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有一条路,琴声可通天。望一眼倾国倾城,走一遍地老天荒。
那条路上还有甜美的老酒,和卖酒的绝色女子。
我提着空瓶去买酒。文君的酒有墨香有诗意,还有她明媚不屈的微笑。据说很紧翘,我得赶紧去。过了那座桥,芭蕉树后幽幽的琴声正缓缓流淌。想必是相如同学又在弹那《凤求凰》,文君每次听它都小心翼翼,仿佛呼吸重了都会破坏气氛,又仿佛稍有触摸就会疼痛。
这才子佳人,一个弹的是期望,一个听的是缠绵。我循声而往,琴声还在,琴身却孤单。雨滴落在琴弦上发出“铮铮”的声音。我试了试,哪是柔软的琴弦,分明紧绷的钢丝。原来,别人的琴还真弹出不出自己的音。
人生,总是要在一段刻骨铭心之后才算开始。从临邛到蜀郡,一路几多欢喜几多愁。幸好相爱的人,呼吸都是梵唱,对视都有花香。文君的心,幽闭了太久,却轻易被司马君推开了。他们之间,似乎只有一片芭蕉叶的距离,曾经各自静听,各自感悟,突然一天发现叶的背后虚掩着一份热烈的期盼,藏着自己遍寻不着的那个人:哦,原来你也在这里。
相如同学很历害,一曲《凤求凰》抱得美人归,一首《上林赋》赢来紫袍加身。至此,长安城里的中郎将司马大官人天遂人愿,走出了仕途不顺的阴影。功成名就之人自是神采飞扬,加之音律赋词样样通。灯红酒绿间佳人有约,渐渐地,一个有几分才色的茂陵女子驱赶了他的寂寞。怎么跟文君交待?只能实话实说。哪知寥寥数语引来情义满满的《白头吟》。他读得出其间不舍“执子之手,与子皆老”之意,却拒绝不了年轻女子的温情脉脉……
文君更厉害,那年送他赴长安,便一笔一划写下了地址。她知道,这就是未来几年要等待和遥望的方向。那是一段漫长艰辛、满目蒙尘的日子,特别是那一封“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十三个数字独独没有“亿”,既不相忆,也无情义,好一个薄情的负心汉。文君从而拆字而诗:一别之后,二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君怨。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依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忽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唉!郎呀郎,巴不得下世你为女来我为男。千回百转的数吟,荡气回肠的情诗。她说,那是为他回归铺设的大道。
果然,相如同学读到这二十二行诗,既羞愧又惊奇。想那年“文君夜奔”之动人,想彼时“当垆买酒”之情深,还有哪个女子有如此担当和飒爽,又会有哪个女子有如此才学和深情。浪子回头吧,立即给文君回信:“诵之嘉吟,而回予故步。当不令负丹青感白头也。
我问:尘沙覆过薄情郎,莫非由他留情殇?
她说:涟漪琢青痕,与君已千年。毕竟不能一直任性,那年见他,便褪了前世今生,淡了繁华云烟,天上地下,只余他惊鸿一眼。就让荒芜隐约,以温柔向晚,用沉默带路,静候地老天荒。
也许这就是爱,是好事多磨。好在从此红灯笼,深院墙,相如深情备红妆,耳绕情声,乌衣白巷,笙歌翠合只为文君唱。人生是场荒芜的旅行,他们多好,走过了,偶遇了,相逢了,别离了,仍是唯一。这一条幽然故径,被素颜的文君渲染出一路芳华,如果你走过路过,别只顾看那溜金的门庭和檐角,别去数那金店几家,珠宝几何,闭上眼,听听司马相如弹奏的绝世风雅。只此一家,别无他处。
是的,就在那个自由新鲜的夏天,琴台路边,有远山和炊烟,有沉睡的狗和田野。远去的光阴里,每段故事都会苍老,惟有他们,一直都美好。我提着空瓶子,欢喜地回头望,酒垆关张了,他们,恩爱去了。我悄悄拨开雨雾,轻叩芭蕉叶,看他们亲密如画,相濡以沫。于是深信,这世上真的会有人爱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