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春上牡丹芽

暑假回老家武山，在温泉度假村，家家铺子前，艳生生立着一丛海娜花，重瓣大红的正气喜人，红白相间的清新可人，单瓣玫红的妖艳逼人。

一位红裙子姐姐，拉着粉裙子妹妹，她们张着手，猫着腰，像两只蝴蝶飘向花丛，双手击合处，几只蝴蝶乱溅起来，蝴蝶没捉住，却笑出一群蜂蝶，那两只大蝴蝶飞旋着起身，把我的思绪拉到了花海。

甜丫，去给咱摘些海娜花，捂指甲!

真的吗？太好了！

扎着羊角辫，花白裙子的我，端着一个洋瓷碗，一蹦一跳地来到院子南面的花园。

一片大红的海娜花，刚没过我的腿。仔细看来，其植株外形上小下大，上疏下密，五六个分枝，边长边开，挂在梢部的花蕾像微荷包，玲珑有致；中段是怒放的花朵，花瓣艳若桃红，花心，却收在一个小绿帽里，这个小绿帽，有一只蝴蝶触角，末端收成一个点，斜倚在花心处，动感十足。根部的花已谢，长出毛绒绒的小果子，状如毛桃。微风轻舞，刮过一阵小香风，惹得蜂蝶嗡嘤不止。

捂指甲需要盛开的花。很快，我就摘了一碗，不仅指尖留香，也留红。

晚饭后，当挂在墙上的煤油灯，摇曳着细小的灯芯，给屋里的物件，镀上一层暖意，我们就开始准备。在花瓣中加入少许蒜、白矾，用力捣碎，海娜泥做成。姐妹们就互相包起指甲来。先取适量海娜泥敷在指甲盖上，拿准备好的豆角叶或是葡萄叶做一个婴儿包，用细麻缠好。最后，当所有人的十指削葱根，变为臃肿的绿斑虫，嬉闹的长影，映在窗纸上，笑声穿过窗棂，飞向星空。

这一夜，每个人都小心举着两把绿斑虫，强忍着微痛不敢动，在指头的跳跃微痛中睡去。

我一醒来，就赶紧扒掉指甲筒，看看自己一晚上的成就。几个姐姐们定力好，没动，都是“一点愁凝鹦鹉喙，十分春上牡丹芽”，唯独我的一根小指，指甲是白的，指腹却格外红。谁知道是打闹时弄的，还是梦里弄的，也因此，我们笑得一塌糊涂。最后，给指甲蘸点醋，这样，古诗里的“玉笋红”产生。

刚捂好的指甲，大都太满，有时染到肉上，有点柴，等过个十天半月，当指甲退出来些，露出白嫩的月牙儿，那才是“金盘和露捣仙葩，解使纤纤玉有瑕”。

手，作为女人的第二张脸，自古至今，是所有爱美女性的又一焦点。

在没有发明指甲油的漫长日子里，富家太太小姐用它，普通老百姓家的女子也用它，海娜花因此风靡一时，受到所有爱美女子的青睐。

后来，便发明了指甲油。斑斓多彩的指甲油，可以随性搭配服饰，使爱美的女子更完美。一开始是单色的，后来有了贴钻的，贴真花的，猫眼的等，几十到几百，价格不等。

现在流行的美甲，又叫甲艺设计，大致分四类：彩绘美甲、贴片美甲、浮雕美甲和水晶美甲。

彩绘美甲，是用专用的美甲颜料在甲面上描绘构图，画各种手绘图案、花草、风景、人物、卡通等。

贴片美甲，是用指甲专用胶水将全片或半片甲片贴在指甲表面，从而造就修长甲型，弥补手型不美的遗憾，缺点是透气性差。

浮雕美甲，是用雕花粉雕出立体的图案，浮雕美甲很有艺术美感，缺点是立体雕花比较突出，平常工作和做家务都会很不便，故一般在特殊场合才会做。

水晶美甲，是用水晶液和水晶粉造就优美甲型，可塑性强，可延长指甲，特点是坚固耐磨，不易断裂。

彩绘美甲大致有五步：一是修甲形，推指皮；二是剪指皮，磨甲面；三是清洁甲面，底油包边；四是涂画造型，完成后，均匀涂两层薄甲油胶。五是封层，最后照光疗灯约1分钟。

指甲做成什么样，主要取决于第四步，涂画造型。

美甲师带着围裙、护袖，食指套上塑料的指套，拿出一个小枕头一样的垫子，示意你把手放在上面。拿出几片样板，让你选款式。先熟练地修好指甲，就拿出梭形的指甲锉，一阵上下翻飞，左磨右挫，说话间，指甲磨好了，式样颜色也选好了。最便宜的是纯色，做起来不费事，平涂颜色即可。最有含金量的是手绘，这就完全要看美甲师的绘画技术。贴钻、贴花的技术含量不高，价格却比较贵，保持时间也长。比较独特的一种叫“猫眼”，平涂两层特殊指甲油后后，用一条细的吸铁，斜着吸一下，就会在指甲上出现猫眼纹，很是神奇。

春山赏花，偶遇一位头戴云鬓，足凳绣鞋汉服女子，让人惊叹路遇仙女，她眉间的胭脂，或是指甲的花样，一定是统一中的渐变。

指尖的各种创意，成就了各式绕指柔。360度无死角的佳丽，美出了新高度。

就服务形式来讲，除了实体店，后来有了线上团购，现在还有上门美甲，下班或休息时间做，不要太方便了，只不过，上门美甲价格要稍贵一点，200元左右。

在上个世纪末到本世纪初的几十年里，兰天城市广场内街二楼电梯旁，有二十个美甲摊位，围成一个圈。这种经营模式很合理,在那个买啥都去实体店的时代，逛街是必修课，逛累了需要坐下来休息，美甲就成了双赢的事。

有人指甲天生坚硬，细长，剪磨了就可以直接画。也有人指甲短、脆，需要先贴甲片。

美甲师成了一种赚钱的职业。我因工作限制，平时很少做指甲，但每年春节前必做。要做就去天城市广场内街二楼，找小梅去做。小梅二十几岁的样子，有着天水白娃娃标准:时尚漂亮，清爽白净，长长睫影下的大眼睛，很耐看。她大多时间低头干活，只有停下手说话时，才能看清她的双眼。摊位前，摆着她自己画的工笔画，晕染和勾线都不俗。

那时候，画指甲主要靠手绘。她做一副指甲100元，别人80元。她的摊位跟前经常有四五个客人排队等，一人半小时，四五个客人就得两三个小时。我亲眼见到，她按照顾客的喜好，画出羽毛、梅花、兰花、雪花、卡通等小图案，每个都栩栩如生，统一渐变。

我特别喜欢她画的牡丹，她用细小的排笔，两边蘸上红色和白色，快速拧搓，一朵恣意绽放的牡丹画成，大拇指和中指两朵牡丹，一大一小，姿态不一。其余手指都是一朵牡丹，一朵花苞。然后拿出一支针尖细的笔，一阵皴擦点染，花蕊和叶子呼之欲出。奇怪的是，整个过程就30分钟，画手指只要十分钟，不知道在短短的十分钟，她如何做到两只手完全对称，对应的花一样，但在一只手上，绝对找不到重复的花样。

那是她最后一次给我画指甲。她告诉我，现在人追求快餐式消费，贴甲片、贴钻的人更多了，像她这么传统的手艺人，越来越不吃香了。美甲不能养活自己，除了腊月和夏天，其余时间，她的客户很少，她要远嫁他乡了。

随着电商的迅速崛起，大多数人吃穿用度都是网购。许久不去实体店购物，去一次，双腿疼得厉害。我失去了逛街的能力，从不记得美甲这件事。

变美，是一种永无止境的坑。偶尔去一次美容店，美容师永远都有新的项目介绍，她会说，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和舍不得花钱的女人。微整包括纹眉、双眼皮、开眼角、隆鼻、拉皮、提眉、磨骨、祛皱、祛斑、塑形、美体、减肥、抽脂等，想脱胎换骨，就得整容。

介绍归介绍，我从不动摇。比起美容，我坚信”腹有诗书气自华“，更在意骨子里的美。比起僵硬的玻尿酸脸，我更喜欢迟暮后的从容。

放暑假时，禁不住闺蜜诱惑，又去了兰天内街，来了个“十尖尽换红鸭嘴”，看起来精致高端，闻起来却有一股异味，非但没达到“数点桃花汛流水”的效果，做事笨拙不说，老感觉憋闷、无法呼吸，说不上哪里堵了。

没想到，多年后，我还会如此怀念一株海娜花，或许它一直都在，一直那么普通，一直都在绿荫下呼吸。

这不，朋友送我一包海娜花粉。姐姐来我家了，我们准备了塑料胶带，薄薄的小方塑料纸，当晚就干盘起来。按照朋友说的步骤，先给海娜粉兑少许热水，搅匀，再拿塑料胶带包好指甲周围，只露出指甲，然后在指甲部分涂上海娜泥，包上塑料薄膜，最后用胶带缠一圈，就固定好了。比以前的操作简单干净很多。

和小时候一样，手指微痛。我们聊着天，把手放在胸前，小心地睡去。

清晨醒来，洗手，指甲色泽自然，似有若无。又一次感受美甲后行动自如，呼吸自由。我们抖着各自的囧事，掐一下脸蛋，拽一下头发，挠一下胳肢窝，那些淹没在尘埃里的童年，又回来了。

2022/2/2于湖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