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明火，照亮了那一代人的世事凡俗

炊烟袅袅，夜幕初垂……渐渐地，笼罩了远处的环山，弥漫了近处的村庄。初冬的嫩风，温柔摇曳，躲在瓦屋内的煤油灯，努力挤出微徐的笑漾，抚照着昔日的童年。

那时，村里还没通电，平日里，一盏煤油灯，充当着黑夜的眼睛。若是逢年过节、红白喜事、普度佛诞等农家盛事，松明便派上用场，点亮了黑夜，照亮了欢乐。

松明，山里特有的油松，被砍伐之后，树头溢出的松油，又被树头反吸收，脱掉水分，颜色变为赤红，油性充沛。将其劈成细条，架堆燃火，用以照明或取暖。熊熊松明火，灿灿松焰光。夜如白昼，彻夜通明，为农家盛事增添了节日的气氛。

有一次，村里“房柱”佛诞日，那可是农村的一件大喜事，好几年才轮到一回，热闹隆重程度，堪比一年一度的春节，有过之而无不及。正日的前一天，一些亲戚便先期到场，帮忙备料，蒸糕炊粿，杀鸡杀鸭。敬佛谢神还需大料，那便是杀大猪，既是风俗，也显隆重。当然，最重要的是敬神后的“办桌”才有料，方能让人家吃好、吃饱，农村的世事都是这样的。

吃过晚饭，在大厝厅廊沿两边各放个旧鼎，架堆松明，点燃照明，将整个大厝照得亮堂堂，犹如白昼。深井内，屠夫和帮手已开始忙碌起来，杀猪、放血、褪毛、破肚……大家有说有笑。谈论最多的莫过于，哪家的猪最大，哪家的猪是瘦肉型的。能够得到众人的夸赞，定是主人最大的骄傲。在当时，除了种田，就是养猪，卖点钱，用以买油盐，换肥料。农村，几乎没有其他经济来源，会养猪就是本事。

而我们小孩，围在松明火旁，边添加松明，边取暖，看杀猪，听大人闲侃，期待吃好料，心里美滋滋的。偶尔，有风吹来，又常常被松明的浓烟抢得咳嗽流眼泪，常常直接用手往脸上、眼睛一抹，泪水、烟尘染黑了双手。“哈哈哈，哥哥花脸了。”没被抢到的弟弟、妹妹在取笑。跑进屋里，一照镜子，整个脸被划得一条黑，一条灰，好似一幅深浅浓淡恰如其分的水墨画。

杀完猪，还不能吃到猪肉，因为明天要整猪“现牲”敬佛，唯有猪血可以先吃。但客人、帮手忙到深夜，定得点心，那就简单焖个猪血，来个炒米粉或炒干面，外加一两个青菜、豆腐之类的，喝点农家米酒。大家围坐一起，大口喝酒，配点简菜，在酒精的作用下，谈论古今事，“炮仙抓皇帝”，其乐融融。看着大人喝酒，我们也常常好事，家人忙活间隙，在众人的“怂恿”下，偷偷地跟着抿点小酒，虽觉味道不好，但嘴上打死也不说：“好喝！”人家喝完后，还学者大人看看有没喝干，将杯中余留的点滴倒进自己口中。终将不胜酒力，不知不觉涨红了脸，晕晕乎乎的，睡意朦胧，醉意醺醺，家人看到后，有客人在，也就不好意思责怪，叫说赶快去睡，小孩真是不懂事。

但我们，最惦记的还是大厅旁的松明火：“睡了，明早那火就熄了？”生怕火熄了，会将如此快乐的时光也一并带走，留住火就是留住那难得的幸福日子。 “乖！先睡去了，天未亮就叫你，不会熄灭的。” 大家都劝着。隔天，虽没人叫，却早早地醒来，起床，看着松明火，真的还在亮，看着大家在忙活，心里的高兴样、激动样，不言而喻。也许是睡眠不足，也许是酒未完全消退，感觉头有点重，但节日的快乐氛围远远盖过一切，照样生龙活虎。

正日，是最热闹的，三牲五果六斋全都集中到庙里，锣鼓声声，鞭炮齐鸣。道士做道，默念有词，信众手执礼香，六跪七拜，谢天谢地谢神祗。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平安福禄。要数最隆重的，那就是评猪王，“现牲”的所有大猪中，评出最大的一只，猪背再骑上一只事先宰好的羊，俗称“猪背羊”。被评为猪王的主人，最令人尊敬、受人羡慕，是最有福分的，来年定是行好运，发达兴旺，幸福美满。

晌午后，敬神完毕，将大猪等供品扛回家，大家齐心帮忙，准备晚上的正宴。炖猪脚，封肉，炸粕丸等，大多菜肴都源于大猪来变花样。傍晚，便开始摆桌设宴，菜肴丰盛，煎炸焖炖，一道一道上菜，大家大口吃肉，划拳喝酒，无所拘束，直至天黑下来，松明登场，明亮如昼……

宴闭，主人忙活收拾，有些客人要先行回家，有些要继续留下，去看场大戏，各自扯上一些松明或带上一把松明火，踩着田埂小路，趟过溪中石跳，在村头道别。小孩好热闹，跟着一些客人去看大戏，“搬戏痟看戏怣”，小孩根本看不懂，纯粹跟着凑凑热闹。戏演完后，众人走出戏场，归家路上，松明火光点点亮，伴着天上的星星，闪烁着长长的惬意。

世事后，宴席剩下的一些“碗尾”，又自家杀猪，还可继续享受美餐好几天。在当时平日里天天稀粥、番薯的年代里，是多么的让人欢愉，让人怀念。

而今，无论什么世事，开个酒店，办个酒席，生猛海鲜，山珍野味，高档酒品，应有尽有，比阔气，讲排场。但那种忙并快乐的感觉，似乎已经走远了……

松明火，照亮了路，照亮了一代人，也照亮了那一代人的世事凡俗。回味是悠长的，记忆是绵久的。此一时彼一时，流光溢彩的城市霓虹灯，华丽丽地欢呼跳跃，但总感觉少了一份质朴的热闹，少了一份憨实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