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鸡记

母亲生活在农村，家长里短，相夫教子，日子安于平淡，无所欲求。平日里，柴米油盐酱醋，种植瓜菜果蔬，养殖家畜家禽。要数最拿手的莫过于养鸡了，算计起来，有三四十年的养鸡史了。

孩提时代，粮食匮乏，养鸡鲜为宰杀吃肉，农家养鸡以产蛋为主。逢年过节，客人登临，母亲才舍得煎一两个鸡蛋煮面线。母亲打鸡蛋也不像现在从中切成两半，而是在鸡蛋的一端抠个拇指大小的洞，倒出蛋清蛋黄，鸡蛋壳里再灌入米粥和几粒盐巴，用灶火灰烬温熟，剥掉蛋壳，那鸡蛋饭团便是小孩的福分，满口鲜香，甚是好吃。

每隔半把个月，母亲便会拿出铺有稻壳的竹篮子，装上十来个视若珍宝的鸡蛋，小心翼翼地挂在臂弯到圩日集市去卖掉，然后换回一些油盐酱醋等生活必需品。

一只母鸡一窝产蛋15个左右，产蛋期结束，进入抱窝期。母鸡时而昏昏欲睡，时而疯疯癫癫，在人前咕咕叫，扑打着翅膀，踏着小碎步，预示人们要孵蛋了。母亲就会拎着鸡翅膀，到小溪里浸水降温，帮助唤醒母鸡，尽快进入下一轮产蛋。因为母鸡抱窝期的体温高，浸水降温还是很奏效的，只是有些于心不忍。

通常每年会孵一两窝小鸡，给小孩打牙祭或逢年过节宰杀。若打算孵小鸡，就要把母鸡拿到有养公鸡的邻里去配种，以前少有人家养公鸡，究其原因还是养公鸡不合算，费食不产蛋。每天早晨，鸡一出笼，母亲的首要任务是拿母鸡去配种，要不隔天产的蛋就不能孵小鸡的。母亲会顺手抓一把稻谷去喂配种的公鸡，既是效劳公鸡，也是对主人的一种补偿。母鸡配种完整窝蛋，母亲会赠送给公鸡主人几个原先不舍卖的鸡蛋，以示感谢人家。

抱窝期的母鸡一天放风喂食一次，十来分钟上下，完了母鸡自觉回窝继续孵蛋，不喊不叫，甚是敬业，母爱的力量确实伟大。整个孵蛋期二十天出头，小鸡陆续破壳而出，体弱的还得人为帮助破壳，这不同于破茧成蝶，若是人为破茧是成不了蝶的，变为破茧废碟。

小鸡出壳了，母鸡也自然醒了。母鸡带着小鸡见识世界，学习锻炼，四处觅食，找到好吃的，母鸡自己没舍得吃，咯咯咯地叫唤着小鸡，四处玩耍的小鸡齐哄哄地奔到母鸡身边，哪只身手敏捷眼睛尖利，就可享受那美食。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天上飞的老鹰，地上跑的黄鼠狼，母鸡便会提高嗓音，急促地咯咯咯喊叫，唤回小鸡，张开翅膀，把小鸡护在身子底下，直至险情解除。母性的母爱，动物与人类一样，都是一种自然的天性，伟大无私。平时，即使没有什么险情，母鸡偶尔也会发出长短不一、缓急不同的各种叫声来训练小鸡，既是母鸡召集小鸡生活起居的信号，又是平时的应急演练。

小鸡一天要喂食三四次，这常常是小孩的任务。我每次抓一把米在水里浸湿，洒在地上，小鸡们便争先恐后地围拢过来，一粒一粒地啄食，母鸡则在一旁看着，要是那只小鸡要是没过来啄食，母鸡会咯咯咯地喊叫：“还不快来吃？”或是叼几粒米粒给那小鸡。

我喂的时间久了，这小鸡也聪明会认人，每每见到我，就围着我的脚步团团转，那尖尖的小嘴轻轻地啄着我的赤脚丫，啄得痒痒的，好像在暗示我：“肚子好饿呀！”那阵势可要小心了，记得有一次急着要去做作业，迈开脚步一脚踩下去，一只小鸡刚好跑到脚底，尽管我快速躲闪，脚步终究还是没来及挪开，那小鸡无辜地被我踩了。

我赶紧蹲下身子，拿起微微颤抖的小鸡，罩在木桶里用棍子轻轻地敲打几秒钟，打开一看，刚才还奄奄一息的小鸡竟奇迹般地睁开眼，只是有些艰难，我左手顺势轻轻扳开小鸡嘴巴，右手指挂一两滴清水，滴入小鸡的嘴里，小鸡白了几下眼吞咽下去，一放手这小鸡竟踉踉跄跄地会走了。庆幸没踩到要害部位，这小鸡也命大逃过一劫，奇迹般地起死回生了，心想大难不死这鸡定有后福。以前在农村，小鸡受伤晕厥了，都是用敲木桶的办法来施救的，切确原理也没人能说上来，反正这是老祖宗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办法。此时才发现自己的脚因躲闪而崴了，疼痛得都僵硬了，甚至明显的肿起来。哎，这鸡也真是的，害己害人啊。

个把月后，小鸡长到鸡仔子，母鸡要进入下一轮的产蛋，不得不割舍掉自己的亲生骨肉，故意疏远小鸡，甚至驱赶“打骂”，让小鸡们自立门户，独闯江湖。调皮贪食的小鸡偶有犯错也在所难免，跑远跑丢了，到别人家菜园偷食了。记得一次，一群鸡仔子不知道溜到哪误食了撒毒的食物，傍晚回巢，好几只鸡张大着嘴，神情恍惚，不停地拉白屎。母亲赶紧拿出平时舍不得吃的那小半瓶生油，将所有的鸡仔子每只灌入一两滴生油，用来润肠排毒，倘若毒性不大，还是很奏效的。果真如此，一两天后鸡们又活脱脱的，没有损失任何一只鸡，母亲暗自庆幸，但看管上也更小心了。

一个阶段后，已能分辨出雌雄了，母亲喜欢数数分别有多少雌鸡和雄鸡。人们都比较热衷于养雌鸡，因为雌鸡温顺好养，每每养到产蛋期便是餐桌上佳肴，既有蛋卖又有肉吃，一举两得。如果雄鸡多了，会阉割掉一两只，母亲交代我们平时注意看有没有阉割师傅经过，记住要叫过来阉割公鸡。阉割师傅出来走邻串里会吹着哨子，在农村这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信号，那刺耳的声音响彻在村落里，需要阉鸡阉猪的人家便会邀之上门。被阉割后的雄鸡不叫公鸡了，农村叫阉鸡，说白了即太监鸡。阉鸡更易长大长肉，性情温顺好养，俗话说：“阉鸡跟凤飞。”意思是被阉割的鸡即使羽翼丰满也难高飞，又比喻能力不强勿逞能。

以前，养的鸡是原生态鸡，鲜有超过二斤的，素有“斤鸡两鸽”之说，阉鸡却可以长到三四斤大小。阉鸡一般是过年等大节日才宰杀炖汤，平常宰杀的鸡因个小，加之当时兄弟姐妹多，都是整只鸡炖咸稀粥，熟了母亲再捞起来斩块，分在碗里，上面盖上咸鸡粥，一人一碗，而母亲分给自己的只是几根鸡骨头，舍不得吃上一块肉。

养鸡，母亲依然割舍不下，悉心照料，用心呵护。小鸡茁壮快长，成鸡敦实肥硕，而母亲却弯曲了脊背，染白了青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