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喂了狼
这是一条岔道,两边是看不到头儿的密林。也许是枣红马吃着草就溜达到了这条路上。此刻的枣红马不知道为什么眼睛看着前面,鬃发直竖,四只蹄子不停的刨着地,惊恐万分地往后退着。
“这马是咋地了?”何大柱攥紧了手里的皮鞭,紧张地四下张望着。
前面的树丛一动,一匹灰色的狼慢悠悠的钻了出来,悠闲地坐在了路中间。
“啊!狼!”何大柱脱口而出,酒也完全醒了。原来是枣红马提前感受到了危险,才会这么的惊慌。
何大柱当然知道狼的厉害,这畜生又聪明又残忍。自从那次空前绝后的大烧荒,大片的林子就没有了,狼的踪迹也几乎再也见不到,却万万没想到今天让他遇上了。看这匹狼端坐在路上的架势,肯定还有同伙在附近藏着,准备和它一起完成攻击。
“妈的!倒霉!”何大柱心里叫苦。要不是为了整于江海也不会摊上这事儿,这是不是就叫害人不成反害己?他手里抓着唯一的武器——鞭子,眼睛死死盯着那匹狼不放。
“咴——”枣红马扭着身子继续后退。
“哗啦”!马车的两个轱辘猛的掉进了一道沟里。车身一栽歪,何大柱猝不及防地从车上滚了下来。
“啊!”他心头一紧,赶紧从沟里站起来。这时的枣红马也突然窜起,拉着空马车向前狂奔过去。
拦路的狼愣了一下,似乎被枣红马的狂躁吓到了,一闪躲在了路边。在枣红马恰好经过它身边的时候,灰狼纵身一跃,抱住了枣红马脖子,随即一口咬了下去。与此同时,在路边的草丛里,一只同样大小的狼猛扑出来,爪子搭住车辕,张开大嘴掏向了枣红马的肚子。
枣红马悲鸣着,跳跃着往前猛跑。
枣红马把狼引走了,何大柱暂时松了一口气。他活动一下僵硬的手掌,手心里的汗水顺着指尖儿流了下来。看一眼大道就在身后不远处,他爬出壕沟拖着两条腿拼了命地跑。
“啊!”没跑出几步,他就站住了,一脸绝望的望着前面。
三匹狼从路边跳出来,一字排开的拦住去路,眼神贪婪的看着他。
何大柱腿一软差点儿坐下。他向后一退,又觉得后面有动静。侧身一看,坏了!后面又出现两匹。
“完了,这他妈是狼群啊!”何大柱自知凶多吉少,努力的收回已经出了窍儿的魂儿,深吸一口气,高高的举起了手里的皮鞭。
狼群稍微迟疑一下,又一步一步的向他逼了过来。
“去你妈的!”何大柱举起鞭杆向迎面的狼抽过去。
可鞭子刚刚抡出去一半,他的后背突然一沉,两个毛茸茸的爪子搭在了他的肩头。何大柱回头一看,正好看见一张血盆大口向他的脸罩了下来。
“完了!”这是何大柱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的念头。
何大柱,刘胡来手下的第一打手,气死爹娘,和自己的亲哥哥划清界限的畜生,最终还是没干过真正的畜生,变成了狼食。或许就应该是这样,要用畜生的方式去对待畜生,人性的光辉根本照射不进畜生阴暗的内心。
等刘胡来知道消息带着马效忠和贾仁义一帮人赶过来的时候,这条岔道上只留下了何大柱的一付骨架,破碎的衣服和满地乌黑的血迹。前面一里路左右,马车斜插进路边的草丛里,枣红马森森的白骨散落得四处都是。这群狼也许真的是找不到吃的饿急了,才会向这一人一马发动了攻击,还把战场打扫得干干净净。
出师未捷先损失一员干将,刘胡来气急败坏的跳脚大骂。贾仁义和马效忠跟在他身后一句话都不敢说。尤其是马效忠,越来越觉得这里凶险,不仅仅是因为何大柱遭遇了狼,还有老百姓打心里对他们的恨。虽然这恨意还没有表现得太明显,可谁也不能保证哪天会不会爆发出来。不行,得尽快离开这里!工农兵大学生一定要争取过来!
虽说自己的弟弟不争气,不是人,可毕竟是一奶同胞,何大虎还是亲自来把大柱的骨头收敛了回去。就何大柱的德性和他干的这些事儿,是不能让他进祖坟守在爹娘身边的,大虎随便找了一块地把他葬了。
对付于江海的计划搁浅了,一拖就到了秋天。
秋收前,战斗大队来了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
学习和批斗要经常开展,所以大礼堂的台子一直都在,正好给宣传队唱样板儿戏用。
背完了语录,跳过了“忠字舞”,就等着重头戏《沙家浜》开场了。
迟迟不见演员上场,只有两个报幕的在上面没完没了的讲着语录,下面的老百姓有些不干了。
“这是磨蹭啥呢?到底还演不演了?不演我们回家了!”都说法不责众,听不清下面是谁嚷嚷的,宣传队也拿他们没办法。
眼看下面乱哄哄一片,报幕的没办法,才站在台上高声喊起来。
“社员同志们,我们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是带着毛主席的指示来慰问大家的。可是没想到我们演刁德一的队员刚刚病倒了,上吐下泻,又找不到代替的,《沙家浜》演不了了。”
“干啥玩意儿说不演就不演了!你们不是毛主席派来的吗?就不能坚持一下?”
老百姓难得见一次热闹,不肯轻易错过。
“就是地,你们这样对得起毛主席吗?”
有人干脆上纲上线了。
报幕员没办法,去后台请示了一下。不一会儿,扮演刁德一的队员被人扶着上了台。可还没走到台中间,又一手捂着嘴,一手捂着肚子跑了回去。
“你们到底行不行啊!这不是来糊弄事儿吗?”
有些宣传队经常和革委会一起搞批斗,正好借这个机会社员们也想出一口气。
现在尴尬的是宣传队了。演又演不了,走又走不得,连口号都忘了喊了。大队革委会主任陈大林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我会唱!”突然人群中一个响亮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过去,原来是江海的二儿子兴泰。
二 你才是狗崽子
“你干啥二小子!”旁边的老村长赶紧去捂他的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兴泰对着老村长微微一笑,“爷爷,没事的。”然后举起手向台上示意,“我会唱,能替他演吗?”
报幕员看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犹豫一下问道:“你真会唱?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谁和你闹了。”兴泰胸有成竹的回答。
“你真要上去呀?”老村长不放心。“要是你爸知道不得和你生气吗?”
“李爷爷,要是我能进宣传队他们是不是就不欺负我爸了?”兴泰朝老村长眨眨眼睛。
哦!这小子是这么打算的!老村长眼睛一热:兴泰长大了!
“那你上来吧!”报幕员想,反正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把这场戏唱下来再说。就算小孩子胡闹也有个挡箭牌了。
兴泰自信满满地走上台去,稳稳的站在中间。
“于二小子行啊!”
“嗯!可不咋的,像他爹。”下面的社员们为兴泰的少年老成感叹着。
待三个演员站定,音乐一起,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身材魁梧的“胡传魁”晃着脑袋唱道:
“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
拢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遇皇军追得我晕头转向,
多亏了阿庆嫂,她叫我水缸里面把身藏……”
“胡传魁”唱得分外卖力气,可乡亲们的注意力都在小兴泰身上,都在猜测着他一会儿能有什么样的表现呢?
等流水板过门儿一走,兴泰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四方步一迈,眉头紧锁,活脱脱就是一个“汉奸”刁德一。
“我虽然是读书在东洋,
沙家浜毕竟是故乡
这春来茶馆毫无印象,
也不曾见过这位老板娘。
……”
刚刚一亮嗓,全场都震惊了。声音清澈明亮,唱腔有滋有味儿,有板有眼,比宣传队里的“角儿”还要强上很多呢!
“好!”
“这小子行啊!真没看出来!”
“好样的!”
“哗——”掌声响成一片。
台上乐队的情绪也被兴泰感染了,晃膀子拉着大弦儿,敲着梆子,一副陶醉的模样。“胡传魁”和“阿庆嫂”见搭戏的孩子这么出彩,也不甘落后,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使劲儿的唱了起来。
兴泰在唱完“新四军久在沙家浜,
这棵大树有阴凉,
你与他们常来往,
想必是安排照应更周详。”一段之后突然兴起,又模仿女声把下面阿庆嫂 的一段接了下来:
垒起七星灶,
铜壶煮三江,
摆开八仙桌,
招待十六方。
来的都是客,
全凭嘴一张,
相逢开口笑,
过后不思量,
人一走,茶就凉,
有什么周详不周详。
唱腔婉转,清新,如果闭上眼睛谁都认为这是一个模样俊俏的女孩子的声音。乡亲们听得如痴如醉,忘记了鼓掌,忘记了叫好。就连饰演阿庆嫂的队员也是目瞪口呆,直愣愣的站在台上。
直到一大段唱罢,现场沉寂了足有半分钟才爆发出如雷一般的掌声和喝彩声。
“好——”
“还用啥宣传队啊!没事就让二小子唱呗,太好听了!”
最高兴的莫过于文艺宣传队的队长了,一步冲上来拉着兴泰的手,“想不想加入我们的宣传队?”
还没等兴泰说话,陈大林连忙对着宣传队长摆手,同时跑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
宣传队长的脸色由惊喜慢慢的变成了惊愕,直至最后愤怒的看着兴泰。
“你爸是走资派?你是走资派的狗崽子,还敢唱革命的样板戏!”
突然的变化让兴泰呆住了,他的小脸憋得通红,双手握紧拳头,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半晌才蹦出来一句:“你才是狗崽子呢!”
下面的乡亲们也被宣传队长突然转变的态度气坏了。
“你们怎么骂人呢?”
“什么玩意儿!人家孩子帮了你们,你们还这么说,真没个良心!”
“还有陈大林,吃里扒外,陷害于书记,现在连人家孩子都不放过。”
……
贾仁义看苗头不对,赶紧站出来。
“你们这是干啥?要造反呐?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是那个、那个……纯洁的队伍,能让造反派的狗崽子混进来吗?”
“你们这叫过河拆桥!”乡亲们依然怒气难消。
“兴泰,下来!”老村长挤到台边去拉兴泰的手。
“我不!我不让他们骂我!”兴泰倔强的一甩手。
“你快给我下来!”随着一声严厉的呵斥,江海从人群中走了过来。
宣传队来的时候江海并没有到现场。他现在尽量不往人多的地方去,直到有人告诉他兴泰上台去唱样板戏了,他才不放心的赶过来看看,正好见到了刚才的一幕。
看见爸爸来了,兴泰没敢再倔下去,只是委屈得眼圈一红,拉住江海伸过来的手跳到他的身边。
这时的陈大林早就被骂得狗血喷头,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谁让你跑上面去的!”江海低声训斥着。
“算了算了,孩子是一片好心,他是为了你……”老村长赶紧在旁边劝着。
“就是的,跟二小子有啥关系?有些人就是忘恩负义,帮完了忙就反咬一口!”旁边的社员们也愤愤不平。
“你说谁忘恩负义?”贾仁义冲下面喊道。
“我们没提名没道姓,谁忘恩负义谁知道。”社员们也不甘示弱,一下倒把贾仁义说得没词儿了。
“李叔,孩子小不能这么惯着他。”江海一边往外走一边和老村长说道。
“你可不能怪二小子,他是想进宣传队,这样就没人再欺负你了。”老村长摸着兴泰的脑瓜解释着。
“哦——”江海一下明白了。他用力的抓住兴泰的手握了两下。
手上传来的力量很大,这是爸爸对自己的认可和疼爱,兴泰的心情好了许多。
“于江海,你给我站住!”刚刚走出人群没几步,一个粗暴的声音把他们叫住了。刘胡来带着马效忠,捋杆儿爬和一挂鞭他们拦住了去路。
三 一片世外桃源
当上了革委会主任,大鱼大肉吃多了,刘胡来的肚腩都坠了下来,脸上的横肉也更加明显起来。此刻他正呲着牙瞪着眼,像一条会随时咬人的疯狗站在江海面前。
“刘主任,有事吗?”江海淡淡的问道。
“有事吗?你的事大了去了!”捋杆儿爬在后面咋咋呼呼的叫唤着。
发现这里有情况,社员们又都围了上来。
“这又咋的了?”
“可不,还没完了。”大家七嘴八舌的小声议论着。
贾仁义一看主子来了,也带着陈大林和一些宣传队员聚到了刘胡来身边。
“有事说吧。”江海依然不慌不忙。
马效忠装模作样的问道:“走资派于江海,你记不记得你原来的那位谢秘书?”
江海点点头,“记着。”
“记着就好。”马效忠背起了小手。“我们发现你这个谢秘书也是潜伏很长时间的走资派,现在找不着他了,怀疑是你把他藏了起来,你就是包庇犯。”
江海不屑的撇了他一眼,“谢秘书是你们撵走的,到现在为止我都没见过他,怎么能说是我把他藏起来了呢?”
“你说没见过就没见过吗?”刘胡来指着江海的鼻子,“我们要是没有这个把握还能来找你?于江海,你这个走资派分子一直没好好交代问题,对抗文化大革命,对抗毛主席。现在和我们走一趟,把你窝藏谢党恩的事说清楚了!”
“小谢是什么人谁不清楚?你们说的事都是无中生有,但是我可以和你们走一趟。”江海知道,如果他不去,刘胡来是不会答应的。
“江海,你……”老村长和刚刚赶来的二丫儿担心的想拦住他。
“没事,不用担心我。是非自有公论,咱们不怕。”江海安慰着他们。
“妈的,我让你是非自有公论!现在我说是就是,我说非就非。到了老子手上,还不收拾死你!”刘胡来心里暗暗地发狠。
既然江海这么说了,别人也没有理由阻拦。
江海拍了拍兴泰的肩膀,“回家告诉你妈,不用惦记我。家里的事你和兴国多费点儿心,爸爸很快就回来了。”
“嗯!”兴泰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交代完后事了,走吧!”贾仁义阴阳怪气的催促着。
“李叔,二丫儿,我走了。”江海朝乡亲们挥挥手,就被刘胡来他们推推搡搡的带走了。而这一去,让江海没有想到的是前方有一个被卑鄙小人挖好的陷阱正在等着他。
“小谢哥,你看这核桃多大!”一棵高大挺直的核桃树下,刘娅翘着脚指着上面喊着。
“等我过去看看。”随着喊声,小谢拿着一根长长的杆子跑了过来。
“往后一点,别砸在脑袋上。”说完,小谢举起木杆去敲树上的核桃。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声过后,地上落了许多包裹着一层青皮的山核桃。
刘娅高兴的上前去捡,小谢连忙喊住了她。
“小心青皮上的汁!这东西可厉害,要是伤口沾上了就不爱愈合。”
“是吗?”刘娅吓得赶紧缩回了手。
看她那害怕的样子,小谢忍不住乐了。“不用吓成这样吧,小心点儿就行了。”然后教着刘娅用木棍把核桃一个个扒拉到一个筐里,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回连队营房了。
从造反派夺权,江海被批斗开始,小宝和三个女知青就躲在了常江的连队,随后被刘胡来劳教的小谢也跟着逃到了这里。上面的部队很少来连队看,刘胡来他们也不敢来胡闹,俨然成了一方清净的世外桃源。
这真的是一个好地方。四周青山环绕,加上正是初秋,有些树叶开始变色,已渐渐显露出五花山的模样。
一片山坡上整齐的排列着大大小小的营房,一条曲曲折折的山路通向外面。山脚下成片的金色的大豆,火红的高粱和长着胡子的苞米,都是垦荒战士们的杰作。
“文革”以来,这里是唯一没有被冲击过的地方。除了每天要学习毛主席著作、语录之外,战士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出操,训练,垦荒种田。
连长常江本来是七区革委会的军代表,后来上面要求部队退出革委会之后,他就一门心思带领战士们垦荒了。
不管革委会的事了,但他还是在担心江海的安危。这场风暴太过于猛烈,已经卷进了太多的人,能全身而退的又几乎没有。小宝,小谢他们五个来了之后,常江就安排两个男孩儿和战士们一起干活儿,三个女孩儿到食堂帮忙,还能抽空学习,这样就算把他们保护了起来,中间只同意小宝偷偷回了一次家。
“这里真美呀!”站在营房外面望着四周的美景,刘娅情不自禁的欢呼起来。
小谢微笑的看着他。刘娅年轻靓丽,透着青春活力的身影和周围的美景融合在一起,让这个秋天的色彩格外的明亮。
“这么喜欢就留在这儿吧。”
“那你留下吗?你留下我就留下。”刘娅看着他,脸有点儿发红。
“嗯……”小谢有点儿意外,他没想到刘娅会突然这么问。在连队里,刘娅有什么事都爱找他,他也喜欢和刘娅在一起的时光,可听到刘娅这么明白的问起来,他还是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咋地?刘娅是不是喜欢上小谢了?”大姐黄英不知什么时候从营房里出来站到他们身后。
“哎呀大姐!”一向活泼的刘娅也被突然出现的黄英弄得不好意思了。
黄英暖暖的笑着,“我们的小娅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啊。”
一下被发现了小秘密,就算是热情开朗的刘娅也免不了尴尬。
“大姐,连你也取笑我。”刘娅嗔怒的样子。
“这有什么呀!小谢挺好的,我也觉得你俩合适。”刘娅单纯热情,小谢诚实稳重,黄英也想撮合他们。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哎!”由于紧张,刘娅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黄英不去管她,直接面向小谢。“小谢,你是咋想的?要是对我们小娅有意可要抓紧了。不过我可告诉你,要是往后对小娅不好我这个大姐可饶不了你。”
小谢一直听着,不知道咋插嘴。听到黄英问他赶忙回答:“嗯嗯!我会对小娅好的。”
听到这句话,刘娅的脸更红了,不过看向小谢的眼神多了几分柔情。
四 一言为定
“嗯,这就对了,我也信你。小娅,要做饭了,你去帮我择菜吧。”黄英刚才见小谢回答的时候眼神里有一些犹疑,就借口让刘娅先回营房。而这些单纯的刘娅则没有留意到。
“嗯。”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刘娅还没从尴尬中缓过神来,正好趁这机会赶紧向营房走去。
见刘娅走远了,黄英郑重的看着小谢。“老实告诉我,你真的喜欢小娅吗?”
小谢认真地点点头,“嗯,是真的,就是……”
“有啥话就直接说,别吞吞吐吐的!”刘娅和王璇就像自己的亲妹妹,黄英觉得自己有义务保护她们。
小谢也知道黄英心里咋想的,他真诚的看着黄英。“我是有一点担心,万一有一天你们要回城,小娅咋办?她要是回去了我们就会分开,可是不回去我又对不起她。”
听他这么一说,黄英也点了点头。“看来我没看错你,你想得挺周到的。可现在这形势谁也不知道哪一天才能结束,至于我们回不回城也是未知数。就算我们回去了,这离得也不远嘛。我早就看出来了,小娅对你有意思。她这个人没有心机,在你身边我也放心,所以你不要有什么顾虑。”
“嗯,我听你的。”小谢心里的包袱卸下来了,脸上也露出幸福的笑容。
“行了,和我们一起去做饭吧。马上要秋收了,吃饱饱的,还等着你们出力呢!”黄英心里的疑问也解开了,和小谢开起了玩笑。
而在另一间营房里,小宝和王璇刚刚合上一本数学课本。
“小宝哥,咱们学这些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用上。”来乡下这么久,王璇由原来的满腔热情到现在有一些灰心失望。尤其是被造反派一闹,更对未来多了几分担忧。
“不怕。”小宝倒是信心十足。“于大爷和常连长说了,世道不会这么一直乱下去的,知识早晚会用得着,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做好准备。就算真的用不上了,这知识也在脑子里,谁也偷不走。”
每次当王璇有点儿泄气的时候,小宝总是给她勇气。她整理一下自己的笔记,整整齐齐的摆好。
“可能是你从小吃的苦多,比我坚强。我就像温室里的花对不对?”
小宝连忙摇头。“没有啊。你们从城里来的,没有瞧不起我们,还跟我们一块儿干活,挺厉害的了。我妈就特别喜欢你,还总夸你呢!”
“真的?阿姨说我啥了!”听说被人夸,王璇来了精神。
“我妈说你又好看又懂事,要是咱俩……”小宝一高兴差点儿走嘴,把妈妈说的希望王璇做儿媳妇的事儿说出来。
话说出一半,王璇也听明白了意思,赶紧低下了头。
小宝脑子反应够快的,马上往回兜。“说要是咱俩将来能考同一个大学就好了。”
王璇这才抬头。“小宝哥,你想没想过考什么样的大学?”
“早就想好了。”小宝郑重其事的说。“你看咱们这属于小兴安岭,这林子里都是宝贝。我从小就喜欢这山,喜欢在林子里玩儿。将来要是能高考了,就报考一个林业大学,毕业还能回来管理这片大森林。”
王璇听得眼睛泛出了喜悦的光芒。“真的!小宝哥,我来到这里后也喜欢上了这片山,也想考林业大学呢!”
“那太好了!咱们一言为定!”小宝差点儿兴奋得跳起来。
“嗯,我们一起加油!”王璇喜笑颜开的说。
两个年轻人似乎又重新看到了希望,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信心。
开饭前,照例和战士们一起学习了一遍毛主席语录,小宝却没发现常江连长的身影。
“怎么没看见常江连长?”小宝问旁边的一个战士。
“没看见,好像早上出完操就走了。”战士回答。
小宝“哦”了一声。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常连长不会离开连队的,今天是为什么呢?
“同志们,我回来了!”饭吃到一半,常江走进了食堂。
“同志们正在吃饭啊,那正好我宣布一件事。上午接到通知,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很快就要进驻咱们连队了,希望同志们能积极配合宣传队努力学习毛主席的理论和思想,保持咱们连队的革命性和战斗性,大家有信心吗?”
“有!”战士们齐声高喊道。
“嗯!继续吃饭吧。”说完,常江盛好饭江坐到了小宝的身边吃了起来。
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是不是和刘胡来搞的革委会一样?如果是那样就坏了。小宝心里琢磨着却没有直接问常江。
等放下了碗筷,小宝急走两步跟在了常江身后。
“常连长,宣传队是干什么的?和革委会一样吗?”小宝忧心忡忡的问道。
“现在还不知道,希望不是吧。”大多数宣传队并不迫害人,但是谁也说不好来连队的是支什么样的宣传队。
“对了,小宝。我刚刚听说刘胡来又把于书记关起来了,说是包庇走资派小谢。消息不一定准确,我再打听打听。这个事先别让小谢知道,记住了吗?”
“啊?这个王八蛋!”小宝恨得牙根痒痒。“常连长,我想下山去看看于大爷。”
“现在不行,他们肯定看得特别紧,你去了也见不到,还容易被他们抓住,那样就更麻烦了。”常江赶紧打消他的念头。
“那咋办呀?”小宝急得不行。
“于书记的事我会记在心上的。反倒是你们几个,宣传队来的时候要躲着点儿,别让他们注意到你们,要是他们不怀好意把你们揭发了就白费了一番功夫了。”常江认真的交代着。
“嗯,我会告诉他们几个小心的。”小宝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要是真被宣传队发现揭发了,还会影响到常连长和整个连队。不过他现在更担心的还是于大爷的安危。
这是江海被关押的第四天了。这四天的时间里就换了两个地方,第一个是仓库,后来又被转押到山坡下菜窖改成的“牛棚”里。
刘胡来自己知道所谓的“走资派包庇犯”的罪名就是扯淡,所以根本就没有审问江海,而是打算一直关押下去,更没有人性的是一天只给吃一顿饭。
五 刘胡来的坏主意
天气转凉,半地下的菜窖里又湿又冷,加上江海被急匆匆的带来没拿多余的衣服,现在的处境真的是饥寒交迫了。
“效忠啊,于江海那今天你去看过了吗?”刘胡来坐在一把刚刚做完的大号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悠然地喝着茶水。
“去看了,牛棚严丝合缝的,保证连个蚊子都跑不出来。”马效忠毕恭毕敬的垂手站在门口。
“嗯,多派点儿人手轮流看着,这次绝不能再给他机会了!”刘胡来眯着狠毒的小眼睛说道。
“这个大哥你放心,人手足够了,看得死死的。不过大哥还有什么打算呢?难道就这么一直关着他?”马效忠不明所以的问。
“嘿嘿!”刘胡来一声冷笑。“你知道我为啥把他关到菜窖那儿吗?就是因为那地方一般人找不到。我要一天一天的饿死他!”
“啊!”即使马效忠肚子里的坏水够多,也想不到刘胡来会这么使出这样的毒计。随即一想,不管怎么样,等除掉了于江海,自己工农兵大学生的事儿也就有眉目了。
“原来大哥早就打算好了。”
刘胡来满意的笑着,“是你提醒我了。说实话我还真舍不得你走,你可是我的智囊啊!”
“大哥就别夸我了,要是没有你能有我今天吗?兄弟我还要继续仰仗大哥你呢!”为了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马效忠的嘴就像抹了蜂蜜一样甜。
“嗯,你的事儿我记着呢。还是那句话,如果要大学生的话,第一个就是你的。”刘胡来眼瞅着一块大石头要落了地,保票也打得山响。
马效忠一听这话马上就是一个深鞠躬。“谢谢大哥!能遇上你我也算祖上有德啦!”这小子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都搬出来给刘胡来敬礼。
正说着呢,外面一阵吵闹声传进屋里。
“你们不能进去,刘主任没时间接待你们。”这是刘胡来选出来的“卫兵”的声音。做为七区的天王老子,他给自己配备了几个造反派小将做警卫员,一出门就呼呼啦啦,前呼后拥的,比他做“山大王”的时候还要威风多少倍。
“我们就是想看看于江海还不行吗?又不是犯的死罪。”听声音就是战斗大队的李宝山。
“这老家伙怎么又来了,早晚用棺材板扣死你!”刘胡来嘴里骂着站起来就往外走。马效忠连忙屁颠屁颠儿的跟上。
“他犯了啥罪不是你们说了算的,说不能见就不能见!”“卫兵”还在蛮横的阻拦。
“我们就是给他送两件衣服,这也不行吗?”二丫儿强忍着怒气和“卫兵”商量着。
“行,咋不行呢!”刘胡来腆着肚子走了出来。“于江海在这儿挺好的,不用你们惦记。带来的东西放下就行了,你们回去吧。”
二丫儿把一包衣服拿在手里,不放心的问:“我们还想看看他,他在哪里?”
“他吃得好,睡得好,不用你们操心了。等把他的问题查清了你们再来看吧。”刘胡来一口回绝。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老村长和旁边的兴泰同时问道。
刘胡来诡异的一笑。“老头儿,你别认为是我要故意找于江海的别扭,这是县革委会的决定。等啥时候县革委会让放人了,我二话不说让他回家消停地过日子,你就回家等着吧。”刘胡来把责任推给县革委会,反正老村长他们也不一定去县里找人。就算是去了,现在都乱成这样了,谁搭理他们啊。
“那好吧。二丫儿,把衣服给他们,我们走!”老村长知道再僵持下去也没有意义。
等老村长他们走远了,马效忠捧着一包衣服问刘胡来:“这衣服咋办?真的要给于江海呀?”
“给呀!咋不给呢!这玩意儿又不能吃。”刘胡来别有意味的说。
“哦——”马效忠这才反应过来。“大哥高明啊!”
江海算了一下,今天是他被关进来的第五天。天色渐黑了,还没有人给他送饭。饿得眼睛有一些发花,浑身没有力气,他无力的躺在墙角。
“啪啪!”,有敲门声。
“于江海,吃饭了,还有人给你送衣服。”是门外守卫的声音。
随着话音,菜窖的半截门被打开,外面送进来一个包,还有一个黑黝黝的饭盒。
江海伸手接过来,先没去吃饭,而是打开了布包。里面除了他平时穿的几件衣服外,还有一套崭新的棉衣棉裤。看针脚,和那年二丫儿送给他的那套棉衣是一样的。他用手摸了摸,又厚实又软。
“哎——”他长叹了一声。突然,他摸到领口有点儿不对,仔细一找发现领口折起来的地方有一张叠得很窄的纸条。慢慢的打开,借着一点点微弱的光,上面写着:江海,家里一切都好。乡亲们都惦记你,我们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尽快回来。
纸条攥在手里老半天,直到几滴泪水落在上面。江海把纸条一点点撕得粉碎,找个墙缝塞了进去。老村长,小云,二丫儿,还有好多好多的乡亲们都在想着自己,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他掀开饭盒,里面只有一少半的饭和几块咸菜。几口吃完,身上有了一些力气,江海把棉衣披在身上。
“外面的兄弟,能给口水喝吗?”江海问道。
今天来看守的是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娃娃兵。“行,把饭盒给我吧。”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饭盒山泉水接了回来。
“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江海擦了擦嘴,“谢谢兄弟。”
“不用谢。”外面是一个略显腼腆的声音。“我认识你,是隔壁村的。”
“是吗?”江海略显意外。前几个看守的都没人给他打水,看来这个孩子本性不坏。“那你为啥加入造反派?”
外面沉默了一下。“是我爸让我来的,说能给多记工分,多给点儿口粮。”
“哦。”江海知道这是刘胡来一贯用来拉拢人心的办法。“孩子,多挣口粮是好事,可千万别去害人知道吗?”江海不想让这么一个本性善良的孩子被带坏了。
“我知道。大爷你是好人,要是有啥事用我帮忙的就吱声吧。”孩子脆生生的声音让江海觉得特别安慰。
“不用了,让刘胡来他们知道你帮我就麻烦了。外面冷不冷?”江海关心的问道。
“不冷,我穿得多。”孩子回答。
“那就好,晚上睡觉小心点儿,别着凉。”
江海关心的提醒着。
“嗯,我知道了。”孩子说完钻进树下的窝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