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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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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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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于烟霞山

上烟霞山之前,已经对它的挺拔和葳蕤作了足够的想象,且对它丰富的林下珍宝作了适度的觊觎。期待回程时袋子能装一些灵芝、重楼或者别的什么稀奇山珍。

当汽车开始频频拐弯,车顶与外面的树枝发出亲密摩擦声时,我就睁开了眼。烟霞山到了!大巴山腹地的这座名山呈现在我眼前。高峻稍逊,葱茏有余。虽说海拔只有1250米,在云雾的蒸蔚下也有崔巍之姿。

天刚初晴,修整过的荔枝古道上覆着薄露,石板上已有了青苔落户的迹象。我们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脚下一滑栽进旁边的绿色笼子里。若是平原大坝的人,当生出“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矫情,而大巴山尾巴上长大的我却一路感叹,要把路修上山,沿途小道铺上石板得花多少钱,费多少力。同时也有些疑惑,万源耗这财力,费这精神打造的三A景区,其价值所在。直到驻足在覃大仙庙门时,才明白这“祸”是他老人家惹的。

覃大仙,本名覃意,号物外真君,明万历七年生于今四川省万源市曾家乡覃家坝村。万历二十二年进京赶考,成绩斐然,但因考官误读姓氏,自以为名落孙山,遂愤然出家,隐居于烟霞山脚下老林沟修行悟道。这有名有姓的大仙并非泊来大神,而是保家佑民的家菩萨。说是庙,其实就是个凹于山体的石穴。若没有本地朋友的引导,倾倒的山门柱石和残缺的沉默佛象根本不足以撑起一座庙的意象。倒是一块碑石上的人面花,让我顿生惊诧和崇敬。这种把人脸置于花朵之中的刻法不知始于何代,但人心向美佛心向善的喻意就简单明了啦。饱读诗书的覃大仙显然爱美又向善,听说他得道后手抠“笑傲林烟“,又智降昼伏夜出的野犀牛,便知他并非一般的文儒之士。你看他打坐参禅之处,是在猫身而过的绝壁之上,光滑的人形凹陷处让人惊叹不已,这需要多少年的坚持,才能在坚硬的石壁上磨出这个仅容一人盘坐的天然“座椅”。我们争相爬进“梵音洞”,把自己蜷进那凹陷处,颂一卷半轴经,体会一番“转身直到三千界,极目横看八百程”的惬意与旷达。

为“梵音洞”遮档雨霜的,就是被覃大仙收服的那头巨大犀牛了。这头形象威猛,行为怪异的神兽已化身成石,守护一方平安。从此这里福瑞常在,苍生平安。

这种带点神化的传说其实并不高明,各地都有,如果不是那些老院子背后的古墓群,我几乎就只当这是一个杜撰的故事罢了。然而,那些与家宅混居的墓群中,居然有一些造型别致,雕刻精美的墓冢,其中有元代官帽型、越剧相公帽型的。被誉为川东清末石刻集大成者的“覃步元夫妇合墓”、“潘家古墓”、“马三品古墓”等已被列为达州市的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再读其他一些散墓前的诔文和碑联,让我惊讶万分。你看:德隆巨川香馨兰桂/能壮松岳声扬市朝;河鲤藏身双吉宅/仙人驻足绕佳城;淑范勒丰碑/芳徽铭碣石;笔写数字留行迹/金凿片石寄芳名;三板暂教风日蔽/一门且待子孙开……这些言简意骇又喻意美好的碑联,不仅展示了墓主人的学养,也蕴含着对子孙的期望。在这偏荒的大山里,还有这样繁茂的烟火气,这样深厚的文化印迹,那覃意的“成绩斐然”就不会有假了。

连同这些精深碑联吸引我的,还有那些精美的雕刻,或人或兽或花或禽。每一座墓山上都有一个完整的故事和喻意,让人不仅疑惑这样的能工巧匠是否为本地所产?而据当地人说,他们都是湖广填川来的。湖广填川始于明末清初,那这些有着明显宋元明风格的古墓是怎么回事?解答这个疑惑的是同样生活在老院子旁边的古樟、古柏、古银杏树,据测这些树里有高龄达900多岁的。最能体现生命之顽强和伟大的要算“古柏四兄弟”,它们四株同根,并排生长于圆石之上,无土以培,无水以灌,却苍翠入云,傲视群树。被誉为“川东第一藤”的红刺藤与两根并排的大樟树缠绵千年,成为游客祈福爱情的神圣之景。如此看来,在湖广填川之前,这里已经被人类圈养并繁衍着文明。或许是汉秦之前的巴人部落,或许是盛唐时荔枝道上的驿站,这里究竟有过怎样的沧桑故事,古树不语,古墓也欲说还休。尤其那些型似蒙古风格、江南味道的墓冠,却落款在清代的墓山,给人留下了足够的想象空间。会不会是派住此地为官或者逃来此处避难的“前朝”贵人。查了历史资料后发现,此地除了过过川陕驿官并无官府驻地遗迹,那么,逃亡的“前朝”贵人可能性就更大了。毕竟在朝政更迭中,要想不被“斩草除根”,那句拼尽老命喊出的“逃得越远越好”,大概就是此地文渊深厚的源头了。当然,也不排除像覃意这样“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的高人,要来这里与云山为伍,和烟霞对话,生一堆儿女看乱云飞渡,直待河清海晏,人间康宁。

大巴山山多田少,苞谷洋芋成为主要农作物,但是上百种植物里已经有数十种山货成为烟霞人的盘中餐。这是万源近年主打的文旅品牌之一。

已具三A景区资质的烟霞山散落着11座三合院古村落。院前的瓜果鲜花,院中的雕窗石坝,屋后整齐堆码的柴禾,“川东民居,烟霞农耕”让人既能窥见历史长河中烟火的叠加意蕴,又展示着川东民居的淳朴和洒脱。烟霞人好客,几乎家家都囤集着诸如山菌、竹笋、豆荚、萝卜、野菜之类的干货。真有“户多输翠羽,家自种黄甘”的意境。只等贵客落屋,杀鸡斩兔炖腊肉。随便放几样山珍都让城里人吃了频频回首,念念不忘。夏季正是晾晒的好时节,阳光斜过屋檐照着那些成串的宝贝,让我突然想起前年冬天从它们身上吃出的太阳味道。

烟霞山的阳光是自带彩虹光晕的,还带按摩功能。你看那院中小憩的狗狗身上,尽是约丽与舒适。偶有大嫂端着簸箕出来收拾,身后跟着个跳着走路的稚子。这也是画家们笔下用来诱惑身在嘈杂大都市人,华丽转身去偶遇的那个桃花源。部分整修后的古村落如覃、王、曾等5家院子都打造了民宿,可同时接纳70多人度假避暑。于山抹微云,地生岚香处品茶吟风,不正是乡村振兴的目的和意义吗?

一个座山的灵气,无非人和寺。人有了,寺呢,叫烟霞寺,坐镇于烟霜山脊背。一进山门便被岚雾携手,蝴蝶绕身。数量之大,范围之广,确为平身初见。浪漫者立感坠入仙境,欲吟诗作画。理智者要查地磁场,看看何以聚集这么多长舞不休的小精灵。

烟霞山始建年代不详,最大规模时有四十八殿。每月的初一十五,颂声天震地骇,极目远山缠绵。可惜如今仅遗残殿几间,石刻数片,倒是覃大仙的真身石塔,民国的八德池还保存完好。我们走到山腰时,偶遇一锄地少妇,问她烟霞寺四十八殿在何处,她遥指丛林深处,说:还要走一个半个小时。据老人回忆,上世纪初,这里的街市与寺庙并存,其香火之盛为川东北之首。我不仅驻足想问:烟霞啊烟霞,你藏于深山可有寂寞,你由盛而衰时可有遗憾?烟霞山用它喷薄的富氧离子回答我,用它繁茂的物产回答我。烟霞山的上百种植物中,中药材就有二十余种,且是无人采撷地野生状态。我倒准备了袋子,可那灵芝生在峭壁之上,百合在山谷里,我们只好沿路采挖些兰草和鸢尾,算是得了巴山之馈赠,烟霞之灵气。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覃意当年选择的这块归隐地,如今正成为更多人想清心洗肺的地方。至少我,还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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