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临,到处像催生婆在催动着花事,新的诞生了,衰败的又复苏了。我家屋后河岸上的一排柳树,已经悄悄吐出了星星点点的嫩芽。在春风吹拂下,饱经风霜的柳树似乎在朝我点头微笑……
此时此景,不由使我思绪满怀,想起了植树的人——我的父亲,也想起了我的童年。
十年前的一个春天,一阵春雨过后,身体稍有些好转的父亲,弄来了十几棵柳条,从家里拿出一把铁锹,唤了我一声:“来,跟阿爸到岸边插柳去。”我“嗳”了一声,高兴地跟父亲跑到岸边。父亲把柳条递给我,和蔼地吩咐道:“来,阿爸挖坑,你插柳。”望着手中这些光秃秃的柳条,我疑惑地问父亲:“阿爸,这些柳条没有根,只有一点点的芽儿,能活吗?”父亲听了,脸上露出少见的红光:“你别小看,这些柳条生命力强着哩。再说有了春风春雨,怕不活吗?”我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暗自琢磨着“生命力”这个新鲜的词儿。
父亲的话果真不假。第二天早上,我跑到岸边想看个究竟,发现那些小柳条精神可好了,还一个劲儿地在风中朝我点头哩。
如今,昔日插上的柳条已经长成一棵棵结实的柳树。我呢,也和小树一起长大了。树的生长离不开阳光雨露与土壤的滋养,我的童年也离不开父亲的关怀和呵护。
那时,父亲正值中年,但由于疾病的折磨,经常独自躺在一张旧床上。看着十分清寒的家门,看着母亲整天累死累活地在田里干活,父亲又何尝不难过呢?每逢父亲病重的时候,我总是把饭端到他床前。这时,父亲便摸着我的头,用爱怜的目光注视着我,说:“孩子,阿爸对不起你们呀。记住阿爸的话,要有志气,做个好孩子。”看着父亲清瘦的面颊和深陷的双眼,我忍不住地抽泣起来,心里却在说:“我要做个好孩子,为阿爸争气。”
上了幼儿园大班,每逢放学回家,我总喜欢把“a、o、e”念给父亲听。父亲很开心,也教我念简单的生字,做简单的计算题。他还常把我的铅笔削得尖尖的,叮咛我写字时别太用力,免得折断笔芯……有一次,当我欢天喜地把老师奖给我的一块手帕送给父亲时,他一个劲地点头,边笑边说:“哈哈,乖女儿,阿爸心领了,可你更需要手帕哟。”说罢,他用手帕擦了擦我脸上的汗珠。
可是没过多久,父亲便永远闭上了他那双慈爱的眼睛,抛下了我,抛下了他亲手种植的那一排柳树。
还记得,父亲去世前的一天,天气晴朗,春光和煦。父亲突然下了床,又唤了我:“来,跟阿爸看柳树去。”我用力地搀扶着他来到了河岸边。迎面吹来一阵春风,禁不住使人心旷神怡。瞧:一排小柳树已经舒展开无数的枝条,细细柔柔的枝儿迎风舞动,叶芽儿绿得发嫩,发青。在明媚的阳光下,无数的光点在叶片上闪闪发亮,像要滚落下来似的……我不由自主地把眼光移到父亲脸上,只见他的眉头已经舒展开来,一双深陷的眼睛里带着兴奋与希望的光芒,仿佛一个小孩见到了朝思暮想的玩具似的……
光阴荏苒,岁月如流。如今,呈现在我面前的,仍然是那春风里的一排柳树。经历了多少严冬的摧残,柳树又冒出嫩绿的新芽。啊!父亲,您的希望已经成为现实。愿您静静地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