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携妻儿回老家。父亲扛着锄头挑着畚箕:“我去挖些淮山让你们带去。”“淮山在哪里?我也要去爬。”儿子激动着要跟上。父亲说:“淮山不是一座山,是很好吃的一种山薯,也叫山药。”儿子不谐农事,让人啼笑皆非。然而,丝丝酸楚莫名地捏过我的心头:“淮山不是一座山,胜似父亲一辈子的一座山。”
父亲生在农村,长在农村,背朝大山面朝天,过着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的田间生活。如今,年事已高,却依然割舍不下守候了一辈子的土地,种瓜栽菜,耕地播田……三四月间,父亲就要挑选两三畦土层深厚、土质肥沃、排灌方便、通透性好的沙质地,用来栽种淮山。深挖松土,烧草烟熏,杀虫除卵,下种培土,施肥浇水等每个环节,父亲细心为之,从不轻易马虎。阳光下,父亲黝黑的皮肤,滑下晶莹的汗水,撒进泥土,滴入心里。
而后,淮山发芽吐绿,嫩嫩的幼苗开始串出地面,好奇地在风中轻轻摇摆,探头探脑。那么柔弱的幼苗,能够如此毫发不伤地顶破厚厚的土层,让人不得不佩服大自然的神奇,正所谓的以柔克刚。春日暖人心,春雨贵如油。淮山长叶抽藤,弯弯的藤条儿有的互相缠绕在一起,有的在地面上自由爬行。此时,父亲就要为它们插杆搭架,或竹杆或木棍,每个淮山株距间各竖立一根。两米多长的杆子下端要削成尖锥状,便于能够深插土里,既要插牢固又不能伤到泥土里的淮山根脉,看不到摸不着,父亲说这个全凭经验。插好杆架,父亲顺着藤条儿的卷曲状,一条一条分开整理好,帮它们缠绕在杆架上,如同引导小孩子一样,父亲说引导好了才会听话,以后它们就会乖乖地自觉往上攀爬。
叶儿嫩,藤儿细,最易受到虫害的馋蚀,甚至整株被从根部啃咬断,那就前功尽弃。于是,每天清晨,父亲都会去淮山园走一走,看一看,捉捉虫子,因为早上是虫子的活跃期。根据虫害情况,有时每隔半把个月还要进行一次农药喷洒,全面彻底除虫,确保叶茂,才能根旺。生长过程中要多次松畦培土、除草施肥,既要抗旱又要抗涝。在父亲的悉心照料下,淮山不负“父”望,藤蔓满架,郁郁葱葱,葳蕤繁茂,仿佛一道绿色的屏风,又像一堵天然的遮阳墙。在阳光下劳作的人们累了,淮山绿荫架下,就地席坐,小憩聊天,抽烟喝茶,浓浓的绿,顿时洗劫掉了他们身体上的劳累。
秋风萧瑟起,百叶染秋黄。淮山的藤蔓和叶子开始逐渐萎焉干枯,飘零垂落,直至杂乱地满铺在畦砻上。这个阶段,正是地下淮山块根快速长大的冲刺期,因为叶子的衰败脱落,所有的水分和养料已无需再供给原本茂密的藤叶,能够更专注地发展泥土里的淮山块根。淮山藤叶的来去也是伟大无私的,懂得取舍,甘愿付出,叶茂之时为旺根,叶焉之日为长块。
挖回淮山,父亲也没闲下来,又是打包,又是削皮,让我们连吃兼带。父亲边削着淮山边介绍,削切淮山会有黏液溢出,容易滑刀伤手,千万小心,黏液对皮肤还会过敏发痒,尽量不要粘到手上。我说:“爸,您都没带手套,不是被粘到了?不痒吗?”“手心不过敏,粘到手背才会过敏。”父亲说,“万一粘到了,千万别抓,抓到哪痒到哪,可以用温热水加点醋清洗,或用火烤一下就好了。”父亲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全凭经历或邻里的口口相传。后来,我在网上查了,原来淮山分解出来的黏液含有植物碱,醋洗或加热起到了中和与分解的作用,至于手心不过敏手背易过敏就没有找到较切确的解释。
我望着父亲削好皮的淮山块根,直挺挺、白嫩嫩的,而父亲却弯曲了脊背,粗糙了双手:“淮山不是一座山,确是父亲一辈子的一座山,伟大父爱的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