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清了,他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去赶海。
无数次浪涌来,无数次他呻吟着,无数次他奋力搏击……
他从小在海里长大,人们都说他是弄潮儿。
星转斗移,光阴流逝。他渐渐有些衰老了,没有人再称他是个弄潮儿。
他仍在弄潮。
海仍然是海,宽广而苦涩,豁达又勇猛。
一次次海浪扑打着海岸,一次次沙滩上的脚印隐去了又重现,海风总夹带着一丝丝腥味与凉意袭来……
今天,他又来到海边。
一只有些陈旧的木船停留在浅水处。他摇着旱烟斗,眯缝着眼,吸着最后一口烟。
海水轻吻着船身,似乎正轻声呢喃。
耳边,隐隐传来老伴的声音:“早点回来……”无数次,她重复着这一声声呼唤。他凝视着海面,竟孩子般地笑了。
他又最后摇了摇旱烟斗,把它轻轻裹进老伴特地为他缝制的布袋里。
此时,海宁静得好像睡着了。
他稳稳地起航了。他要游弋大海,带着最初的平静与安慰。
风儿轻轻地拂面而来,渗着海水的湿润,来抚慰他一颗日渐苍老的心,轻轻为他唱一支无声的歌……
他酱赤而多皱的脸上浮出一丝微笑,双手摇着橹,眼睛平视着前方。
这时,海被他的橹声吵醒了。她显然生气了,这老头竟然一次次驱走她的美梦,一次次地来冒犯她。
海水涨起来,涛声响起来,风儿也大起来……
微笑,从他脸上隐匿起来。他显得更加平静、沉着,利落而有力地摇着橹。
橹声更响了。
海恼羞成怒。“这驯不服的死老头。”她大声呵斥,平素的温良与厚道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股强烈的海流涌上他晃动的身体。
几年前的那一次,同样的一股强大的海流涌没了在船头摇晃的儿子,他唯一的年轻力壮的儿子。
无情的海浪吞没了年轻的生命,他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沉默了许多。
曾有多少日子,他把船停靠在浅水湾,却失去了入海的勇气,不为别的,只是心脏难以承受那样强烈的撼动与剧痛。
海终于咆哮起来。
他奋力前进,为了那个年轻的生命,他要与汹涌的海浪搏击。
为了同样遭受过重创的老伴,他也要奋力搏斗,他是她唯一的寄托与依靠了。
浪头一个又一个涌上来,又一个一个地退回去……
不远处,一排长而宽的鱼网闪着耀眼的波光,在他视野里跳跃着,闪动着。近了,近了,他浑身似乎有一股使不完的劲。
他继续搏击着海浪,一刻不停地摇着橹,向前,向前……
海,渐渐累了。
他的脸上又露出了微笑,皱巴巴的额头上现出了兴奋的红晕。
他薄薄的布衫被风呼呼地吹起,鼓鼓地像一张饱满的风帆,“扑扑”直响。
耳边,又萦绕起临行时老伴的叮咛:“早点回来……”
他笑了。他似乎看见她正独自呆在刚建好的自家小楼门前,轻轻地用系在腰里的围巾擦着手,面朝海的方向巴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