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在自行车上的时光
晚上下班回家,刚走到楼下,就接到老公的电话。让我往左看,会有惊喜。我才发现停着一辆自行车,和我家数月前丢的很像。我飞扑过去,车把中间竟有公安局刻印的数字:51213,没错!是我的车子!我摸着它的鞍座,一阵失而复得的喜悦,使我差点蹦了起来。
这是一辆斯波兹曼变速车子,英文名Sportsman,购买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当时刚刚兴起变速车子。它的右把手前面有一个变速器,可以调节成上坡、下坡、平地三个模式,这样上坡路骑起来不会太吃力,下坡时速度不会太快,平地上跑起来相当轻快。
“我想要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
潘美辰一句冷冷的嘶吼,竟是那个裸婚时代,很多年轻人的心声。当时的钱很值钱,物质很贫乏,大多数人工资在100至500元左右,就可以养活一大家子人。家家上顿下顿不是浆水面,就是臊子面,菜主要吃洋芋、萝卜、白菜、西红柿、茄子、辣椒等素菜,改善一下就是饺子包子,很少煮肉。好多人的婚姻是媒妁之言,毫无感情基础,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却愣是守着围城中的烟火,到老都不离不弃。
“宁肯在自行车后欢笑,也不在宝马后哭泣。”这是很多女孩的择偶观。
父母的原生婚姻经验,或多或少地影响着子女。和经济条件相比,她们更看重人品。结个婚,“三金一电一车”(金戒指、金项链、金耳坠,电视机,自行车)就好,婚后依旧是粗茶淡饭素衣,内心却很满足。
不像现在的女生,一要有房有车,二要有稳定收入,三要看长相人品。细化为:
身材修长一米八,
经常锻炼有腹肌,
眼睛细长像欧巴,
指甲桶状非荞皮,
头发浓密不带卷,
阳光浪漫会疼人,
幽默绅士能做饭,
努力上进有潜力。
我和许多女孩一样,选择嫁给了爱情。当时没房没车没钻戒,婚房在老公单位宿舍楼。婆家给我们做了床和沙发,我们自己买了一样最贵的家电——康佳21寸彩电,这就结了婚。
单位离家有十里路,公交车很少,老公就用仅有的780元,买了当时最贵的Sportsman女式自行车。它没有横梁,黑色底漆,上面有红色渐变纹,漆很亮,车轴、轮毂和辐条都是不锈钢。在当时算是很时髦的了。
羲皇大道仅一条马路,却很宽,上下行各一半,车很慢,人很少。中间稀稀拉拉的公交大巴,两侧是成群结队的自行车,小轿车很罕见,驴子、牛、马谁谁都上马路。谈个恋爱,不在马路边上热吻,而在自行车上默默相伴。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
舒婷的诗,成了许多女孩的爱情宣言。
在那个没有手机的年代,照明基本靠电灯,娱乐基本靠影视,解闷基本靠书报,联系基本靠写信。
人是真正的群居动物,婚丧嫁娶都是闹哄哄的。人心是热的,心与心是近的。大事小情都要面对面交流,有事没事都要去邻居家逛逛,就连散个步也要三五成群。今天你来我家舀个浆水,明天我去你家借个气管,自行车也是可以借的,不用担心出了事故,车主要承担连带责任。聊高兴了,互相理个发,留下来吃个饭,都是常态。
不像现在,很少借东西,再亲近的人,车坚决不借。人们习惯用电话解决所有问题。视频会议、网上祭奠等活动已成为时尚。网络拉近了现实的距离,却疏远了心的距离。结婚有婚庆公司,宴席都在酒店,丧事也多从宾馆订饭,需要帮忙的地方少,就连同处一室的夫妻,各自抱着烟枪一样的手机,做着三不(不争吵不干架不交流)好邻居,发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语音,商量着鸡零狗碎。
图书馆和新华书店是常去的地方。火车上,随处可见手捧杂志的乘客,校园里,几乎每个人的床头都有几本精神食粮——书。大家争相借阅《读者》《散文诗》《新华文摘》《朦胧诗选》等,北岛、顾城等人的诗,为读者清洗了灵魂,使迷茫的人找到了方向。
人生的方向,从爱情开始。而那时候的爱情,多从一辆自行车的后座开始。
我的斯波兹曼,它见证了我们的爱情。上班前,老公总是擦好车子,开了车锁,摆好方向。周末,和朋友们一起骑车去旅行,微风杨柳斜,日出花影浓,那些坐在自行后的日子,烂漫如入天空之城。遇上陡坡路,一个在前面骑,另一个在后面推,笑出了一阵鸟语阳光。
它见证了我的成长,连接了家与单位的两点一线。陪我走过风霜雨雪,泥泞坦途。
记得有一次去上班,一路猫着腰,脚轮快踩,飞速前进,经过最后一个下坡,就是单位。前面一位牵着驴子的大爷,大概要横过马路,突然就拽着绳子往左拉,驴反应不过来,恼了,使起倔来,拧着头不走。一时间,大爷拉着疆绳,和驴僵直在马路上,占了整个下行的马路。
下坡加急刹!
眼看就要撞上了,我只好捏紧双闸,想象着车后轮腾空而起,我被摔个360度跟斗云的惨像,先撒开手捂住脸。几秒种后,随着膝部一阵剧痛,我的意识恢复清醒。我除了膝部、右手掌擦破点皮外,其余还好,再看我的自行车,已经头向右,尾向左,横甩在地,我顾不得疼,赶忙扶起它,试了试,除了右车把末端擦皴,其余也完好无损。
它就像一头牛,随叫随到,上下班能叫住快。每一次骑行,我对它随意变速,上慢坡时省力,下坡时减速,平路时匀速。它和我配合默契,人车合一,一起走过了几年青春岁月。
我对它很是喜爱,给它买了座套,下雨时放在避雨的地方,平时有空了就刷洗,尽量保持它唇红齿白的模样。除了打个气、补个胎,几乎没有维修过。补胎的老师傅说,这种自行车钢材超好,摸一把就知道。
几年后,仔仔上学了,它就成了老公接送孩子的专骑。前面按了个铁框子,用来买菜放一些小东西。在孩子上小学的六年中,一直都是老公接送孩子买菜,我就再没骑过。
仔仔上初中后,这款服役十来年的斯波兹曼,又成了仔仔的专骑。
后来,我们换了摩托,有了私车。
实际上,我那款斯波兹曼,因为很少有用途,已经变得脏污破旧。我上班较远,私家车成了我的私车,自行车依然是老公的专骑。
这期间,我们经历了两次搬家,但无论搬到哪里,都会记得给它找个车棚,给车座套上塑料袋,并定期查找。每次看到它,它都用温柔的目光回视我,摸摸它光滑的手把,那些发黄的青春之旅,便重新开启。
尽管知道它的用途会越来越少,直至有一天,会变成记忆。但我们依然还是不能割舍它,因为有些东西,已经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家的斯波兹曼,有两次玩失踪。一次是搬家后,在小区车棚改造时,把它放在楼道里。等我们第二天出来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影踪。我们找了几天,也没找到,那几天,我的心惶惶的,老觉得缺了个口子。
某天晚上,散步时,在小区最里边的角落里,堆放着一堆自行车,我走过去,只一眼,就看见了我的斯波兹曼。我们像领自己的孩子一样,把它推了回来。
还有一次是在去年12月份,车子是放在老公单位的车棚里。当时因为疫情,我们被封控在小区一月。疫情结束之后,老公发现他的车子不见了。找保安查询,无果。
一辆服役了28年的自行车,就像人身体的一个零部件。丢了,就觉得少了个零件。我们互相安慰着,可能是需要的人骑走了,用完会还回来。
半年了,总以为时间会淡去一切。每次经过楼底下的自行车停放处时,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我的自行车,想起和它的点点滴滴。它的站姿,永远是后半身直立,前半身斜倚,目光直视远方,仿佛一匹随时待命的的小马,一开疆绳就飞奔上路。我老公也是,在自行车丢失后,经常会去车棚转一圈,在他心里,他的斯波兹曼一直都在。
2022年3月,疫情把春天和花开尽数隔开。封控一月,所有机动车禁行。我们又开始怀念那辆斯波兹曼。复工前,经过老公单位,他决定先去单位看看。一进大门,发现停着一辆自行车,和他的斯波兹曼很像。走近一看, 21315的字号还在横把中间。他赶紧问,这是谁的自行车?
一个地中海风格的保安走了出来。
今天师生都不到,明天才到。地中海一脸尴尬。
地中海说,车子在煤堆里,没锁子,他以为是没人要,所以就骑走了。
就像审视自己的宝贝一样,老公把车子推到了修理店。车子前面的铁网子是被强行拽下来的,还有残留痕迹,以前的插锁,被锯掉了,在车体上留下了明显的锯痕。车子脏污,好几处螺丝脱落,车座也破了。经过一番修理,它终于恢复了一半英姿。
最近,我接受了一种新的生活理念:断、舍、离。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又摆在眼前。它实在没有用途,又无法存放。我该怎么办呢?
有些东西的存在,就是一种习惯。就像是即将消逝了的磨刀匠、货郎担、碗儿匠、修鞋匠、裁缝、爆米花、冰糖葫芦、柳编、打铁、手工毛衣、手工布鞋、推磨、水窖、草编、扫把、剪纸、刺绣等。或许它们熬不过岁月悠长,熬不过更新换代,早已被时代远远地抛弃,但它们终究是一代人回忆里的烙印,现实中没法存放,就存放在灵魂的博物馆,只等一声吆喝,那些被封存的记忆,就会如光影一样穿过时空,瞬间复活。
哦,那些骑在自行车上的时光。
2022.04.25于湖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