢!”二丫儿一把把小宝拉进屋又赶紧关严了门。

“妈,我就是惦记你,跑回来看看。”小宝又高了,壮了一些,足足比妈妈高出一头多。

“那也不行,让他们看着你就坏了!”二丫儿担心的说。“没谁看见你吧?”

“没有,我白天在南沟子边儿的柳条丛里了,天黑了才进村的。”小宝安慰着妈妈。

二丫儿心里一暖,嘴上还是怪罪着,“我挺好的,还用你惦记?是不是还没吃饭呢?妈去给你做。”

“不用了,妈。”小宝连忙拉住,“烟囱冒烟再引起他们注意,我不饿。”

二丫儿一想也是,“那你不饿呀?是不是都一天没吃啥了?”

“吃了。来的时候常江连长给我带的干粮,我还没吃了呢。妈,给你吃一个。”说着,小宝从包里掏出一个大手绢,打开,里面是两张白面大饼。

 

 

         五 咱俩唠唠

二丫儿一看就明白了。“你这是一口没吃,都给我带回来了。赶紧吃了,妈在家还能饿着呀!”

“嘿嘿。”小宝挠了挠头,“啥也瞒不过妈。妈,你是不是也没吃呢?我是你儿子,你也骗不了我。”

“妈不饿,饿就吃了。”二丫儿拉着小宝的手,借着月光仔细打量着。

“那不行,咱俩一人一个,要不我也不吃了。”小宝假装撒娇的说,一边拿起一张饼往妈的手里塞。

“别闹了,妈一会儿吃。”二丫儿接过来放到桌子上。

“来,坐下,跟妈说说你们在那儿咋样?”

小宝这才搬凳子坐下来。“我们挺好的。王璇她们几个在连队帮忙做做饭,我跟战士们干点儿活。还有啊,小谢秘书也去我们那里了。常连长还让我们看书学习,说指不定哪天就又能让考大学了。”

“那感情好。”二丫儿开心的笑了。“常连长和你于大爷都是有正事儿的人,听他们的准差不了。”

“嗯!我于大爷怎么样了?我还想去看看他呢。”在小宝的心里,江海一直是他的榜样。于大爷出了事,他始终惦记着。

二丫儿连忙制止。“你于大爷暂时还没事,就是在家待着,你可别去。再说他那差不多天天都有人盯梢,你去了兴许会被看见,那就更麻烦了。马效忠可是四处寻摸你呢,要是被他们抓住了可没你的好。”

“这帮祸害!”小宝暗自握紧了拳头。

二丫儿吓了一跳。“傻小子,你可千万别冲动,就在常连长那好好待着,他们就算知道了也不敢去找你。你明天赶紧给我回去,没事就别往回跑,别让妈操心你。”

“妈,那你们咋办?刘胡来他们可都是心狠手辣的。”小宝还是不放心。

二丫儿抓住小宝的手拍了两下。“小宝,你记住了,坏人能得逞一时,不能猖狂一辈子。刘胡来他们蹦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坏事儿干多了早晚会有人管的。”

天没亮,小宝就被妈喊了起来,囫囵喝了一口粥,就背着帆布包出了村子。村外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焦黑一片,落下来的第一场雪也早被无边的黑色吞没了。

小宝回头看了看自家的方向,就要转身上路。他的手摸了摸身上背的帆布包,觉得有点儿不太对。伸手进去,昨天给妈妈的那张大饼还原封不动的躺在里面。

“妈……”小宝擦了一下快要流出来的眼泪快步的向前走了。

今年的冬天异常的冷。没有了那片祖祖辈辈保护着红旗村的山林,西北风肆无忌惮的横扫进来,寒气直接扎进骨头缝儿里。狂风漂过来的大雪经常会埋掉半截房子,早上人们从凉炕上爬起来却发现门已经推不开了。

天冷,没人愿意出门。烧锅,粉房,铁匠炉和豆腐坊都被当做资本主义尾巴割掉了,连一点儿烟都不冒。虽然改了名字:战斗大队,可是根本看不到过去那种战天斗地的热闹景象,一片死寂。

刘胡来把两只脚架在桌子上,闭着眼睛躺在椅子上 ,嘴里哼着不成调儿的革命样板儿戏。

“想当初,老子的队伍刚开张。

拢共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坐上了七区革委会副主任的位子,掌管着十万人的生死大权,此时的刘胡来志得意满,风光无限。

身后的门轻轻的推开,马效忠带着他标志性的笑容走了进来。看到刘胡来唱得正陶醉,他没有打扰,而是轻手轻脚的走到炉子前填进两个松木柈子。炉火正旺,屋里腾起一层层热气。

“效忠啊,”听到动静刘胡来睁开了眼睛。“你来得正好,我还想找你问点儿事儿呢。”

“啥事儿?刘主任您说。”马效忠转到了刘胡来面前,就像一只在摇着尾巴的哈巴狗。

“你先坐下,跟哥还装什么玩意儿呢!”刘胡来指了一下对面的椅子。

“哎!那,哥你问吧。”马效忠坐在了椅子的角上。

刘胡来放下了脚,往前探探身。“上次兰主任让你进城,给县里的革委会任主任送东西了对吧?”

马效忠点了点头,“嗯,是。”

“送的啥你看见了吗?”刘胡来饶有兴趣的问。

“看见了,是两棵老山参,还有一个东西,我打听一下那玩意儿好像是鹿鞭。”马效忠如实回答。

“哈哈,任主任还稀罕这玩意儿。”刘胡来突然的一笑把马效忠整懵懵了。

“这玩意儿咋地了?”

刘胡来收住了笑,“对,你还小,不知道咋回事儿。”

然后又若有所思的说:“看这样我也得给任主任整点儿好东西。等哥哥发达了,让你们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

“那是那是。”马效忠点头哈腰的讨好着说。“大哥是干大事儿的人,早就看出来了。”

“嗯,你小子有眼光。”刘胡来得意的看着这个小弟。不得不说,因为有了马效忠,才让自己能这么顺利的造了于江海的反。谁叫于江海把他打发到自己身边的呢?这他妈都是该着!

“对了,老兰嘎哈呢?”刘胡来顺嘴问了一句。

“兰主任没啥事,天天都在自己屋坐着。”马效忠答到。

“正好,我去和他唠唠。”刘胡来说完站起身来。

兰主任又胖了一圈儿,他把胖胖的身子蜷在椅子上,眯起眼睛看着手里拿着的一份报纸。

前几天传来了消息,“全无敌”战斗队回城抢地盘的时候和别的战斗队发生了武斗,两方面几十个人受伤。战斗队队长彭天被敲碎了脑壳,据说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曾经大名鼎鼎的“全无敌”战斗队树倒猢狲散,没了。

刚刚在报纸上看到,毛主席发出了“复课闹革命”的号召,等于让红卫兵全部解散,批斗走资派的事儿是再指望不上他们了。

“吱嘎”一声,门从外面被推开,刘胡来横着膀子走了进来。

“哎,小刘啊,你咋来了呢?”虽然对刘胡来不打一声招呼就进来有一点反感,但看在刘胡来为了打倒于江海鞍前马后的没少出力的份儿上,还是挤着笑先和刘胡来招呼着。

刘胡来大咧咧的往凳子上一坐,“这不没啥事儿吗,来看看兰主任,唠唠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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