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烧纸请来了真大仙儿
回到家和小云还有孩子们说了蛋黄儿来看他的事儿,一家人都高兴坏了,晚饭也吃得特别的香。
晚上躺在炕上,兴泰还睡不着,爬到江海身边扯着他的手说个没完。
“爸,你说蛋黄儿能找到你,它咋不来咱们家呢?”
江海笑着拍着他的脑袋,“村子里人太多,它也怕危险,不敢随便来。”
“那我明天也去小树林,看它还来不来了。”蛋黄儿是兴泰和爸爸一起救回来的,蛋黄儿的名字也是他起的,对蛋黄儿有更深的感情。
“这个可不好说,可能蛋黄儿也有孩子要养活呢,不能天天来看咱们。”在家里时间长了,江海和孩子们说的话也多了,这成为了他生活中的一大乐趣。
“让你爸睡觉吧,明天还得干活儿呢。”小云督促着兴泰快点儿睡觉。可话音刚落,外面街上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一声叫喊:“出人命啦!”
“啊!出事了!”江海“呼”的坐起来,习惯性的披起衣服。
“你可别去管闲事了。”小云提醒道。可她话刚刚说完,江海已经开门出去了。
出事的是大队革委会妇女代表大鸭梨——薛亚丽。
这几天不知咋地,大鸭梨得了一个脑袋疼的病。不疼的时候好好的一个人,能吃能喝,能唱能跳,能和贾仁义几个老爷们儿打情骂俏扯大彪。可一旦发作起来那就是天旋地转,疼得捂了嚎风的。拿拳头锤,往墙上撞,用针扎,拔火罐,一律不当事。整个脑袋弄得青一块紫一块,没有一处好地方。柴老蔫儿和孩子被她折腾得坐卧不宁,却也是束手无策。
今天晚上吃了一口饭,桌子还没收拾下去,突然一阵疼痛袭来,大鸭梨拿脑袋在门框上就是一顿猛磕。翻身打滚了好半天,终于过了劲儿,大鸭梨一屁股坐在地上嚎了起来,同时心里也是憋屈的不行。
“去他妈的,我薛亚丽咋这个命啊!刚刚当上个妇女代表,在屯子里伸起了腰,咋就摊上这么个病啊!”大鸭梨心里愤恨,不公。
突然一个闪念:是不是祸害于江海的事儿遭了报应了?不对,不可能!他还活着,不可能给我打这个灾。大鸭梨胡思乱想了一通,起来擦了擦眼泪,和老蔫儿说了一句“我出去透口气儿”就向村外走去。
地里的苞米高粱都快有一人高了,被夜晚的风吹着,哗哗作响。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大鸭梨顺手拿了一打纸钱,顺着田间的小道儿向屯子外的小庙走去。突然摊上的头疼病实在让她承受不住,正好趁着晚上没人注意去庙上求求各路神仙放过她一马。
平常很近的一条小道儿今晚也不知怎么了,好像永远也无法走到头。两边的青纱帐里不时的发出奇怪的响动,听起来让她毛骨悚然。今晚的风似乎也特别的凉,打在身上汗毛孔直竖。大鸭梨揪着一颗心胆战心惊的走着,越走头皮越发麻,越走心里越发毛,好不容易到了小庙上。
说是小庙,其实就是一个很小的土包,上面有一棵谁也说不清长了多少年的梨树。苍老的树干扭了七八道弯儿,巨大的树冠覆盖了快半亩地。最令人称奇的是每到春天,老梨树就会开满雪白的花,密密麻麻,不计其数,可到最后却连一个果子都不结。年年如此,谁也说不清原因。树下不知是谁搭起了一个一米左右高,半米宽的小房子,里面只摆了一个香炉。似乎从有了村子就有了这个小庙,历经了好几次运动也没人对这里下手,所以小庙一直完好无损。
梨树上的花早已落尽,只有茂密的枝叶,树叉上还挂满着红色布条儿。谁家的老人身子骨弱,孩子不好养活,家里有为难招灾的事儿,都会到这里来烧个香还个愿,再系上一块红布,祈求个平安。
大鸭梨在小庙前定了定神儿,放下手里的纸钱,然后“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我薛亚丽呀,一天天就想着积德行善了,从没对人有过坏心,也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让我得了这么个毛病。求求你放我好了吧,等我好了保证给你上供,烧香磕头。”说完,掏出兜里的洋火对着火柴盒一划。
“咔”!火柴头齐齐的断了。
“哎!咋回事?”大鸭梨犯了嘀咕。她一急又同时拿出几根火柴用力划下去。
“嗤——”一束火苗迅速燃起并窜到大鸭梨的手上。
“啊!”她疼得甩手扔掉了火柴,还在地上蹦了几下。大拇指和食指钻心的疼,还起了两个大燎泡。
“嘶——”大鸭梨攥着受伤的手指,眼泪都下来了。
“是哪位大仙儿啊,告诉我这是错在哪了呗,我烧纸赔礼道歉还不行吗?”说完,大鸭梨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把这些天来所有的难过,委屈统统的都发泄出来。凄厉的哭声拉着长音在荒郊野外显得格外的惊悚。
等哭够了,大鸭梨又再一次小心翼翼的拿出两根火柴,在火柴盒上一擦,“嗤——”这次火柴顺顺当当的着了起来。
拿出两张纸在火柴上点着,四周一下变得明亮了。大鸭梨把纸放在小庙的正前方,又把其他的纸钱续上,然后端端正正的跪了下去,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同时嘴里振振有词的念叨着。
祷告完神灵,大鸭梨如释重负的抬头想站起来。
“啊!”突然她一声尖叫,俩腿发软的坐在地上,眼神里充满着惊恐望向小庙。
在小庙的上面正蹲着一只黄皮子,在火光的照射下两眼放光的看着她。
听到大鸭梨的叫声,黄大仙儿不仅没害怕,反倒两个前腿一竖,直溜溜的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盯着大鸭梨看。
被头疼折腾的走投无路才不得已来求助大仙儿,结果真把大仙儿给招来了。大半夜的荒郊野外,突然出现的这一幕吓得大鸭梨灵魂出窍,拖着发软的双腿拼命的跑了起来。
二 大鸭梨疯了
记不清摔了多少跟头,两只鞋也不知丢在了哪里,大鸭梨跟头把式的来到了河边。
由于慌不择路,她没有顺着原路返回村里,而是来到了南沟子边儿上。
看着月光下静静流淌的河水,大鸭梨的脑子稍微的清醒了一点。等跳到嗓子眼儿的那颗心放回到肚子里,她才蹲下来捧起一把河水洗了一把脸,然后向村子方向看了一眼,转身往回走。
就在她刚刚转回头的时候,那只黄皮子又直溜溜的站在她的身后。
“唉呀妈呀!”大鸭梨头皮一麻,腿颤抖着脚下一滑,“咕咚”一声折进了河里。
多日无雨,河水不深,才刚刚到胸口,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大鸭梨就是爬不出来,还喝了几大口水。岸上的黄大仙儿则干脆坐下来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在水里挣扎。
渐渐的,大鸭梨没了力气,意识也慢慢的变得模糊。又连续呛了两口水后,一头扎进水里,啥也不知道了。
“人在哪呢?”
“往这边找找。”
一阵喊声传来,不远的地方还亮起了手电光。蛋黄儿侧着脑袋往后看了看,一猫腰钻进柳条丛不见了。
“肯定是往这来了,你看这草都踩倒了。”
“烧完纸不回家咋跑这儿来了呢?”
人群吵吵嚷嚷的越来越近,是柴老蔫儿领着自己家的几个亲戚。大鸭梨出去好久没回,柴老蔫儿不放心就出门来找。听人说看见大鸭梨拿着纸钱奔小庙的方向来了,老蔫儿就叫上几个亲戚一路找了过来。
“哎呀!嫂子掉河里了!”老蔫儿的一个弟弟拿手电照了一下河面,正好看见水面上露出的一大把头发。
“快捞人!”
兄弟几个七手八脚的把大鸭梨捞了出来。又惊又吓了一番,在加上灌了几口水,现在的大鸭梨正处在牙关紧咬,昏迷不醒当中。被大头朝下倒控过来,再按压肚子几下,大鸭梨开始吐出一口一口浑浊的东西,直到最后吐得啥也没有了,只有一口气在进进出出。
缓了许久,大鸭梨才迷迷瞪瞪的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面前晃动的自家人,一句话不说。
“孩子他妈,你这是咋地了?”见媳妇儿有点儿不对劲儿,老蔫趴在大鸭梨脸上问了一句。
他这一问不要紧,大鸭梨猛的翻身起来跪在他面前,磕头就像小鸡吃米一样。
“大仙儿啊!求求你饶了我吧!下辈子我保证当牛做马孝敬你呀!”
这一出可把老蔫儿他们整糊涂了。
“亚丽,你这是干啥呢?快起来。”几个人伸手去拉大鸭梨站起来。
“你们别碰我!”大鸭梨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一下挣脱了出来,手指着面前的人,“你们想害我,想得美!我有大仙儿保佑,哈哈哈!”说完,竟连哭带笑的手舞足蹈起来,还把自己的头发抓了个稀巴烂,活脱脱就像一个女鬼。
老蔫儿和兄弟们面面相觑:这人是疯了!
大鸭梨疯了的消息第二天一大早就传遍了战斗大队。有人感叹,有人可怜,更多的人是解恨。
“谁让她没好良心了,这叫现世现报。活该!”
“这回看她还嘚不嘚瑟了。”
还有一些人是害怕,害怕有一天报应会轮到自己头上。比如说陈大林。
世界上如果真的有后悔药,陈大林一定会不惜代价的买回来吃了,可是真的没有。媳妇儿不让他回家,就连孩子见了他都远远的绕着走。贾仁义,何大柱根本瞧不起他,村里人又对他指指点点,战斗大队几千口人连个和他说话的都没有。一个又高又壮的大老爷们儿瘦了不止一大圈。
昨晚大鸭梨莫名其妙的疯了,这让陈大林更加不安。做了亏心事,早晚都是病啊。
刘胡来匆匆忙忙回了一趟战斗大队。大鸭梨疯了是小事,那件让他心神不宁的事才是他心头的刺。
毕竟大鸭梨和自己有过特殊的纠葛,还在打倒于江海的行动中帮过自己,刘胡来还是决定去大鸭梨的家看一眼。
当了大队革委会的妇女代表后,大鸭梨风风光光的给自己家房子翻新了一次。推开高大的院门,刘胡来在前呼后拥中走了进来。
老蔫儿面容憔悴的守在门口,目光呆滞,见刘胡来他们进来也没什么反应。一夜之间的家庭变故把这个原本就软弱没什么主见的中年人击懵了。两个孩子战战兢兢的躲在他的身后,眼神里透着一丝惶恐。
进了屋,大鸭梨正蜷缩在炕上的一角,抱着枕头,头发散乱地自说自话,不时还发出“咯咯咯”的一阵诡异的笑声。
看见有人进屋,大鸭梨抬起头,目光空洞的看着他们,张大嘴巴一句话不说了。
“咋整成这样儿呢?”刘胡来问了老蔫儿一句。
老蔫儿哭丧着脸,“也不知道咋地就虎了吧的得了个脑袋疼的病,那天脑袋疼完去小庙烧纸就成这样了。”
“哦。”刘胡来往炕沿前凑了两步,仔细看看大鸭梨。
“啊——”大鸭梨突然爆发出一阵怪叫,身子努力的往墙角缩着,手里的枕头抓得更紧了。只是片刻的功夫,她又猛地往前一扑,想用手去抓刘胡来的脸。
“你这个鬼,跑出来祸害人,早晚神会把你收了,让你不得好死!”
刘胡来吓了一跳,往后一躲刚刚躲开了大鸭梨的手。和刚才的惊吓相比,大鸭梨的话更让他觉得刺耳,他厌恶的“哼”了一声,扭头带人离开了。
其他的人心里也清楚刘胡来发怒的原因,谁也不敢说啥,闷着头回到了大队。
屁股在凳子上还没坐稳,马效忠的茶缸就递了过来。
“不喝!”刘胡来一把把搪瓷缸子胡噜到了地下。吓得马效忠讪讪的闪到了一边。
又过了半天,实在受不了让人窒息的气氛,贾仁义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刘主任,薛亚丽那儿……”
刘胡来一挥手,“往后别再提她了。现在有个重要的事要办。”
“啥事儿?”贾仁义立刻来了精神。只要刘胡来说有事,那肯定是大事。
刘胡来看了一下屋里,只有贾仁义,何大柱和马效忠几个心腹。
“你俩记不记着那年于江海打黑瞎子,他用的是啥?”
何大柱和贾仁义一愣,然后马上反应了过来
“枪!他有枪!”
三 兰胖子死了
“妈的!批斗他两回还把这么关键的事儿给忘了。”贾仁义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
马效忠没经历过这个事,今天才第一次听说。“这枪绝对不能放在他那儿。毛主席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不管咋地咱都得把它拿过来。”
“那还等个啥劲儿,现在就去抄家呀!”何大柱一听这可来了劲儿。
马效忠赶紧拦了他一下,“还是问问大哥咋整吧。”
刘胡来嘿嘿一笑,“效忠,你说说吧。”
马效忠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大哥,我们都听你的。你运筹帷幄,指哪儿我们就打哪儿。”
“你小子就别装了,想啥说啥!”刘胡来知道马效忠心眼儿多,肚子里肯定有一些想法的。
“嘿嘿,那我就说了。”马效忠煞有介事的说。“这么长时间了,于江海肯定想好了对策,这把枪还真不好找。咱们今天晚上就去抄他的家,如果找到了最好,人赃俱获咱们就能关押他。要是找不到也不是坏事……”说到这儿他故意停了一下卖个关子。
“哎呀!你别磨叽了,快说!”何大柱脑子不会转弯,着急的问道。
“要是于江海撒谎不交出来这把枪,咱们就撤。等以后只要这把枪在他那露面,咱们就把他抓起来,这叫罪加一等。实在不行,还能拿这个理由随时把他关起来。”马效忠得意的分析着。
刘胡来一边听一边看着他,心里说:这小子年纪轻轻咋这么多主意呢?这要是再过几年还不得成了精啊。现在看他还算听话,要是哪天敢把尾巴翘起来了绝对不能留着!
心里这么琢磨着,嘴上却是一顿夸。
“嗯!效忠老弟说的在理。你们俩都跟着学学,这就叫脑子,知道不?先这样,等晚上带着人去看看他于江海还活得自在不自在!”
“好咧!”贾仁义和何大柱答应着,又看了看马效忠,吧嗒吧嗒嘴,总觉得不太是滋味儿。
吃完了晚饭,江海给四个孩子辅导作业,小云坐在一边纳着鞋底儿。
“咣当”一声,大门被一脚蹬开,吓得最小的兴安一骨碌躲到了江海怀里。
“谁?”江海一开门就看到了刘胡来气势汹汹的站在门口,身后是他的七梁八柱一群狗腿子。
“于江海,过得挺享福呗?”刘胡来得意的嘲讽了一句。
江海面无表情淡淡的回应着:“没啥享福的,干啥都是为国家做贡献。”
刘胡来把嘴一撇,“少他妈跟我唱高调!就你一个走资派汉奸还能为国家做贡献?于江海我问你,是不是有啥事没和革委会老实交代,存心对抗?”
江海不想和他讲那些没有用的道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好!于江海,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一把枪没交上来。”刘胡来故意拿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气势。
江海配枪的事儿战斗大队的人差不多都知道 他根本不想否认。“是,我是配过一把枪,不过早就按照中央的要求上交到市里了,这事儿朱书记也知道。”
“哈哈!好啊,还拿那个什么朱书记跟我说事儿,他早就和你一样被打倒了。”江海一句话把枪的话题推到了市里,让刘胡来措手不及。虽说朱大志被打成了走资派,可是他想去市里问那把枪的事也是不可能的。
“我说的是实话,不信你就去查。”江海依旧语气平静的说。
刘胡来肚子里有火也发不出来。马效忠说得对,于江海已经被夺了权,暂时翻不起大风浪,有的是功夫慢慢收拾他。现在最需要解决的是兰胖子,弄倒了这家伙,在整个七区他刘胡来就能横着膀子走了。
“好,于江海,枪在哪里我会慢慢的查。要是你敢跟我撒一句谎,我保你吃不了兜着走!”放下一句狠话,刘胡来带着人做做样子搜了一遍就走了。
兰胖子的郁闷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在县里耗了三天愣是没见着任主任。一会儿说去市里汇报工作,一会儿说去参加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座谈会,一会儿说去视察基层革委会情况。说来说去,兰胖子明白了,老任对他采取了策略:避而不见。
“妈的!老滑头,我还不知道你,天天窝在办公室里听汇报,收好处,啥时候这么积极了!”兰胖子心里愤愤的骂道。不管怎么说县里也不是久留之地,不然刘胡来在家里说不上会作出什么妖呢!揣好了他那四棵宝贝人参,兰胖子踏上了回家的不归之路。
县城到七区的路虽说遥远,骑马也用不上一天的光景,可是直到兰胖子从县城返回的第三天,才被人从公社前面的欧林河的河湾里捞出来。
兰胖子死了,是淹死的。人在水里泡过了,又足足胖了两圈。
刘胡来端端正正的坐在七区革委会主任的位子上,名正言顺,威风八面。前面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打开的木盒,里面是四棵晾干的山参 ,看个头足有百年了。
“死胖子,想和我玩儿!这回你去阎王爷那告我吧!”
“嘿嘿。”马效忠在旁边一脸媚笑。“这老家伙想得还挺周到,临死还给大哥你准备了人参。这玩意儿可是大补啊!”
“你和大柱立了一个大功,这玩意儿你们拿去吧。”刘胡来对马效忠,何大柱两个人这次的行动特别满意,打算给他们一点奖励,更是封口费。
马效忠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明白了刘胡来用意。封口费一定要拿着,不然会引起刘胡来的疑心。
“那就谢谢大哥了。”他拿起盒子,在里面挑出一个最大的人参,“这个大的哥你自己留着,刚娶了小嫂子,嘿嘿……”
刘胡来没忍住笑,“你这个臭小子,敢和我贫嘴了是不是?”
“哪敢呐!”马效忠故作严肃的说。“我啥时候都是你兄弟,往后哥几个都靠大哥你罩着呢。”
“嗯,去歇歇吧。”刘胡来把人参包好放在上衣口袋里。“晚上整点儿好吃的犒劳犒劳你们,别让别人知道啊。”
“好咧!我去安排。”马效忠说完推门走了。
四 策略
刘胡来仰面躺在了椅子上。拔掉兰胖子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要做好县革委会任主任的工作,这家伙心里可不糊涂。
刚刚知道兰胖子的死讯,刘胡来脚跟脚的就来了,任主任心里明明白白的。
“这小子太他妈狠了!”
“任主任。”刘胡来一进门就装出一脸哭丧相,“我跟您赔罪,没保护好兰主任。”
“是吗?”老任明知故问,同时眼睛看着刘胡来的反应。
“可不嘛!兰主任到您这汇报,谁想到咋就掉河里了。看他骑的马是自己回的家,我们就觉着不对,撒开人马找了两天才找到。任主任,这七区以后的文化大革命咋开展呐!”刘胡来早就想好了咋说,根本就是滴水不漏。
老任正了一下身子。“七区的工作由谁来主持,我们县革委会还要好好研究一下。兰主任的事儿也要仔细调查调查。”
“那是那是!我全力以赴的配合。”说完,刘胡来又从衣服里面摸出一个里面包的什么东西的手绢,放到老任面前。
“啪嗒”,很重的样子。
“这是?”老任指着手绢问。
“还是批斗走资派的战利品,交给任主任您来处理。这些汉奸,不给点儿颜色看看就不吐口。”刘胡来一边说一边打开手绢。
老任眼睛一亮,又是两根金条!
“你们文化大革命的成绩很大呀!”
刘胡来一挺胸脯。“这是毛主席思想的胜利,是文化大革命的胜利!”
“行,不错!”老任瞬间眉开眼笑了。“小刘,你的革命觉悟很强啊!虽说兰主任出了意外,但是有你在七区我就放心了!”
刘胡来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马上做出保证:“任主任你放一百个心,我一定听您的,把七区的文化大革命干得轰轰烈烈的。”
“那可不是听我的,我们都是听毛主席的!”老任赶紧纠正一下。
“对对对!听毛主席的。”刘胡来点头答应着。
“小刘啊,七区革委会你来领导了,往后会不会对我……”刘胡来不仅有野心,还有狠心。他能对兰胖子下黑手,老任也不得不防。
刘胡来哪能不懂呢。“任主任,我能有今天都是靠您。以后我就是你的一个马前卒,你咋使唤都行!”
“啊?哈哈哈!”
“哈哈哈……”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付出两根金条,灭了兰胖子,又坐上了七区革委会主任的宝座,刘胡来认为值!现在的七区完完全全就是他的天下,他可以放开手脚专门收拾于江海了!
晚上十点多了,刘胡来的家里,四个人围坐在桌前,喝得红头涨脸。
今天刘胡来嘱咐小媳妇儿玉花儿做了几个好菜,有扒鸡,红焖肘子,一条大鲢鱼。一是祝贺自己高升,二是和手下的几员干将商量收拾于江海的办法。
桌上的几个人高谈阔论,玉花儿坐在一旁偶尔给加加菜,多数的时候就是一个人嗑着瓜子。男人当了大官,管他收拾谁呢,自己有福享就够了。随着嗑瓜子的动作,她手腕上的金手镯时不时露出了,格外的醒目。
“我说大哥,那于江海都成了没牙的老虎,折了膀子的鹰,他还能咋地?”贾仁义没少喝,舌头都硬了。
刘胡来光着膀子,胸前的几块伤疤清晰可见。“你没听说过放虎归山吗?没了牙的老虎也是虎,等他回过头来咬你一口就要你小命儿了。”
何大柱一口啁下了手里的半杯酒,“奶奶的!杀人杀个死,送佛送到西,干脆弄死他算了!”
见马效忠一直不言语,刘胡来问道:“马兄弟,有啥想法别跟我们憋着,说说。”
“嗯。”马效忠放下手里的筷子,思索了一下。“对付于江海不能用对付兰胖子的招儿,帮着他说话的人太多了。最好是能抓住他一个小辫子,再把他单独关押起来。到那时候还不是看咱们心情吗?”
“切!”何大柱不屑一顾。“你念了几天书就跟我们甩墨水。不就是一个走资派吗?整死他还不跟整死个臭虫一样,费那个事嘎哈!”
贾仁义扣着鹰勾鼻子也随声附和道:“可不咋的。就七区现在这情况咱还在乎谁?谁帮他说话就一块儿收拾了!”
马效忠不说话,只是用他特有的笑容看着刘胡来。
刘胡来哈哈一笑。“你们两个别瞧不起马兄弟的墨水,人家说得对。这次进城任主任特意嘱咐我,现在当一把手了,干革命不能像以前那么冲,得想想……”刘胡来不知道下面用什么词更合适。
“策略。”马效忠接了过去。
“对!”刘胡来一拍大腿。“策略!就是策略!仁义,大柱,你俩回到战斗大队把于江海给我盯住了,有啥犯毛病的麻溜汇报给我,咱们得让他死得心服口服。”
贾仁义何大柱俩人齐齐看了一眼马效忠,“行,大哥,我们听你的。”
马效忠可不想让这哥俩对自己有看法,马上站起来一端酒杯,“三位哥,我来咱们战斗大队都是于江海害的,但是万幸的是遇见了你们。这是我马效忠的福气,我谢谢三位大哥对我的照顾,这一辈子都愿意做你们的兄弟。要是承认我是你们的兄弟,咱们干一个?”
刘胡来第一个端杯,“那还说啥,你就是我们的小兄弟。来,哥几个,干了!”
贾仁义和何大柱听了马效忠的话心里也敞亮了不少。“来,干!”
四个酒杯撞在一起,“咔咔”作响。在酒精的刺激下,四个人的革命热情又高涨了许多。
睡到太阳晒屁股了,刘胡来还没从炕上起来。昨晚的酒喝得太尽兴,以至于我们的刘大主任还沉浸在美梦当中。
“哎呀姑爷儿,你快起来,你要给我做主啊!”
突然一阵喊声把刘胡来从周公那里叫了回来。睁开醉醺醺的眼睛,老丈人捋杆儿爬和媳妇儿玉花儿站在自己的头上。
“这大早上的叫唤撒欢的干啥呀!”好梦被吵醒,刘胡来对自己的老丈人说话也不客气。
“不是,姑爷啊,我是让人家给打了。”捋杆儿爬哭咧咧的说。
五 毒计
刘胡来这才发现老丈人的一只眼已经肿起老高,只剩下一条窄窄的缝儿。鼻子眼儿上的血迹还在,牙还掉了一颗。
看到自己老丈人成了这个熊样儿,刘胡来都差点儿乐出声来,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咋回事?”
“就是我们大队的走资派宫大海,他打的。”捋杆儿爬接过闺女给他的毛巾,一边擦嘴上的血,一边嘶嘶哈哈的说。
“他为啥打你?”刘胡来穿衣服坐在了炕沿上。
宫大海因为弄坏了毛主席的画像,被批斗教育了好几次,按说能老实了。
捋杆儿爬看了看自己闺女,嘴唇动了几下没说。
“爸,我先出去给你做点儿吃的。你们俩慢慢说。”玉花儿赶紧出去了。
“说吧。”刘胡来斜了一眼这个和自己岁数差不多的老丈人。
捋杆儿爬蹭着炕沿坐了下来。“我那不是这么回事嘛。宫大海是走资派,我这个革委会主任有责任教育他对不对。今天早上我去他们家做工作,进屋就看见他媳妇儿一个人在屋。你说我去一次也不能白去呀,他不在家我是不是能做做他媳妇儿的教育?正做工作的时候宫大海回来了,不由分说拽着我就揍。你看看把我打成啥样儿了?就这样顽固不化的走资派份子是不是得狠点儿收拾?”
刘胡来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差点儿没乐出来,心说:你还教育,谁不知道你是想对人家媳妇儿下手啊!
“啊,是这么回事儿。”刘胡来穿鞋下了地。“敢打革命干部,他是活腻歪了。你先回去吧,等我一会儿派人把他抓过来教育几天。”
“哎!那行。我就说嘛,姑爷儿你能给我做主。”捋杆儿爬讨好的说。
“行了,以后注意点儿,别一个人去给人家做工作了。”刘胡来半带调侃的说,同时心里想:这个老丈人倒是和自己有一拼。
捋杆儿爬脸一红,“嘿嘿,那是那是。这回也是凑巧了。”
“嗯,你回去吧,我还有事。”刘胡来不想在他身上耽误功夫。
“那好,姑爷,你先忙着,我走了。”捋杆儿爬一口一个姑爷,生怕丢了这棵可依靠的大树。
打发走了老丈人,刘胡来直奔公社。兰胖子的后事处理完了,他的媳妇儿孩子根本不敢有啥异议,现在他要集中精力对付于江海了。父一辈子一辈两代人的恩怨这叫世仇啊,绝不能心慈手软给自己留下后患。
身在战斗大队的于江海却不知道这些。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保持沉默,天天和社员们按时下地干活儿,回到家里基本上就不再出屋,陪几个孩子读书写字,不让造反派找到他一点借口。所以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刘胡来都拿他没有办法。
于江海平平安安的存在一天,刘胡来就寝食难安一天,这对他来说真的是一种煎熬,以至于经常从噩梦中惊醒。
不能再等了!
刘胡来下定了狠心,把马效忠叫了过来。
像一条摇着尾巴的狗一样,马效忠小跑着来到了刘胡来跟前。
“刘主任,有急事啊?”
刘胡来苦皱着眉头,“效忠啊,我这心里压一块大石头,得把他搬走了!”
马效忠连忙点头,“我知道你说的是谁。咱们盯得挺紧的,就是没抓住他小尾巴。”
“妈的!没有小尾巴就不能给他安一个?”刘胡来一附身看着马效忠。
“大哥的意思是……”马效忠压低了声音问道。
刘胡来一拳砸在桌子上, “你小子脑子好使,好好帮哥琢磨琢磨吧!”
马效忠一挺身,“大哥的话就是命令,我好好想想。”说完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刘胡来拿手一指他的脑门。“是不是想和我说啥又不好意思?跟哥痛快滴!”
“嘿嘿。”马效忠笑着挠挠头。“大哥,我听说现在好像有个什么工农兵大学生,要是有的话大哥能不能……”
“咋地?在我身边待着不舒服了呗?”刘胡来故意把眼睛一瞪。
“大哥大哥,你可千万别多心!”吓得马效忠赶紧说好话。“我在大哥身边还没待够呢,就是听着这么个信儿,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大哥你不知道,我这书啊是没念够,想多学点儿。我保证,念完书还回来跟大哥一起。大哥是干大事儿的人,跟着你我是等于跟俊鸟一起飞呀!”
“行了行了!就你小子会说,哈哈。”刘胡来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帮我收拾完于江海,工农兵大学生的事儿包在我身上。要是真有这事儿,我第一个就把你推上去。”
“真的!”马效忠喜出望外。“大哥对我这么好,别说对付于江海,就是豁出一条命来我都不在乎!”
“嗯,我还真没看错人。放心,哥不会亏了你的。”刘胡来倒不是真心的让马效忠人往高处走,而是这小子花花肠子太多,留在身边久了不知道会不会起外心,就像他自己和兰胖子一样。收拾了于江海自己就可以高枕无忧,身边用不着那么多太能干的人了。
“好咧!我现在就把他们两个招呼来,咱们研究一个万全之策。”马效忠打算为了这个工农兵大学生豁出去了。
一张酒桌,一盏昏暗的油灯,刘胡来,马效忠、贾仁义,何大柱商量了半宿,一条对付于江海的毒计基本成型了:走资派漏网分子谢党恩一直没有找到,最大的包庇犯就是于江海!把这个罪名给他安上,只要小谢不露面,就能一直关着他不放,直到折磨死!
第二天一大早,马效忠和贾仁义就着手去准备批斗会。有了上两次失败的教训,这次的批斗会觉对不能在战斗大队开了。剩下何大柱一个人赶着马车回战斗大队组织抓人。
初夏的风吹着,身上暖洋洋的,再加上昨晚的酒劲儿还没过,何大柱坐在车上昏昏欲睡。拉车的枣红马一会儿快一会儿慢,一会儿又在路边啃上两口草,信马由缰的走着,不知不觉到了中午,而路才走了一半多一点。
何大柱正在昏睡当中,突然枣红马“咴”的一声长叫把他吓得一激灵。“蹭”的一下从马车上爬起来,使劲揉了揉眼睛四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