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善良的罗宇
早上,一缕阳光从门缝射了进来 ,江海揉揉眼睛坐起身来。
“嗯?”意外的看见门口放着一些榛子。江海笑了,这是孩子给他采来的。
“你走了吗?”江海向外面问了一声。
“你找谁?”一个粗暴的声音回应他。
江海没有再说话,看来孩子被换走了。他赶紧把榛子藏起来以免被人发现。
三天后,孩子又来值班看守了。
“于大爷你还好吗?”
听到孩子的声音江海心里踏实了许多。“我没事。他们对你怎么样?”
“嗯——”孩子犹豫着,“他们……还行吧,就是有时候会骂我几句。”
“你多大了?叫什么?”江海问。
“我叫罗宇,都十六了。”孩子说。
“哦,和我家二小子差不多。”江海想起了那天兴泰受委屈的模样,若有所思的说。
“于大爷,他们一天就给你吃一顿饭,你是不是很饿?”罗宇问道。
“没事,我不怕。再说也不干活,不觉得饿。”江海说。
“咋能不饿呢。等会儿没人看见了我再去给你找点儿吃的。这林子里吃的东西可多了。”罗宇早就盼着来值班了,今天还特意带了一个袋子。
江海可有点儿于心不忍。“孩子别去了,让他们知道就完了。”
“嗯,我小心点儿就行了。”罗宇已经打定了主意。
“那你千万小心,要是被人发现了说什么也别承认是给我找的吃的。”江海叮嘱道。
“好,我记住了。”罗宇开心的回答着。
下午的时候饭才送来,而且比以往更少了一点。
“于大爷,你先吃着,我去找找。”罗宇打开饭盒看了一眼递给江海,然后关好门走了。
“别走远了。”江海还是不放心。
“好咧!”罗宇的声音已经是在很远的地方传回来了。
约摸过了一个钟头,菜窖的小门打开,一个满满的袋子送了进来。
“大爷你看看,我找到这么多!”小罗宇自豪的说。”
打开口袋,里面的东西还真是不少。榛子,橡子,还有山丁子,梨。
“这么多呀!我吃不了,你拿回去一些吧。”
江海知道找到这些东西挺辛苦的。
“不了,这都是给你的。我下次来还要三天后呢。”罗宇歪着脑袋想了想,“下次……我看能不能偷出一个窝头来。”
江海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三天,在等待和不安中到来了。等待是因为罗宇能陪自己说说话,不安是担心被刘胡来的人发现罗宇偷偷的帮自己。
“大爷,我来了!”罗宇略带兴奋地喊着。
“小点声儿。”江海赶紧提醒他。
“没事,他们都走远了。大爷,你看我给你带来的。”说着,一只小手从打开的门缝伸了进来,手上是一个大大的苞米面窝头。
江海没急着去接,“这是怎么来的?不是你自己的没舍得吃吧?”江海知道在集体食堂拿东西是多不容易。
“嗯——”罗宇没有想到江海会猜出窝头的来路,又没想好理由,只好承认了。“大爷,我一天啥也不干,不饿。你快吃吧。”
“我不吃!”江海有点儿心疼,故意生气的说:“你赶紧吃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能饿着!”
罗宇的手还是伸着没动。“大爷,我都拿来了,你就吃吧。”
“不行!”江海的话说得特别坚决。
“哦——”罗宇不情愿的把手缩了回去。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大爷,我有办法!”罗宇又发现了什么一样喊了起来。“咱俩一人一半咋样?”活没说完,手又伸了进来,这次拿的是半块窝头。
江海眼眶发热,又不好再拒绝孩子的一片好心,默默地接过窝头,眼含热泪的咬了一口。
“你他妈的干啥呢!”突然一声斥骂传来。江海手一抖,“坏了,是马效忠!”
马效忠隔两天就来查看一次 今天正好赶上罗宇看守。离得挺远就看见罗宇在对着菜窖里面说着什么,好像还递了什么东西。他快走几步偷偷的躲在树后,见罗宇把半块窝头放进了嘴里。
“妈的,小兔崽子,敢偷着给拿吃的!”
他马上冲出来恶狗一样扑向了罗宇。
“啊!”罗宇惊呆了,嘴里咬着窝头一动不动,直到马效忠上来一巴掌把窝头打出了老远。
“敢私通走资派,你是活拧歪了!”说着又是一脚,把罗宇踹得坐到了地下。
小罗宇捂着肚子,疼得脸色惨白,坐在地下不敢说话。
“你别冲着孩子去,是我要在他手里买的。”里面的江海赶紧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等会儿再收拾你!”马效忠不由分说的继续向罗宇拳打脚踢。而孩子回应的只有哭泣。
“马效忠!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不是就想对付我吗?何必拿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出气!”江海气急了,手砸着菜窖门,恨不得冲出去。
“好啊。”马效忠停止了殴打,转身来到门口。“算你明白。于江海,忘了你当书记的时候是咋整我的了?我告诉你,这次我要连本带利一块儿要回来!”
“这个败类!”江海心里骂道。“行啊,有事儿冲我说话,把孩子放了。”
“哈哈哈,还装硬骨头。好,我现在把他放了,再陪你好好聊聊。”自己现在是高高在上的革委会主任身边的红人,而于江海成了阶下囚,马效忠不用在于江海面前客气了。
他回头又给了罗宇一脚,“滚!你们家今年的工分都没有了!”
孩子的哭声越来越远,江海的心也越发沉重了。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揪扯着他:罗宇一家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呀!
“于江海,你还真有两下子,这么两天就拉拢过去一个人,真是反革命之心不死啊!”马效忠抱着膀子说道。
江海不管什么罪名了,只要尽量为罗宇开脱就好。
“说不上拉拢,孩子小,几句好话就行了。”
马效忠一声冷笑,“于江海,你别得意得太早了,咱们慢慢磨!”
“大鬼头,把他给我看紧了!”
“哎!你就瞧好吧!”叫“大鬼头”的造反派吆喝了一声。听声音就是一个愣头青。
“于江海,我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你就好好享受吧!”马效忠迈着胜利者的步伐下山去了。
江海当然听得出来他的“过几天”是什么意思。果然,当天的饭没人送来,而且后面的两天也是一样。
二 这下真够丢人的
罗宇采来的山货都吃没了,几乎三天水米没打牙,江海饿得眼前直冒金星儿。他已经清楚的知道了刘胡来他们的毒计:把他关在人烟罕至的地方,一点点饿死自己!可是菜窖的门是加了厚的,不是在外面的人根本打不开,自己也没有了多余的力气。
入夜,一场秋雨落下来,菜窖里寒气逼人。在菜窖的一角接了几捧雨水喝下去,顾不得地上又湿又潮,江海把棉衣裹在身上昏昏沉沉的睡去。
外面的看守骂了几句“倒霉,跟着一块儿遭罪”什么的也缩进窝棚里渐渐的没了动静。
说不清是半夜什么时分,江海觉得似乎有一丝热气吹在脸上,他本能地用手抓了一下。
“啊!”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被抓在手里,吓得他一下坐了起来。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有一缕月光穿过菜窖的缝隙照了进来。朦朦胧胧的月光下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正看着自己。
“蛋黄儿?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江海惊喜得差点儿喊出来。从战斗大队到这里,起码有二三十里路,蛋黄儿是怎么找到的?
小蛋黄儿好像也高兴的不得了,它一下跳到江海的身上,用头轻轻的蹭着江海的胳膊,然后像个孩子一样把两只小爪子递到了江海眼前。
“嗯?这是什么?”江海见蛋黄儿的小爪子上好像有东西,接过来凑到鼻子尖儿一闻,原来是一块豆饼!这家伙简直成精了!是来给自己送吃的!
老话说善有善报,自己碰巧救了蛋黄儿一命,蛋黄儿竟拿自己一家当了亲人,今天还跑了大老远的路来救自己,江海心中感慨万千。
他把蛋黄儿抱在怀里,一点点的啃着豆饼,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等江海吃完,蛋黄儿一出溜下了地,像会缩骨功一样从窄窄的一个小洞里钻了出去。江海再也无法入睡,干脆坐了起来。
天快亮的时候,蛋黄儿又来了,这次带来的是一块发面饼。
江海过了一个神奇的晚上,而同样是这个晚上刘胡来和贾仁义却闹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于江海被他们按在了“大牢里”,插翅难逃,眼看时间不多了,刘胡来心里这个得意。今天正好没事,在革委会支开一口大锅炖上两只大鹅,叫着贾仁义和马效忠喝了起来。
从中午喝到太阳卡山,整整一大壶的酒被啁了一个底朝天,三个人眼珠子都喝红了。刘胡来要回家陪着他的小媳妇儿玉花儿,两个“卫兵”就一直把他送到了家门口。马效忠则是直接趴在桌子上做他的工农兵大学生美梦去了。贾仁义送走了刘胡来,扶着墙里倒歪斜的去了茅厕。
等到第二天一大早,人们被两声尖叫惊醒了过来。一声来自刘胡来的小媳妇儿玉花儿,一声来自于马效忠。
玉花儿在家等了一晚上也不见刘胡来回来,黑灯瞎火的又不敢去外面找,只好自己抱着枕头担惊受怕的熬了一夜。等到天亮,她饭都没吃,穿戴整齐出门准备去革委会看看。在经过邻居李大彪家的猪圈的时候无意中往里面瞟了一眼。
“哎?他家不是就养一头大白猪吗?怎么变成了两头?”
再仔细一看,那哪里是多了一头猪啊!明明就是一个脱了精光的男人,不是自己的老爷们儿又是谁呢?那扒下来的衣服还在一边儿扔着呢!
原来昨晚“卫兵”把刘胡来送到大门口,以为他就会自己叫开门回屋了。可谁知道这酒劲儿太大把刘胡来喝了个天旋地转,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没有打开自家大门,反倒去了邻居的猪圈,还把那头胖乎乎的白猪当成了自己的媳妇儿搂着睡了一宿。
看到这幅场景,玉花儿脸上一红,也顾不上丢人了,赶紧拍着猪圈门叫了起来:“老刘,快起来!你咋睡这儿了呢!”
刘胡来的酒劲儿没过,加上猪圈里的乌拉草又厚实又暖和,还搂着一头热乎乎的肥猪,玉花儿叫了两次他也没有反应。
实在没了辙,玉花儿打开猪圈门,忍着臭气走进去想拉起刘胡来。可拽了几下也没拽动,还把那头猪给惊跑了。
听到声音的李大彪跑出来正好看到这神奇的一幕。
“这、这是咋回事啊?刘主任咋还相中我家的猪了呢?这可是我给公社养的‘官猪’啊!”
玉花儿又羞又气,“你可别在那瞎说了,快来帮忙吧!”
李大彪这才进猪圈和玉花儿一块儿费了老大得劲才把一百七八十斤的刘胡来弄回到了屋里。
可这一通折腾也惊动了不少人,很快刘胡来夜入猪圈和大肥猪共度良宵的佳话就传开了。
“那玉花儿得多差劲呀?刘胡来宁可和猪睡都不搂她,哈哈哈!”
“可不就是嘛!等四个月之后看看那猪能生出一窝什么怪物吧,嘻嘻嘻。”
“可别瞎说了,就不怕给你整成走资派。”
茶余饭后,田间地头,老百姓动不动就那这事侃上一顿。
刘胡来闹了一出让人笑破肚皮的荒唐事儿,可贾仁义却差一点儿就丢了性命。
三个人里马效忠一直在给两个大哥倒酒夹菜了,自己反倒喝得最少,醒酒也是最快的。天微微亮的时候他从桌子上爬起来,活动了几下被压麻的胳膊,起身去上茅房。
刚刚转过墙头,就看见贾仁义侧卧在地上,身旁还趴着一条狗。
“嗯?咋回事?”预感到不妙,马效忠小跑两步。
“可坏了!”走到近前马效忠惊呼了一声。
贾仁义躺在地上像一滩烂泥一样一动不动,脸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看不清鼻子眼睛和嘴了。
那条贾仁义养了几年的大黑狗也醉成了一条死狗,没有了一点儿知觉。
“贾大哥!老贾!”马效忠一边喊一边用手去推,可贾仁义还是没醒。
“快来人呐!”马效忠惊慌失措的大叫起来。
很快,革委会的小将们聚拢过来,手忙脚乱的把贾仁义抬到屋里。蘸湿了毛巾擦去他脸上的血迹,才吃惊的注意到,他的鼻子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两个瘆人的黑窟窿。上下两片嘴唇也不知去了哪里,龇着两排大牙。整张脸看上去就像一个恶鬼一样十分恐怖。
三 也就十天八天的
至此,人们也基本上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昨晚在去茅房的途中贾仁义就昏睡了过去 ,由于喝酒太多不住地呕吐,招来了自己养的大黑狗。平时喝吐了都是大黑狗给他打扫的,这次也不例外。可不同的是这回吐的太多了,酒的度数又高,大黑狗也吃得麻了嘴巴,一路打扫过去,竟然把主人的嘴唇和鼻子都啃掉了,最后还醉倒在主人身边,叫都叫不醒。
贾仁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当他看见镜子里缠满了纱布,只留出一双眼睛的自己的脸的时候,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摸摸一马平川的鼻子,贾仁义是欲哭无泪呀!随着酒劲儿过去,疼痛感随之而来,并且越来越厉害,直到把他疼得翻蹄亮掌满地打滚。而那只大黑狗也许是知道闯了祸,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不知去向了。
贾仁义出了大事,弄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刘胡来自己又丢了人,心里再受打击,情绪也差到了极点,暂时把于江海的事放到了一边,当然饭也是不会送的。
又是四五天的时间,菜窖这里除了加派了人手看管之外,没人给江海送一粒饭。幸好有蛋黄儿在墙角打了一个洞,天天晚上不停的运来吃的东西,除了馒头,还有松子,鸡蛋,甚至还有一条晒干的大鲫鱼。真不知道这小家伙在哪里找到了这些。
贾仁义回家养伤了,刘胡来在家里躺了两天之后又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刘主任,那个……来了。”又见到刘胡来,一贯能花言巧语的马效忠也不知道怎么开头说话。
“嗯。”刘胡来也觉得尴尬。光不出溜睡猪圈这事儿确实有点儿那个。
“于江海那儿什么样了?去看过吗?”刘胡来问。
一说这个马效忠来了精神。“我多派了两个人看着呢。这都四天了,一口饭都没给他吃,估摸着差不多了。”
“今天咱俩过去看看,让他早死早托生!”刘胡来的革委会又遭打击,他把这笔账都算在了江海的身上。
“哎!”马效忠也恨不得早点儿解决了于江海,好快点儿去上他的大学。
“让我们进去!我找你们的刘主任。”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想见谁就见谁呀!”“卫兵”不客气的吼道。
门外突然吵成了一团,刘胡来气得“呼”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妈的,谁又来这儿叫唤了!”
气冲冲的走到院外,正看见老村长李宝山,二丫儿,小云要进来,而几个造反派小将死死地拦在门口。
“吵吵什么玩意儿!拿这儿当你们家啦!”刘胡来瞪着眼睛,发泄着这些天来的怒气。
家里的顶梁柱都要塌了,小云根本不在乎眼前的是谁。“刘主任,这不是我们家,这是革委会,归毛主席领导,对不对?”
刘胡来一愣,想不到小云把话说到了这个高度。
“嗯,是。”他不敢否认。
“那就好!”小云靠前一步,瘦小的身躯里爆发出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别说是毛主席领导的新中国,就是旧社会犯了死罪也得允许家属看一眼,送碗断头饭吧?我们来一次你不让看一次,到底是因为什么?你给一个说法!”
小云说得确实句句在理,刘胡来根本没法反驳。他小眼珠一转,马上挤出一丝笑来。
“你说的都对。不过于江海现在不在区里,县革委会把他带走了。我也问过任主任,他说问题就快解决了,估摸着再有十天八天于江海就能回家了。”
“刘主任,你说的真的假的?江海的事还要县里管?”老村长不信。
“老头儿,刘主任的话你还不信?”马效忠连忙帮着刘胡来圆谎。
“于江海咋说也在七区当过一把手,县革委会审查他也是正常的。刘主任说了,再过十天八天就回去了,到时候你们肯定能见着人。”
老村长已经偷偷地派人找了几天了,都没找到关押江海的地方,听刘胡来这么说也是没有了办法。
“行,刘主任,我们就信你一次,到时候我就朝你要人。”
“见人?到时候我让你们收尸!”刘胡来心里想着,嘴上还是笑着应承:“放心,保证让你们把人领回家。”
老村长无奈的摇摇头。“小云,把棉被放这儿,咱们回去吧。”
“来,给我吧。”马效忠假装热心的接过小云手里的棉被。
没见到江海,又白跑了一趟。好在刘胡来答应了十天之内江海就能回家,老村长和小云也暂时把心放下了一点。
“哥,这棉被还给于江海带去吗?”马效忠明知故问。
“嘿嘿,你说呢?”刘胡来指着棉被,“正好给你换一套行李。”
“哎!谢谢大哥!”马效忠眉开眼笑的把行李抱到了自己的屋里。
大鬼头领着两个小兄弟远远地看到刘胡来和马效忠过来,赶紧起身立正站好。
“于江海呢,啥样了?”刘胡来问。
大鬼头向菜窖一努嘴,“这两天都没动静,是不是都已经不行了。”
“能这么快?”刘胡来不相信。“这家伙当过抗联,去过朝鲜,命可大着呢,没那么容易死。咱们进去看看!”
“哎!”大鬼头打开厚厚的板门,拿手电在前面照亮,刘胡来和马效忠跟着进了菜窖。
两场秋雨过后,菜窖湿漉漉的,一股潮湿腥臭的味道扑鼻而来。江海倚在墙壁上,突然照过来的手电光让他极其不适应,连忙用手挡住了眼睛。从被关进来开始,只是被人押着去外面解过几次手,就再也没有见到太阳,江海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
看到江海的反应,刘胡来大吃一惊。这哪里像一个饿得要死了的人?马效忠更是奇怪,几天不见,于江海的气色好像变得更好了。
“于江海,你这是在里面待舒服了!”刘胡来一面说着,一面四处扫了一眼。菜窖里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江海早就把吃剩下的东西埋在了身下的土里。
江海没有看他,“没什么舒服不舒服的,就是心里面没鬼,还算踏实吧。”
听说话也不像一个没吃饭没有底气的人,马效忠也吓了一跳。
“于江海,你心里有没有鬼你自己知道。我问你,这几天谁给你送饭了?”
刘胡来把看管于江海的事交给了他,现在这样的结果他没法和刘胡来交代。
四 是你个小东西
江海早就识破了他们的阴谋诡计,现在见马效忠竟然无耻的来问自己,不仅厌恶的皱了皱眉。
“有没有人送饭你们心里最清楚,还来问我?”
“呃——”一句话噎得马效忠脸涨得通红,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倒是刘胡来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反正于江海在自己手心里攥着呢。
“于江海,我看你是还不老实,要和革命顽固对抗到底。既然这样,你就在里面好好反省吧。走!”说完一扭头出去了。
到了外面,刘胡来的脸一下拉了下来。
“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大哥!不是,那个……刘主任。”马效忠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这几天真的没人给他送饭啊。我也纳闷呢,他咋还这么精神?”
突然他又想起来罗宇的事,一回头恶狠狠的盯着大鬼头。“是不是你们几个偷着给他吃的了?”
大鬼头吓的连忙卜楞脑袋,“没有没有,谁敢呐!再说我在这天天看着呢,保证连个鬼都进不来。我也纳闷,这是咋回事呢?”
刘胡来一直盯着他们的脸色,确认没有人撒谎。
“这事儿是挺蹊跷。这两天你们眼珠子睁大点儿,睡觉都不能闭上,给我整明白滴到底是因为啥!”
“是!”几个人一起挺着胸脯向刘胡来保证着。
于江海这儿出了意外,刘胡来吃惊不小,赶紧又加派了几个人手在菜窖的四周,连一只鸟都不让飞进来。
晚上,月亮只露出少半边脸,清冷的月光似乎都化成了点点露水打在身上,又湿又冷。七八个人披着大衣,怀里抱着手电筒藏在菜窖的周围,黑暗里眨着一双双眼睛在等待着答案的出现。
江海也无心入睡了。刘胡来起了疑心,一定会对自己严加看守,蛋黄儿会不会有危险。
“小蛋黄儿,你今天可千万别来呀!”他在心里一遍遍的念着。
蛋黄儿早就到了。这次它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也看到藏在暗处的人影,所以迟迟的没有钻进菜窖里来。
就这样等着等着,眼看后半夜了,大鬼头的眼皮越来越长,“忽悠”一下打了个盹迷糊了过去。
江海搓着手,眼睛盯着蛋黄儿每天进出的洞口,既想看到那个机灵可爱的身影确认它还平安无事,又不希望蛋黄儿来冒这个险。正在矛盾中,那个圆溜溜的小脑袋又出现了。
蛋黄儿先四处张望了一圈儿,然后一闪就来到了江海身边,两只前爪抱着一个大鸭蛋。
“蛋黄儿,你怎么还来呀!危险!”江海爱怜的抚摸着蛋黄儿光滑的皮毛,小声的告诉它目前的出境。
蛋黄儿像听懂了一样抱着鸭蛋向江海做了两个揖,然后把鸭蛋递到了江海手边。
“好,我吃,你也要答应我先躲几天,再别来了。”江海轻声的嘱咐着,接过鸭蛋磕开,一口把里面的蛋液吸进了肚子里。
看到江海吃了它带来的东西,蛋黄儿高兴得在江海身上窜了一个高儿,然后捧着空蛋壳吵洞口走去。
它伸出脑袋探了探外面的动静,一缩身钻了出去,快速的抄最近的草丛奔去。可就在它要进入草丛的时候,一道贼亮的手电光突然射在了它的身上。
大鬼头正在半睡半醒之间,一阵冷风吹进了他的脖颈子。激灵一下,大鬼头睁开了眼睛,借着黎明前一点微弱的光,一个黑影正好从眼前闪过。
“什么玩意儿!”大鬼头一推手电筒的按钮,一道光照向黑影。
“黄皮子!”在蛋黄儿钻进草丛的一刹那他看清了,同时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这不是黄大仙儿吗!“大鬼头有点害怕了。于江海有大仙儿保佑着,自己还帮着刘胡来害他,会不会遭报应啊。
听到大鬼头的尖叫声,其他人快速的跑过来。
“看见啥了?”他们看见大鬼头惊得张着大嘴,说不出话来,只用手指着前方的一片草。
咋吓成这样,不是看见鬼了吧?马效忠也有点儿害怕了,他指挥着其他人:“过去看看。”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几个小将互相壮着胆子走到草丛边。扒拉来扒拉去,别的没看见,就捡回来一个鸭蛋壳儿。
拿着蛋壳儿看了半天,“这儿咋还有这玩意儿呢?大鬼头,你到底看见啥了?”
“是,是黄大仙儿。”大鬼头依然心有余悸。
“什么?什么……仙儿?”马效忠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说黄大仙儿,就是黄皮子。”旁边有人提醒着。
马效忠听说过不少关于黄大仙儿的故事,但从没亲眼见过。“有那么吓人吗?把你吓成这样?”
大鬼头慢慢的从地上站起来,腿还是有一点儿发软。
“你是不知道啊!这玩意儿可邪性了,得罪了他可没有好下场。”
“真的假的?你可别在这儿蒙人。”马效忠还是不信。
“好像……好像都这么说。我爷爷就是让黄皮子谜着得了疯病死的。”一个造反派在旁边小声说道。
马效忠一听,心里也有些发虚,“啪”的一下扔了蛋壳儿。
莫非黄大仙儿真有这么大的神通?那有它保佑着于江海是不是就不好办了?管他呢,反正知道了是什么捣的鬼,就把它交给刘胡来,咋处理让他决定吧。
听到外面的喊声,江海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直到确认蛋黄儿安全逃脱才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听着马效忠他们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江海才重新坐了下来。
“蛋黄儿啊,你可千万别再来了。”
听了马效忠的汇报,刘胡来火冒三丈。他一只手背在后面,一只手点着马效忠和大鬼头的鼻子。
“你看看你们这个熊样儿!一个黄皮子就把你们吓尿裤子了。那么大的玩意儿能有多大道行?亏你们还是造反派,真他妈丢脸!”
“大哥……不是,那个……刘主任。”这个时候还是要马效忠出来打圆场。“我们都没害怕,这不就是没抓住嘛。”
“妈了个巴子的!”刘胡来咬了咬牙。“于江海,你还真有两下子,连黄大仙儿都能招来。看老子这回就断了你的活路!”说完,脸上露出了阴险狠毒的笑。
五 落入陷阱
只半天的功夫,菜窖的四周就布满了夹子和套子,还牵来了几条狗,其中就有贾仁义那条把自己主人咬残了的大黑狗。这家伙也许是知道了有戴罪立功的机会,兴奋得四处嗅着。
蛋黄儿进出的洞口被江海堵上了,他实在不想蛋黄儿来闯刘胡来的陷阱。
“咣当”,菜窖的门被掀开,刘胡来黑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于江海,我真低估了你,还会装神弄鬼了啊!这回我就收了你的神通,看看你还有什么招儿!”
“刘胡来!”事已至此,江海也没必要再和他客气。“不是什么神通,那就是一只黄皮子。我救了它一命,它这是来报恩的。连一个畜生都知道感恩图报,你是一个人, 就应该安下心来好好报效新社会,别天天想着去害人。”
刘胡来“哈哈”一笑,“于江海,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还有资格和我说这些!你一个走资派分子,还整些歪门邪道,被抓了现行,还敢嘴硬,真是顽固不化。”
江海不想再和他说什么了,对一个丧尽天良的人说什么都是白费的。
看江海闭起了眼睛,刘胡来还觉得不够解气。“哈哈!于江海,跟我玩儿这一套。等我把你的小黄皮子收拾了再来和你好好唠唠。”
于江海把眼一瞪。“刘胡来,别把坏事儿做尽,到时候人不收你天也会收了你!”
“起你妈的!天老大我老二,我看天怎么管我!”刘胡来暴跳着走了。
江海知道刘胡来这次是动了杀心了,可自己又不能逃走,那样的话小云和孩子们就危险了。蛋黄儿今晚会不会再来?可千万不能遭了刘胡来的毒手啊!
从太阳落山开始,江海就一动不动的听着外面的动静,感觉不到困意,感觉不到饥饿。马效忠也带着大鬼头一伙儿眼皮都不眨的埋伏在外面。抓住一只黄皮子不是刘胡来的目的,他要彻底断绝于江海的希望,从心理上击败这个死对头。
整整一个晚上,蛋黄儿都没有出现,江海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啊!”
天一亮,马效忠带头一脑袋扎进了窝棚里呼呼大睡起来,连被露水打湿的衣服都没脱。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蛋黄儿还是没有出现。
江海饿得直冒冷汗,身体微微的颤抖,胃也疼得一阵阵抽搐。可他心里还在惦记着蛋黄儿,它是不是知道危险就不再来了?还是已经遭遇了毒手?听外面的动静应该是还没被抓住。
“大哥,那小玩意儿是不是害怕不能再来了?”马效忠实在有点儿熬不住了。
“你急啥?这么多人呢,轮流看着。我倒要看看于江海有多大挺头儿。”刘胡来就要和江海较劲到底。
没办法,马效忠还要带着大鬼头他们继续守夜了。
第三天,江海的脑袋已经有些恍惚了。刘胡来和自己打的是一场持久战,而自己却没有胜算,只能靠一点信念支撑着。
同样,外面的马效忠也在硬撑着。埋伏圈设了三天,黄皮子还是没钻进来,难道说这家伙真的成了精?
夜,越来越冷,越来越黑,只能听见落叶的声音。
凌晨两点左右,一个细长的身影出现了。蛋黄儿躲过了一个个夹子和套子,小心翼翼的来到菜窖附近。它用小鼻子使劲闻了闻,危险的气息愈加浓烈。它犹豫着,又试图一次次的靠近菜窖的洞口。
与此同时,大黑狗也趴在地上竖起了耳朵,鼻翼翕动着,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兴奋的光:猎物出现了。
天越来越亮了,蛋黄儿不想再等了,里面的救命恩人还在等着它呢。它快速的绕过两棵小树来到洞口,扒开上面覆盖的浮土,施展它的缩骨功,只一闪就钻了进去。
“蛋黄儿!你怎么还来呀!”当看到蛋黄儿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江海心中的感动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同时也在心里暗叫一声:坏了。
“旺旺!”黑暗中一阵刺耳的狗叫,蛋黄儿刚刚把一块东西放在江海的手边,就被吓得“呲溜”一下躲到了他的身后。
“在那呢!”是马效忠的声音。
“没看见啊!”
“好像钻进去了。”
“快看,这儿有个洞。”大鬼头见大黑狗堵在了菜窖的一角,赶紧跑过来就发现了这个洞口。
“哈哈!这回我看你还往哪里跑!”马效忠用脚蹬着菜窖的门,“于江海,现在有神通就使出来吧!”
“哗啦”,门打开,大鬼头第一个杀了进来,后面跟着的是马效忠。
“把外面给我看紧了!”马效忠先给外面的人下了死命令,然后才看着对面的于江海。
强烈的手电光晃得江海睁不开眼睛,他把蛋黄儿死死的护在身后。
“把那个东西交出了吧。”马效忠有些得意。
“马效忠,”江海说话的力气都不足了。“你年纪轻轻,可惜了爹妈给你取的名字。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少跟我掰扯这个!等我上了大学我就是人上人,谁还能把我咋地?可你是看不到那一天了!”马效忠要一步登天,于江海就是他的垫脚石。
“不交是不是?大鬼头,去把那玩意儿逮住!”
“啊!”大鬼头怕得罪了黄大仙儿,更不敢得罪马效忠和刘胡来,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江海拼着一点儿力气想站起来,可就在这时,身后的蛋黄儿突然窜了出来。像一道金色的闪电一跃跳到马效忠的脸上,小爪子用力一抓,又跳向门外跑了。
“哎呀!”马效忠一捂脸,“快抓住它!”
外面顿时人喊狗叫乱成了一团。
在蛋黄儿冲出菜窖的一瞬间,四条恶狗一齐向它猛扑过来。蛋黄儿灵巧的一扭身子从一个微小的空隙中溜了过去,四条狗收不住腿“砰”地撞到了一块儿。
“别让它跑了,追!”周围的守卫也迅速围拢过来。
菜窖里的江海心急如焚却也无能为力,只能默默地合起手掌祈求老天帮忙让蛋黄儿逃过一劫。
躲过了恶狗的第一轮攻击,蛋黄儿马上跑向最近的一片灌木丛,可还没等钻进去,大黑狗已经提前拦住了去路。蛋黄儿一个飞跃转身又朝一侧的山坡狂奔,而身后四条狗,七八个人正呈扇形快速的包围过来。
离蛋黄儿最近的是一条稍小一点的黄狗,在蛋黄儿要拐弯的瞬间突然张开大嘴扑上来,逼得蛋黄儿在地上一滚才堪堪躲避过去。等它站起来前面正好是一个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套子。黑暗中蛋黄儿犹豫了一下,大黑狗又来到了他的侧面。情急之下小家伙儿用尽全身力气跳过套子向前一个猛跑。但就在这时,“咔哒”一声,一个铁夹子死死地夹住了蛋黄儿的前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