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蕾里的蜜桃

石窑儿的脆瓜满肚籽，香透了葫芦河；秦家洼的富士冰糖心，甜出了大西北；杨家坪的蜜桃一点红，红出了全中国。

天水秦安，羲里娲乡，飞将军李广的故里，诗仙李白的祖籍地，自古就是瓜果之乡，中国桃的原产地之一。

三月的秦安，不约春风，只约桃花。一场春风，吹醒了葫芦河两岸的杏花，粉嫩清亮。一场春雨，十里桃花，从葫芦河川道蔓延开来，席卷整个田野。郑川的桃花开了，西川的桃花也开了，何湾的桃花开了，云山的桃花开了，航拍下的秦安古城，在五朵莲花山掩映下，成了一朵彩色的莲。

葫芦河大桥旁，遍布的桃花海，被河水穿肠而过，壮阔成一曲霓裳舞。是谁？在风中，甩起了这个巨幅的水袖。

水袖轻舞，所有关于桃花的人和事，缀在袖间，随风轻漾。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老公公还种着一亩三分桃。

冬天请人修剪果树，打春后，在树底下，挖两个深沟，埋上有机肥。

花开了，人也就忙碌起来。周末，小姑子领着女婿，大舅和大妗子都去地里帮忙。一时，呼朋唤友，偕老及幼，一大早就开到桃园。

晨光熹微，所有的景有一层光晕。修剪过的桃树，有着中国水墨画的神韵。一棵桃树，分出四五枝树干，每枝树干粗壮遒劲，状如盘龙望天，夭夭桃花，就在黑灰的枝头绽放。

第一次近距离面对桃花，就被它惊艳到了。灰黑色的树枝尽头，伸出翡翠的嫩叶，衬着粉红色的桃花，美得让人心跳。细看一朵桃花，曙色的花蕊，六只花瓣内深外浅。如此精美的工笔画，用怎样的浓淡干湿，才能调染出来呢。加上疏密、俯仰、侧正等因素，竟很难找出相同的一对来。

直指空中的一枝桃花，造型完美，以白云蓝天为背景，像极了头顶瓦罐、蛇纹树衣的女子。风撩起了她的长发，也撩起了她的衣衫，有着八千年还未落到地面的花影。

斜倚的一枝桃花，一半在云里眺望，一半在泥土里扎根，像翘首盼归的人。

我们今天的任务是匀花。看来看去，不忍辣手摧花。不匀吧？果子一定是挤到一起，长不大。

这种工作，多是女子完成。无论年纪 ，只要是戴着凉帽，伸长脖子，手指在花间侍弄起来，就成了桃花西施。一抬手，或是一低眉，别有一番风情。匀着匀着，有人一不小心，踩空了掉下来，就笑出了满园春风。

一个真正的桃园，离不开一个窝铺，里边能放个单床，供看管休息用。隔壁的安家姨，主要以种地为生，她家的窝铺，经常有人驻守看管，农忙时，他们甚至在窝铺里做饭。也因此，常常帮我家看管。施肥，除草，打药，放水，这些隔三差五的工作，都是公公边上班，边完成。

农历四月天，早桃开始成熟。

我家园子里早熟的是油桃、麦香。油桃是李子和桃的结合体，颜色橙里带红，果型细长，有着李子的尖头，吃起来不酸不甜，口感独特，也就能赶个早，尝个鲜罢。

中熟的有一棵大久宝、两棵仓方早生，其余都是北京七号。前两种桃子，底色是黄白色，果面全红或带玫瑰色条纹；果型圆大，果皮较厚，完熟后易脱离；果肉乳白色，果汁中多，风味甜，黏核，口感脆爽；初熟时香脆可口，熟透后皮厚耐放，适合长途运输，但后味带酸，桃核周围的一大圈果肉，酸得几乎咽不下去，好在我家桃园里种得少。而北京七号的特点是嘴尖、皮薄、汁液多、白里透红、果型美、果肉嫩脆、风味浓甜、离核。

晚熟的有八月脆、处暑红等。

“上有王母蟠桃，下有秦安蜜桃”。在秦安蜜桃的众多优良品种中，北京七号由于果型好看，口感极佳，为秦安蜜桃主打品牌。许多外地客吃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那个味。

当北京七号开园叫卖时，时间已是中伏。在蒸笼一样的酷暑里，果农迎来了桃子丰收的高潮。

长在树梢的北京七号，自带红衣仙女光芒，桃尖一点嫣红，像从桃尖向四周晕染过似的，由深至浅渐变，最灵动的一笔，是从一侧勾出的一条流水线，底部全是米白色的。

长在树底叶间的，除了点了胭脂的桃尖，周身米白色，有点素衣仙女的味道。北京七号的果肉细腻甜美，从果柄小洞处掰开，你可以看到深桃红果核，去掉核，其余果肉都是白色的，咬一口，一股琼酿渗人心脾，蜜白的果汁溢出来，你不仅要快速吸溜一口，享尽这人间美味。

丰收的桃园，淹没在香甜的空气里。阳光是甜的，鸟叫是甜的，蜜蜂是甜的，露水是甜的，地气也是甜的。抬头，视线早被挂满枝头的大红桃子挤满，俯下身来，才可以看到父亲般坚实的树桩，它们整齐列队，扎着马步，拼尽最后一份力气支撑着。

最好吃的桃子，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鲜桃。一颗长在树梢、带着露珠、熟透了的北京七号，用卫生纸拭去露珠，剥皮去核，入口，瞬间甜稣了身，只一口，年年就想，吃一颗，终生难忘。

秦安蜜桃之所以甜，与当地独特的气候地理土壤条件分不开。秦安属于陇中温带半湿润气候，自古以来，就是中国北方落叶果树最适栽培的黄金纬度区之一。加之当地没有工业的污染，冬天无严寒，夏天无酷暑，光照充足、热量丰富、昼夜温差大、农作物生长期较长，土层深厚等特点，种出的水果奇甜。当地农户栽种蜜桃年岁久远，经验丰富。

据秦安县志记载，秦安蜜桃早在汉代时就已广泛栽培，在唐宋时期，齐桃、二格子桃和秋桃，就已经远近闻名了。据说，唐太宗李世民在病中想吃故乡的蜜桃，专门派遣使者快马兼程到秦安采摘，有了这层机缘，秦安的蜜桃也走入了宫廷，成了贡品，名扬四海。

在交通不便的年代，桃子的出售主要靠商贩（当地人叫 “倒包客”）。他们牵头经销，统一收购，用大挂车销往新疆、宁夏、广东等地。 需求量大时，也就一元左右，滞销时也就三、四毛钱一斤，甚至“冒堆堆”（方言，一筐多少钱或是一堆多少钱）。

桃子是鲜货，不好贮藏，到了收获的季节，高低贵贱都要出手。也因此，好多外地客商要求六七分熟就摘，这样，还冒着绿气的生硬桃子，在经历几天的高温运输，到了目的地之后，真的就绵熟了。

公公在和倒包客谈好价格，亲戚都到了，我们就开始摘桃了。这可是桃园最热闹最喜庆的一天。先在树缝空地间铺上床单、塑料布，然后挑大个的摘下来，再统一挑出大小，大个的装一筐，中匀的装一筐，最后，称重，结账。

不是所有的桃子都卖，还要留一部分送亲朋好友。送人的，一律是挑出来的稍子桃。

公公只会种桃，不会装桃。要送朋友的一小笼桃，把略小些的装上面，把最大的却装下面。有人唠叨几句，他会说，做人要实诚，不要分里面。就因为这样，他种的桃子很少愁卖，年年有外地客商点名要他的桃子。

安家姨从不总卖，她零卖。她说，零卖就是辛苦，但要比总卖多一千来块。她有一套秘籍：小的没颜色的装到最底下一层，又大又红的，摆在最外层，记得把最鲜红的部分露出来，按照阳光的方向，桃尖一顺朝上。不光是安家姨，我还亲眼见过，很多零售点的桃子，经过一番神操作后，瞬间色泽艳丽，打眼了许多。

一晃二十年。如今，部分有电商经验的本地人，成立了合作营销社，从种植、摘果、包装到运营，无不体现这一伟大时代，万众创新、合作共赢等理念。秦安蜜桃与国内最先进的农业科技接轨，加之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勤劳活通的秦安人民，已经培育出了更多的优良品种。

2006年8月，在北京举办的“奥运推荐果品评选会”上，“北京七号”秦安蜜桃被评为一等奖，同时荣获“中华名果”称号。2008年7月，经国家质检总局审核，决定对秦安蜜桃实施中国国家地理标志产品保护。2018年 11 月，秦安蜜桃入选2018年度，中国最受欢迎的名优果品区域公用品牌十强。秦安蜜桃成为享誉国内外的金名片。

2017年7月，宝兰高铁的开通，为秦安的发展插上了翅膀，使秦安蜜桃短时迅速到达全国各地。尤其在疫情常态化的今天，只要你想吃，秦安蜜桃就能网购到。

每年四月，刘坪、云山等17个乡镇的桃花正开，一年一度的桃花会开幕。相约桃乡甘肃秦安，感受中国美丽田园。来自四面八方的媒体朋友和游客，欢聚秦安，共赴一场视觉盛宴，为秦安蜜桃打开了走向世界之门。

后来，我家桃园被征用，桃树砍了，老宅拆迁了，种桃子的公公，也去世了。没有了老家，人就成了过客，过客是吃不到现摘的鲜桃的。

每一年，尚在秦安的小姐姐，都要捎来两箱北京七号，虽然不是现摘，但也香甜依旧，足够慰藉那些味蕾里的乡愁了。

2022 04 02终稿于湖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