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建光
一
昆明滇池是通过《滇池》杂志进入我的视野。那是在一九七九年,读高二,语文老师可能是位文学爱好者,她搜集了刚复刊和新创办的一批文学期刊,让同学们选择订阅,《滇池》即在此列。三十几年之后,我登上大观楼,寻找孙髯翁乾隆年间的感受: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但有些景致已经成为历史记忆,据说上世纪五十年代,滇池水生高等植物十分丰富,曾因白瓣黄蕊的海菜花如星星铺满湖面,被称为“花湖”。如今,我乘坐快艇飞速犁开水面,汹涌起伏的不是海菜花,而是水葫芦的绿涛。滇池与大多数湖泊一样,水体富营养化日趋严重,七十年代后,高洁的海菜花悄悄逃离不尊重她的水体,使我无缘一睹芳容。人们辜负了“四围香稻,万顷晴沙……”如果孙髯翁有知,定当收回大观楼天下第一长联。
大观楼上面有一方蓝地白字横匾“烟波世界”,代表了滇池气质,也暗示历史就是一泓烟波浩淼的滇池水。是啊,多少往事都付与苍烟落照,“花湖”说没就没了。唉!留下一声叹息,我去了韶山藏书楼,站在楼前向西眺望,远处的滇池在高原秋天的阳光下,像明珠一样散发出光辉,我也像老昆明人一样,极力想象昔日“花湖”胜景。韶山藏书楼就是怀旧人的杰作,从山脚通向山顶总长度八百米的石台阶,矗立着四座牌楼,台阶两侧分列六十六位中国历史文化名人雕像。高踞山顶的藏书楼设计藏书两千万册,据说要打造全世界最大的民间藏书楼。余秋雨题写楼名,贾平凹、刘墉,以及多位云南著名学者、书法家分别为藏书楼撰联、题字。藏书楼主人是云贵川三省图书大佬,为许多作家举办过新书首发式和签售活动,他本人也兴趣文学。孙髯翁祖籍陕西,随担任武官的父亲寓居昆明时,为大观楼撰写那对长联,楼因联而闻名天下,郭沫若用“巨笔信如椽”夸赞他。贾平凹为当代文坛巨擘,也是陕西人,如果与孙髯翁比才气,不分高下。贾平凹、余秋雨等人的墨迹,在百年后对于藏书楼的意义,或许不亚于孙髯翁长联之于大观楼。那晚在山上吃饭时,藏书楼主人指着我的座位说,贾平凹坐过的。忘记当时有没有感到荣幸,两年后聆听贾平凹讲座,我的确心怀敬仰。
藏书楼在昆明呈贡韶山水库区域内,紧邻大学城。呈贡历史悠久,在春秋战国时期,属于古滇国中心区,创造了灿烂的青铜文化。“呈贡”是彝语“柴谷”的译音,意思是盛产稻谷的海湾坝子。一个地方的文脉能够永久延续,绝非无缘无故,如今,藏书楼的主人在盛产稻谷的地方,打造具有滇池文化气质的交流平台,给文人提供“岸帻笑咏,无异常日”的场所,也是一桩大功德。我不知道大观楼是属于官方,还是私人建筑,藏书楼则完全由企业出资。我又看了一眼藏书楼,怎么也料想不到做着文学梦的少年,在三十几年后飞临西南,亲近滇池,从不同方位、不同距离对她仔细打量。
二
回头再看孙髯翁的大观楼长联,上联写登楼骋怀,下联对云南“数千年往事”抒发感慨: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但只字不提同样是“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的平西王。
吴三桂在康熙元年晋封为平西亲王,而大观楼建于康熙二十九年,孙髯翁撰联则在乾隆年间了,哪还敢提平西王的“伟烈丰功”?在大观楼兴建之前的康熙二十年,吴三桂子嗣已被清廷彻底杀光。
在昆明市东郊鸣凤山麓太和宫,我见到平西王用过的十二公斤重的木柄大刀。太和宫最具代表性的建筑非金殿莫属。金殿用黄铜铸造,初建于明万历年间,仿照武当山天柱峰太和宫金殿,是我国现存最大的纯铜铸殿。据说吴三桂是第一个生前为自己塑像的人,谁比他牛逼?康熙十年,他重新修葺金殿之后,将自己的战刀和真武伏魔七星宝剑并列供奉,也就不足为奇了。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孙髯翁对他这个威风凛凛的平西王不置一词,称王争霸转头空啊!
李闯王攻克北京,吴三桂率军入京朝见新主,途中得知父亲吴襄被“夹打要银”,爱妾陈圆圆为刘宗敏所夺,怒返山海关,向清军求援。李自成起大军讨伐,却在山海关败给清吴联军,“李贼进京,于宣武门外,杀吴家百余口……”吴三桂一不做二不休,奉摄政王多尔衮之命,率部攻打陕、川等地农民军,进攻云、贵,杀南明永历帝于昆明,晋封为平西亲王。这一年是康熙元年。从此吴三桂镇守云南,形成割据势力。十二年后,康熙帝为了加强统一,决定撤除三藩封地。驻云南的平西王吴三桂、驻广东的平南王尚可喜、驻福建的靖南王耿精忠等不肯交出兵权,吴三桂率先杀死云南巡抚朱国治,打出“兴明讨虏”旗号,矛头指向朝廷。由云贵出兵湖南,几乎占据三湘全境,进而出击四川,闽、粤、桂、陕、鄂、豫等地藩王、将领纷纷响应。清政府采取剿抚并举的策略,军事上以湖南为进攻重点,对其他叛变者实行招抚,孤立吴三桂。在耿精忠、尚之信归顺清廷之后,康熙十七年,穷途末路的吴三桂在衡州(今衡阳)称帝,立国号周,不久,积郁而死。孙子吴世璠继位,退据云南,旋为清所灭,历时八年的三藩之乱被平定。
历史上像吴三桂这样拥兵自重,与中央政权分庭抗礼的事例屡见不鲜。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但相似的悲剧也不断重复上演。清朝末年,王朝为挽救垂亡的封建统治地位,加强边防,效仿西方建立新式陆军,在各地兴办军事学堂。云南讲武堂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与天津讲武堂、奉天讲武堂并称三大讲武堂。但是,与统治者愿望相反,新军在清王朝灭亡过程中反而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革命党人掌握讲武堂大权后,为同盟会提供了重要的活动场所。
云南讲武堂坐落在滇池一个湖湾形成的“翠湖”西边,吴三桂在昆明五华山大规模建造平西王府,范围延展到翠湖一带。站在这里,我似乎看见平西王在五华山上怒目圆睁,手握那把十二公斤重的木柄大刀,指向建在王宫后花园内的讲武堂发出狂傲的啸叫,似乎喝问世人,我从山海关杀到大西南,却保不住吴家老小,尔等建此讲武堂又有何用?吴三桂一生,挺冤,挺可悲,但要说同情他,真没几人够资格。滇军讲武堂现存的主要建筑,是一幢规模宏大的米黄色中国传统走马转角楼,为土、木、石二层结构,四座各长一百二十米的楼房围成一个方形大院,院内形成操场。文韬和武略兼具的人毕竟少数,对于军人来说,敢于称霸就是最硬核的气质。辛亥革命后,云南都督蔡锷将军下令将讲武堂改为云南陆军讲武学校,成为与黄埔军校、保定陆军军官学校齐名的著名军校。以云南讲武堂师生为骨干组建的滇军,在护国、护法战争中战绩辉煌,学校威名远扬。
西南地区远离中央政府政治中心,是康熙和历代统治者的一块心病。仰视讲武堂正面高耸的阅操楼,我仿佛看到了自一九〇九年至一九二八年二十年间,从这里走出去的两位元帅、二十几位上将的背影,眼前浮现出苦难国土上狼烟四起的一幕幕惨烈景象。一九三〇年,龙云把讲武堂改造成滇军教导团,在步、骑、炮、工四兵科基础上,增设宪兵、经理、交通三个区队,目的还是杀伐。蒋介石吃尽军阀割据的苦头,也倚重西南军事重镇,于一九三八年将该校纳入黄埔军校系列管理,改名为“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五分校”。果然,在解放战争中,西南成为蒋介石的最后一个堡垒,但此时他哪怕想当平西王也不成了。
三
初识贵州缘于课文《黔之驴》,因为黔驴技穷成语导致对该地抱有成见。六月份到这里,迎面皆是养眼的翠绿,好不惬意。车窗外面,不时有三三两两低矮青翠的小山包闪过,星星点点的房舍分布在山包之间,或者说小山包散落在村寨中,像极了人工造园的杰作,顷刻间便爱上了黔地。前往普定县全国石漠化治理示范区的路上,一处宣传牌把沉醉在高原风光中的我点醒,噢,原来这里是夜郎国故地。夜郎是西南地区少数民族建立的一个君长国,起于夏朝,历经武米、洛举、撒骂、金竹夜郎四个朝代,于后汉时终结,历经两千余年。但以汉文化语境为核心的官方文献记载,夜郎王兴同胁迫周边二十二邑反叛汉王朝,被汉使陈立所杀,夜郎国随之灭亡,仅存三百年。估计这是指金竹夜郎朝代。汉武帝遣使者赴西南打探通往身毒(今印度)之路时,滇王问汉使:“汉孰与我大?”汉使返程经夜郎,夜郎国君也提出同样的问题,“夜郎自大”成语即由此而来。然而,夜郎的确不是一个弹丸小国,先后在云南、四川、贵州等地建立城池,即便臧其擅美,其特有的大方气质独映西南地区。《史记·西南夷列传》载:“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窃闻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余万”……拥有十万精兵,可见国力之盛。关于古夜郎国“首邑”所在地,学术界有三种观点:一、贵州长顺县广顺镇,二、贵州毕节市赫章可乐,三、湖南沅陵。因此,不少地方都有理由说当地是夜郎国故地,普定也不例外,把处在县境内的贵州第二大人工湖,当仁不让命名为夜郎湖。我想从今以后,绝不会随意用夜郎自大喻人。
安顺市普定、关岭等地岩溶地貌广泛发育,溶洞、暗河比比皆是。沿途看见几处属于沉积岩种类的页岩山体,薄页状或薄片层状的节理,远看像重叠在大书架上的一摞摞书籍,伸手即可抽出一本阅读,嚯嚯,还有哪个地方的人,敢在此地说文论道?细瞧那层理构造的界面,比人工分割还要整齐,不同层次的页岩有厚有薄,但在同一层看不出毫厘之差,不是鬼斧神工莫能为。当然,这些页岩不能当真书读,老百姓就地取材,用厚页岩当墙砖,薄页岩当瓦片,路边有不少这样的民房。
我们一路见到的青翠小山包大多是石头山,只生长小灌木,没有高大乔木的身影。土地瘠薄,不利于作物生长,偶尔可见农民在山腰垒石为埂积土种玉米。谚语用“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形容贵州,其实,最缺的是土壤,放眼望去,土地如肌肉退化瘦骨嶙峋的老汉。沉积岩抵抗风化能力弱,国家投入大量资金进行石漠化治理,成效显著。在沙湾农业观光区,一个从山上搬迁下来的布依族村寨,美丽如童话世界。我与一位满脸堆笑的老人交谈,他口口声声说,政府好啊,好啊!同时我也了解到,附近一个村寨的少数老人,不听劝阻,重新返回山上与一群狗住溶洞,表示住不惯用现代化手段打造的“赝品”村寨。我穿行在桃花源般的农业观光园,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农业耕作变成这般花模样,恐怕投入远胜过产出,说不清这是社会进步还是少数人矫情所致?
位于关岭县城西南面的花江大峡谷,也宣称该流域为古夜郎中心地之一。遥远的夜郎古国已经如云烟飘渺,但诸葛亮七擒孟获的确发生在这一带,有据可考。关索岭,现名关岭,相传因关羽之子关索在此屯兵而得名,史称滇黔锁钥。贵州地形地貌复杂,除了前述青翠养眼的小山包,不乏雄浑大山和万丈峡谷。车子经过坝陵河大桥时,司机减速让我们从窗口向下探望。坝陵河大桥号称中国第一高桥,有人往下撒尿,淋到河里捕鱼人头上时,桥上的人已穿好裤子逃离了。上午十点多,车上有人说前面就是花江大峡谷。放眼望去,苍莽群山如万马奔腾扑面而来,令人振奋,这也是我来此之前印象中贵州应有的气质面貌。花江大峡谷全长八十公里,如同巨人挥舞斧头在花江镇旁奋力劈下,地面裂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深达千米,被形象地称做地球的裂缝。中巴车沿着峡谷一侧做“之”字形下行,小心翼翼一步步靠近谷底。水流不算湍急,更不见黄浪滔天,我不知道《西游记》如何展现“八百流沙界,七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的流沙河气势,可能向导搞错了,这段峡谷不是唐僧收服沙和尚那场戏的拍摄点。由于景区尚未正式开放,人迹罕至,保持了景观的原始气质,很值得一看。坐在小船上仰视两岸绝壁,以及崖头上如蚁爬行的汽车,在惊恐中猛然意识到,这里真正留下了夜郎国的影子。午后在花江镇吃饭时,面对乳白透明的花江白切狗肉,以及摆满餐桌的十几碟新鲜野生植物调制的蘸料,夜郎国的影子越发清晰起来。我好像穿越到金竹夜郎朝代,与西南少数民族同胞坐在一起用餐。恶劣的自然环境,锻炼了他们非凡的生存能力,自然界中的大部分动植物,都能成为食材,我只吃过芫荽等有限的几种香菜,没想到对夜郎故地的馈赠如此慷慨。
四
青岩古镇建在一座不太高的小山上,随着山坡起伏,各种建筑分布有序,极具立体美感。雄伟的城墙随山势蜿蜒,把集镇包围得严严实实,没有泄露出一丁点鸡鸣犬吠的声息,有别于通常意义上的镇子,更像古代军事营垒。这里处在广西入贵阳门户的主驿道中段,茶马古道(贵州段)由此穿过。洪武六年中央王朝置贵州卫指挥使司,控制川、滇、湘、桂驿道,在驿道上设置“铺”( 传递公文)、“塘”( 传递军情),于此驻军建屯。八年后,朱元璋三十万大军远征滇黔,大批军队进入黔中腹地后驻扎下来屯田养兵,此地逐渐发展成为军民混杂的“青岩堡”。天启年间,布依族土司班麟贵构筑青岩土城,领七十二寨,控制八番十二司。此后经历代扩建,土城垣改为石砌城墙,街巷铺上石板,设置东、西、南、北四座城门。青岩的确是由军事要塞发展而来的一座特殊古镇。
虽说是初夏,但高原的阳光已经十分强烈,走完那段不太陡峭的台阶,许多人开始微微出汗,气喘吁吁。我看了一眼高耸的城门,感觉一阵凉风从门洞穿出,便一头钻进去。城堡厚实,拱券式门洞显得十分深邃,两边墙根置长条石板供人歇息,凉风习习,令人神清气爽。街巷沿着山坡缓缓上升,每间隔一段砌若干级台阶,古镇在间歇性抬升。行走在小街上,其实是在不知不觉中爬坡,却不觉得累,脚踩历经了数百年风雨而变得油光发亮的街石,反倒生出丝丝凉意。沿街建造的房屋大多低矮,最多两层,木结构居多,依山势坐落在不同高度的台地上。这座袖珍型古镇面积仅三平方公里,街巷纵横交错,主要街道两旁的房屋全是商铺,商品琳琅满目。因为在山下看到“茶马古道”文物保护石碑,以为这个处在茶马古道上的小镇,历来就是繁荣的商业集镇呢,哪承想是旅游魔力,改变了古镇的气质。如果没有人指点,金戈铁马的痕迹实在难以寻觅。古镇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变迁,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常烟火,代替了烽火狼烟。一切事物在时光流逝过程中总要发生变化,气质也是可以改变的。刚刚经过的那家店铺,出售的蜡染作品大胆打破以蓝白为主调的传统,色彩艳丽,一点都不贵州,却获得年轻消费者的青睐。
小小古镇有多座庙宇,一座基督堂,一座天主堂,班麟贵土司祠和赵国澍祠并立,青岩书院和文昌阁、万寿宫共存。气质风雅格调高,多元文化交融,形成独特的风貌。当然,绝大多数都是民居,与附近村寨的建筑并无二致,规模小,功能齐全,与自然融为一体,即便那座状元府也是如此。古代西南地区长期被视为化外之地,直到光绪十二年,军事色彩浓厚的青岩古镇,居然走出贵州第一位文状元。北街干道上有醒目的路标,我很容易找到了贵州首魁赵以炯故居。状元府为木结构歇山式建筑,坐南朝北,两进四合院均为一正二厢,一点不张扬。院门前挂一副对联:“琴鹤谱志,论语传家。”论格局气质,简约但不局促,深蕴书香风范。
五
孔学堂处在花溪国家湿地公园十里河滩中段,离我们下榻的酒店不远,因而行程也显得从容。晨起走出大堂,抬头便有一座秀丽的山峰贴着右前额,出城的每一条街道,都能看见草木葱茏的小山。不少矮于高楼的翠绿山包点缀在楼群之间,格外惹人喜爱,山中有城,城中有山,整座城市就像一幅青绿山水画卷。黔地多山,难得有开阔地,古人筑城不是遇到山头就刨,而是依山就势,给我们留下了一座具有高原气质的城市。再加上这座包括天然河流、河漫滩、水稻田、池塘、沟渠……多样类型真山真水的湿地公园,吸引了各种生物来此觅食、栖息、繁殖,贵阳人真有福气啊。
在去孔学堂的路上有人问,贵州跟孔子有什么关系?我说美国、加拿大、欧洲,世界各地办孔子学院,他们跟孔子有什么关系呢?他似乎稍稍明白了一些。虽然,中国状元的人数到清末已经灿若繁星,但直到光绪十二年,赵以炯一举夺魁才结束了贵州没有文状元的历史。此后黔地人文辉耀,气质高标,不容世人小觑。晚清名臣张之洞、著名才子周渔璜、政治家丁宝桢、晚清维新派代表人物李端棻、地质学和古生物学家丁道衡等等,都是贵州的优秀儿女,仅用百年时间,创造了当地文化的辉煌。
薪火相传,后继者不敢懈怠,艰辛跋涉的脚步一刻不曾停歇。夜郎自大这个在汉语圈里知晓度极高的故事,已经终结。在这个多民族聚居的西南边陲,有一批人谨慎维护汉文化应有的地位,孔学堂应运而生。第一眼看到这个恢弘的建筑群,还以为误入西安、曲阜或洛阳呢,因为与我预想中的民族气质大相径庭。肥梁宽枋、厚墙重檐的汉唐风格,淋漓尽致地体现了汉文化的精髓。建筑规制参照孔庙,功能定位却以“传承与弘扬儒学的圣殿,教化与开启新风的基地”为原则,大胆创新,突破了各地孔庙基本只用于祭祀的单一功能,适应教化、礼典、祭祀、典藏、研究、旅游等六大方面要求,满足大众学习、传播、交流、分享传统文化的需要。这是何等博大而豪迈的气质啊!爱好文学的人都知道《山花》,我也在这本坚持“文学精神与视觉人文”并重的期刊上发表过散文,我要说的是一个历史上从蒙昧状态进入文明相对较晚的边陲城市,却有一家开放兼容和先锋性的文学杂志《山花》,向世界一百所著名高等学府赠送,这是世界眼光,王者气质。南宋理学家朱熹诞生在我的家乡,依据明嘉靖版县志和相关古籍记载,我们复建了南溪书院,但如何发挥书院的教育教化功能,很值得探讨,专程到孔学堂考察学习。孔学堂负责人说,这里每年举办各类讲座近百场,听众有政府官员、企业白领、普通市民,更多的是来自与花溪河隔水相望的贵阳大学城各院校在校大学生。讲座内容非儒学一枝独秀,涉及多个学科领域,政治、经济、金融、保障制度、文化市场、文学、宗教、艺术、外交、军事、高科技……对,是高科技,新时代的儒学之馆正在拓展空间。我到贵阳的前几天,二〇一六年中国(贵阳)大数据交易高峰论坛刚刚在这里召开,从高铁站到市中心,一路都能感受到这座高原城市的现代气质,感受到因大数据产业化领先北上广而产生的自豪感。
高科技无污染的绿色产业,激发了贵阳的青春活力,丰富了这座青绿山水画卷般的城市气质。我们习惯称文史哲不分家,殊不知哲学与自然科学结合,产生的巨大能量更加难以想象。英国科学技术史专家李约瑟说,朱熹长于深入观察各种自然现象,对他将雪花与太阳玄精石作比较,解释雪花何以呈六角形,予以高度评价,称之“预示了后来播云技术的发展”。孔学堂和全国不少高校都在尝试,将儒家哲学思想引入到自然科学领域,此举可能又会改变未来世界的气质。
原载《武夷》2023年第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