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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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江
清水江把情一滴一滴放入流水
刚出大山就慢了下来
女人在江边，洗呀，洗呀
把顺水顺风的嗓子，洗得放松
洗得悠长
再往前走，就是春天的人
经过一片山林，有鸟鸣在枝头上等着
春雨还没来，小溪旁边的报春花
已经按耐不住
透过春天半掩的门栏，雨打芭蕉的声音
在烟雨朦胧的景深处，翻出一只白鹭
低飞的身影
春意，此时还需几声春雷的加持
才从一朵桃花的留白处引出——
梨花的白，拔节的笋
犹抱琵琶，也许春色还在等
山雀唱完最后一首情歌，方能掀开
半遮的面
山风不停的在野径上翻动枯草
远山在天边，托起菊红色的黄昏
再往前走，就是春天的人了
一个人的家园
喝了一土碗酒之后，他眼里的雾
开始退去，言语中
他隐去了陡峭的山路，几亩薄田，隐去
一条左腿的残疾
语气中，扬起的尘土，从半山腰
一直延伸至白水河
“西江的月＂，他望苍穹
“怎么这么圆呢？＂他想起了自己的事
挺拔的额头上，犁出几道风雨
有时被山岚覆盖，有时种出几滴雨声
他告诉我，没有泪水，只有
酒，和一个人的家园
喜欢转弯的流水
进村的时候，我爱上寻找，比如
找一场旧时的雪，喜欢
看落叶铺在牛棚的茅草屋上
喜欢吊脚楼里的炉火
老屋前，那颗被童年磨玉了的青石凳
我也喜欢，如今
它率领一群马尾草活在人间深处
守着落叶堆积的流年，一有风吹草动
光阴就掀起微澜
我还喜欢村旁那条蜿蜒的河流
转弯的流水，它温顺，柔软，虚怀若谷
那一弯短暂的回眸，就像我
在家乡的书册上驻足停留一样，除此之外
我还喜欢蛐蛐的领唱，喜欢
松涛的波澜壮阔，同时我也喜欢
在月照古楼的夜晚，静静地——
听一曲高山的流水，然后
在一首古老飞歌的摇篮里睡去
月亮掉进稻田里
好久了，没有走进家乡深秋的夜色
群星在天暮上，突然亮起来
月亮掉进稻田里，被山风玩于股掌之间
圆了又碎，碎了又圆
几声蛙鸣，翻动着我的倒影
滚烫的土地，在暗中发出蓬勃的声音
在这里，所有的事物都带有温度
带着烟火，只有河流还是走着那条老路
这里，我拥有枝头上滴落的鸟鸣
和苗岭上无边的云海
除了几声亲切的狗吠外，还有
从山中走来的萤火
秋过苗岭
在苗岭，秋还未到达
山野上的层林就开始有了躁动
远看，秋天的触笔
在赶制一幅油画，在远离城市的边缘
将一张油彩慢慢铺展开来
有些事物，开始与夏末
作最后的道别
只有银杏树，显得早熟
提前拉开秋天的帘幕，它金色的服饰
让这个十月有了迷人的质感
时光，被一寸一寸推进深处
黄鹂将伤感搭在枝头上，被秋风洗白的芦苇
告诉我：它曾青过
白的是它留在尘世的骨骼
虫鸣
这一夜，我在家乡的吊脚楼里
听了一宿的虫鸣
跟着虫鸣往回走
看见山顶上的金色，在光芒的来处
遇见一缕将我喂养的炊烟
细听，亲娘的喊隐隐传来
一座村庄从我的假寐里苏醒，有个少年
在一部旧作里，翻出我的来历
夜，越走越深，原以为
家乡的夜伸手不见五指，可是
当我握着这些虫鸣，炊烟就明亮起来
这一夜，我像一个迷途的孩子
这一夜，夜莺失言，只有一个赤脚的人
在木屋前走动，用一双沾满泥土的手
不停的撞击我的胸口
父亲的额头
父亲的额头上，长着三条河流
一条没有汛期，只流淌着他一个人
的身世和长长的叹息
一条是给我亲娘的
命短的母亲走后，河床越来越宽广
水流越来越湍急，讯期无常
剩下一条弯弯曲曲的河，赠与我
因为河岸上刻有我的出生，姓氏，以及
远离故土的足迹
无名无姓的三条河流，无知流向
静静的流淌在父亲的额头上，有的时候
河水也会漫过河堤，变成带盐汗水
许多年后，我把三条河流装订成册
放在心里，夜深人静的时候读，孤独时读
月光下去读，清明去读……
慢慢的，就读出涨潮的水来
——漫过我的岁月
下司镇古韵
有风，从远古深处赶来
打听着下司古镇蜿蜒的花石街，文昌阁
被清水江的波涛摇醒
蓝天下，圆头柳在河堤上
读一首初春的诗词，阳明书院也在江边
翻晒满腹经纶
一群仙女身着旗袍，走在花石街上
盘起的发髻入木三分
左撑油纸伞，右执宫庭扇，带花的木屐
踏响观音阁凝重的阶石
经过一座青石彻成的弓形石桥
夜幕降临，江上的一轮落日跟着渔船
向南横渡
此时，沿街的古居，客栈，古巷
被一首琵琶琴声一一唤醒
唯独吊脚楼前的雕花窗还在岁月中
为一段春花雪月闭紧窗棂
远山，起伏着黛色
沿河的吊脚楼在暮晚时分，纷纷伸出手
把翘檐前摆动的灯笼，依次的
——放入江中
养蜂人
把日子收进一个个木箱
让蜜蜂将孤独搬出搬进，慢慢
酿出蜜来
哼一首熟悉的歌，打发夜黑
棚外走动的山风由远及近，花香含诱
从门缝里探进头来
此时，洇开来的岑寂
你用酒勾兑，光阴似梦非醒，想念的人
消失在你的放逐里
夜深，寂寞越捆越紧，紧得
只听到蜜蜂的鼾声，这世间，只有你知道
花落花开的伤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