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黄昏（五首）

老家的黄昏

日下西山之后，有云朵在晚霞中

搬运自己，除了静，还有黛色的山峦，流水

鸟鸣和侗寨的简介

山鸟纷纷抖落最后的一缕余晖

隐入林间，一起归隐入林的，还有一条

指向不明的野径

蛐蛐开始一场歌咏，夜莺还想为一段惆怅

喋喋不休，只有清水江默默无闻

借着星辰赶路

黄昏下，被晚霞渲染的远山

离天空越来越近，黯下来的天色

被飞鸟依次放入田间

我喜欢这样的黄昏，喜欢老家黄昏下

散落在山腰吊脚楼里的灯火，喜欢

被山风送远了又拉回来的炊烟

修钟

春节期间，回了趟老家

村里，人越来越少，见不到一个

可以回忆的人

老屋墙上的挂钟，还呆在原处

过着远去的日子，指针停在历史的跑道上

不知指向哪段流年的路口

老钟面目全非，也许是

时间太旧，被一张蜘蛛网紧紧的拉着

像拖着一座深不可测的海

轻轻抚摸，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蜘蛛网里的光阴一退再退，墙壁上

开出岁月积淀后的斑驳

拆开，擦净，换上电池

时间慢慢从颠沛中活过来，嘀嗒，嘀嗒……

童年生动起来，我死去的爹娘

生动起来

娘的眼里再次浮出消失的那一部分

娘透过窗玻璃，看楼下的芙蓉树

吐出的花瓣，看着

看出了一条山路的轮廓

寂静的山岗上，遍野都是

不荒凉的野花——红的，白的，粉的……

和层层叠叠的新绿

江面上，波动着娘未曾开启的情窦

和一船一船的鱼火，以及

壮家人悠长的号子

娘来自贵州的边地，十八岁前

她在都柳江上洗衣，放牛，在大山里弹

一把天琴的今生前世

有一天，短暂的沉默之后

娘的眼里再次浮出消失的那一部分——

一条河流，鸟鸣和江上一枚烧红的落日

等雪再落下一层

雪再落下一层，白鹭的翅膀

就划开一寸天空，等山里的桃花再绽放一朵

我就开始启程

雪花飞舞，落在大地上

牵引出泥土裂开的声响，牵出清水江

蠢蠢欲动的情愫

北风不肯退出江湖，两只腊梅

在雪花包裹的枝头上对望，望一次

就泪流满面一次

也许，一种幸福需要一场洁白的理由

才能到达彼岸，其实我已经走在

去见春天的路上

堆雪

一群白马，穿过

钴蓝色的黑夜，停在我的木格窗前

湿漉漉的鬃毛上，沾满桃花

是谁，在雪花的漩涡里

打捞奢侈的记忆，借桃花的粉红

堆出我的喑疾

此时，关于冷与洁白都不重要

我想堆一头憨厚的耕牛

和它长长的鼻声

堆我的侗寨，我的吊脚楼

堆风雨桥，堆侗姑娘手中的绣花针

堆一场悠扬的芦笙歌舞

我还想，堆我死去的父亲

堆他额头上深深的皱纹，堆他

苦不堪言的一生……

直到，把父亲的眼泪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