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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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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2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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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故园安然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这人生三问费思量。作家毕飞宇在“朗读者”现场说,他小时候觉得最神秘的和最羡慕的就是看小伙伴上坟。他很好奇为什么到了那个特定的日子,下雨或不下雨,许多家庭排成队,在父亲的带领下,对着泥土说话。他们说那堆泥土是自己的根,有自己的祖先。但因为父亲身份不明朗,他不知自己的根在哪里。如此看来,我比他幸运多了。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是“湖广填川”的产物,那个叫“永州”的地方究竟有多远,九龟洞里是究竟有没有龟,滴水崖到底有多高?这些都是发挥我想象力的题目,也是我的心之所向,魂梦相系的“根”。

家谱是一个家族的历史,可以解答“人生三问”的前两个问题。我们就是从这些陌生的文字,爬进历史深处,找到属于并温暖自己的那段基因。从家谱得知,这条“根”是从清康乾时代自湖广永州发源,筚路蓝缕历尽磨难在巴蜀落地生根。我曾无数次想象我的祖先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在什么季节,带了些什么东西翻山越岭,挑儿担火的来到这个在当时无比蛮荒,对他们又极其陌生的地方。还有,我们家当时是穷是富,是自己响应皇帝的号召来发展生产,还是被迫迁徙?这一路走来,有没有遇到山妖水怪,够不够凑一台裹脚剧?

其实,想知道这些还有我的一些宗亲。我们聚在一起,拿起缺角破页的家谱,抖落沾染在上面的时光和尘土,想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血脉,感悟和调整自己的生命,联系失散多年的亲人。

两车八人,来一段说走就走的旅行,一次盼望和计划很久的寻根之旅。这比起2004年我独自前往要温暖踏实得多。我们从云阳,经巴东,过宜昌直奔湖南祈阳。飞驰电掣10小时,当然不是反溯当年那条湖广填川之路。两百多年前只能用脚丈量,快的一两个月,慢的要三五个月。我们一路上联想加猜测,讲着祖先的辛苦,话当下的融合发展。年纪最大的朱洪明老先生是我们家族理事会的元老,相当于老朱家的活历史,走乡串户收集资料,前后串联整理派系,可谓劳苦功高。辈份最大的有两位,一位是这一届理事会的秘书长朱大奎,家族里大小事都得经他手,即使是平时也很辛苦。一位是天师分会的会长朱大忠,是参与家族工作多年的老理事了。比他们晚一辈的有朱小林和朱占平,是理事会里的顶梁柱。朱小林是常务副理事长,代理事长朱大俊行使管理权,也是这次“省亲”活动的总负责人。朱洪章是我的叔叔辈,辈份在中间,也是理事会的中坚力量。剩下的是我和侄子辈的朱亚清,相当于这一路的服务员,负责跑路和照顾一行的长辈。实际事情多是亚清做,谁让他比我晚一辈,我也得摆摆长辈的谱啊!

说是“省亲”,却只能按图索骥。我们循着家谱上的地名,先是去祈阳县志办,档案馆查找,可是很多地名已经改了,现代化的导航带我们去不了目的地。我们只能去找最老的村庄,向最老的人打听,哪里姓朱的人最多,他们都来自哪里,还有没有人说得清自己的家世,知不知道那些留在几百年前家谱上的地名现在在哪里?辗转两天终不负,我们找到了朱家人最多的两个村,在祈阳县茅竹镇,一个叫滴水村,一个叫联合村,这大概就是当年的“永州府祈阳县九龟洞”所在地。虽然没有山也没有洞,但我们知道这个“洞”之所指是“洞天福地”之意。

站在村口,我们惊奇地发现,周围大大小小有八个神似乌龟的小山包。可是怎么叫“九龟洞”呢?当地的支书也姓朱,叫少平。在他和村里一位老先生的指引下,我们在一块周围都很平坦的大田里,看到了突兀出的一块近十吨的大石头。爬上石头,居然也是有头有尾,像极了一只大乌龟。九龟,果然不是空隙来风。在这附近,我们还找到了家谱里记载的三个老宅地:里塘、火帐和江边。从地型看,里塘跟火账都在椅子形的山坳里,符合前门开阔,后有靠山的好宅基地标准。可是,风水轮流转,面对青乎乎的秧苗和树木,我只能想象两百多年前被那小山环抱的深宅大院。反倒是江边的一纵四横几条小街,让我觉得莫名亲切。那条被磨得凹凸不平的石板路,被我们踩出了历史的回响,踏出了血脉的疼痛。街不长,也不宽,却有好几个名字,有铁匠铺,拴马房、洗脸石等,让人可以揣摩当年住在这里的绝不是一般大户。问街上人的姓氏,却是五花八门无一姓朱。这太让人意外,也让人伤心,可我不信,打听住在这条街附近的老人,终于有几个柱着拐杖晒太阳的老人说,那条街的主人以前就姓朱,后来搬走了,搬去哪里不清楚。说不清楚就对了,两三百年前的事,现在有几人知道?可是,这条街跟滴水崖有什么关系?顺着街走出头,就到了江边,这条江是湘江的支流,当年江面宽阔,江水湍急,江上客货船只往来不绝。顺流而溯,使可经湖北直达三峡。滴水崖就在街后面,高十余丈,水从高处落下时会溅起水花,发出声响。只是后来泥沙淤积,填高了河床,淹没了连接江面和街上的石梯。现在江面与街道只有一米多的落差,但我们仍然可以想见当年这里来来去去的船只和人丁兴旺的场景。

江边,里塘,火账,是当年三兄弟的根据地,这样的风水宝地可不是一般人能占得到的,可他们为什么要入川呢?显然不是对被楚巴文化撞击后,又屡受战乱和瘟疫侵蚀的巴蜀有多大的好奇心。若不是有巨大的诱惑或被逼迫,他们决不会放弃这里已经攒下的丰厚家业和这么好的地埋位置。而巴蜀虽经康熙时代有所发展,可毕竟路途遥远,前途未知,故并不是被诱惑。如此,就只有一个可能:被逼迫。但又是被何人逼迫?大清王朝。明朝灭国之后,朱氏受到杀戳和驱赶,虽还有部分大明后裔苦苦支撑,和地方义士在坚持“反清复明”,但到了康乾时代便已回天乏力。而祈阳这里的朱氏显然不仅有丰富的财力,还有一定的武装力量,据家谱记载,在江西填湖广之前,任武职的朱氏后裔有好几支。这大概就是其中一支,明灭以后迁来,撑了一两代人,终于在朝廷的围追堵截下被迫放弃,只留下一些外姓的亲戚或仆役,自己为了获得继续活命和繁衍的机会拖家带口入川。

是的,牛烘烘的朱氏只有“活下去”这一个简单明了的目标,这从他们入蜀后寻找的落地之处就可以看出。放弃了祈阳那么平坦富饶的地方,他们在巴蜀的沟壑深处,高山之上,密林之底搭起了茅屋土灶。时光的筛洗之后,优良的基因还是凸显了他们勤劳勇敢的品质。无论条件多恶劣,地势多偏僻,一座座朱家大院还是不可阻挡地拔地而起,耕读传家的家训家规也使他们在后来逐渐开明的社会发展进程中,不断有人得中榜首,出相入仕。当“朱”这个姓脱下“皇”袍,不再对当局造成威胁时,朱氏后裔获得得了相对平等的机会,拥有了与老百姓并肩的待遇。于是他们不断繁衍生息,直到有了我们。

我突然就有了去找祈阳县政府的冲动,通过他们能否挖掘出沉淀在这里的故事?乡村振兴可否还原这里昔日的图画?一些生动的场景跃然脑际,这不是空隙来风的创作,而是部分基因记忆的复活,我想把这些故事记录下来,从而让更多人知道……

听老辈人说,从湖广填川还有一个地方叫“永州府零陵县翠享村鹅公大丘”,这个地址是我2004年独自前往去寻找的地址,地址没寻到,却寻到了另一个朱家村。当时接待并带领我去的是永州市水利局局长朱三好大哥。这次又是在他的带领下,来到了现在的邮亭圩镇桐子枰村,原来朱家村就合并在这里。十三年过去了,那里还有宗亲一眼就认出我来,不想感动都不行啊!我们在熟悉的乡音中相互问候,聊起了家常。是的,我没用错词,就是乡音。他们说话的语调声腔跟我们改革开放前的老人说话一模一样,还有农具器皿,生活习惯,都如出一辙。完全没有“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陌生。走进这里任何一家,都不会让你觉得是在千里之外。我们毫无障碍的从家族文化谈起,再从老家谱查起。虽然年代久远,历史更迭,前后不能完全对接,但是大家都为这遥望多年的相逢欣喜,为自己温暖的生命礼赞。

此行圆了梦,也留下了更多的思考。静静的岁月里,朱氏奔腾不息的血脉总是时有回响,这是我们链接祖先的力量,也是家族文化和智慧的延续。我们因此得到天地的关照,也将会获得祖先绵绵不绝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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