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弯的流水（组诗）

如果不是黄鹂亮出歌喉，不是

清水江边洁白的芦苇，不是

秋风吹落了蝉声，我放牧的苗岭边地

一定还在夏的景深里流连

当我握住丹桂第一缕花香

星空更高远了，月像刚刚洗过一样

我站在秋天的开端处，远远的

望着一片伤感走下枝头

还好，我离深秋还需一些时日

只有到了中秋过后，我身处的南方

大地才开始有些隐痛

这个时候，适合把翅膀交给天空

交给一个叫龙池的地方，那里有转弯的流水

让我回眸

绣花针

准备好了，苗岭起伏的绿地毯上

那里有一万朵白云，装饰我的苗寨

穿行的高铁，像一根难啃的骨头

吞进去了又被吐了出来

只有北盘江，才能容忍

头顶565.4米处，一匹匹骏马的野心

那些，流入车厢的蝉鸣、萤火……

送走了又被带回来，只有

一首古老的飞歌、还在风雨桥上

让行驶中的高铁频频回眸

千年古韵，藏在苗岭的深处，那里

居住着一群披星戴月的人

大山的逼仄里，高铁如一枚绣花针

在高原的褶皱里，线装一部古书

……清水江的河水清纯如玉

宛若山里的苗家女，含羞而又不失野性

远方的人啊，随高铁一波一波的来

身穿鸟鸣的人，走出去了

又被母亲风车转出的谷壳拉了回来

落日与耕牛 

鸟声沙哑下来，一头下山的耕牛

被落日赶回蜿蜒的山路，昂起的头

朝着炊烟的方向

摆动的牛尾，将暮色
一点一点的甩向深处，打出的响鼻

带着浓浓的草香，被黄昏

紧紧的攥在手里

不见牧童，也不见杏花村

一个驼背的身影被夕阳贴在牛背上

竹根做的烟袋与吐出的烟雾

被阳光逮个正着

此时，山路被落日染成一根金色的铜管

弯曲的横在山腰，一头

系着大山的陡峭，一头叼着吊脚楼的烟火

夜宿雷公山 

不要惊动山顶，那片红透的霞

让她渲染我，无数次经历过的森林

雷公山满山都是，娘唱的飞歌

小径上，乡愁悄悄前行

山岚如一幅帘，将山重水复

锁在视线之外，只有风在透明的游走

入夜，怀抱秋蝉的声部

夜莺成为我，最奢侈的背景

子时已过，仰视成了今夜的一种常态

星星还醒着，苗寨早已入寝

远处，瀑布跌落的声响成就了

今夜的断崖，山在远处，又近在咫尺

这是一个，注定难眠的夜

天籁围拢来，我逃不出一只山鸟的鼻声

雷公山，还在半睡半醒之间

用薄雾一遍一遍反复的擦拭自己

等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

才肯捧出——深秋残酷的美来

与一根古藤谈到天明

想在山间有丘田，取山雨浇灌

用腐叶做肥，种一份清闲于山岗之上

看花开，看果结

这人间，满目都是素，绿，红，粉，白……

一片一片的，相互更替，又相互交融

除了山泉，鸟声也从林间流淌出来

中年以后，不再与时间赛跑

给搬家的蚂蚁让条生路，在一株无忧树下

捡拾遗露的光阴，转过身去

舀一瓢山泉煮饭，用晨露煮茶

夜晚，摘几颗星星放在枕边

在一首诗的留白处，回望来路的崎岖

也可以，将一个念念不忘的名字

加一把香椿，把一个土气的乳名

从身体里叫醒，与一根古藤谈到天明

经过一片山林

经过一片山林，有鸟鸣在枝头上等着

雨还没来，小溪旁边的报春花

已经按耐不住

透过春天半掩的门栏，雨打芭蕉的声音

在烟雨朦胧的景深处，翻出一只白鹭

低飞的身影

春意，此刻还需几声春雷的加持

才从一朵桃花的留白处引出——

梨花的白，拔节的笋

犹抱琵琶，也许春色还在等

山雀唱完最后一首情歌，方能掀开

半遮的面

此时，山风不停的在野径上翻动枯草

远山在天边，托起菊红色的黄昏

再往前走，就是春天的人了

归巢

天空高邈，大地表面的事物在黄昏里

渐渐失去真相，展翼下流动的风

依次将时间带入暮晚

一缕余晖从翅膀上滑落，帷幔在翼下

缓缓打开，所有的飞翔

在大地填满黑暗之前都将沉入

一片无边的黑境

这个时候，树杈间开始热闹起来

它们不谈论一条鱼的争扎，也不谈论

一只虫子的命运，或者

悬崖上陡峭的狂奔

万物将归于寂静，萤火虫撑灯赶路

只有夜风还想执笔，将一手狂草

把夜晚越写越深

枯荷

时隔半年，我再一次来到龙池村

偏南的那片荷塘

此时，寒风带刀，想逼出一场瑞雪

红蜻蜓早已不在荷叶上

排练一曲伦巴

所有的绿意，都在原地转过身去
低着头，在朔风中听着雨声

孤独地卸下，祖传翠绿的衣饰

只有叶脉，还在向世人展示它的江山

和一望无际的辽阔

秩序还是原来的布局，荷塘也是

待春风一统天下时，将再次撑起绿色大伞

——等一枝出水的莲

锈娘

厢房里的油灯醒着，子时已过

村头那颗拐枣树上，月亮正入梦境

绣娘手中的山雀，还添最后一根羽毛

就会从一首古老的歌谣里飞出

眼蝶也快要起程了，还在等

一簇草丛和一朵即将怒放的野牡丹

苗寨高，枞林也高，云朵挂在树枝上

风雨桥不住风雨，只住一首飞歌

阳光倾泻下来，穿过绣娘的针眼

风雨桥上，山花与鸟鸣在光斑里不期而遇

抱紧山重水复，绣娘们

在一张土布上绘制，一部无字的书

打着枞膏的祖先，从中原走来

带着古老的记忆，酒和不羁的野性

走进巴拉河

走进巴拉河，除了疲惫的灵魂外

我什么也不带

我这渺小的人，在一条苗岭上的河流

也渺小的走过一次

我遇见的山风，在松涛里

反复翻阅一首杜牧的《江南春》

在巴拉河的景深里，睁眼能见

山的倒影，抬头可见苗寨的简历

水面上，风在低处飞行

鸟鸣滴水不漏，被山岚挡在视线之外

只有巴拉河深谙此道，从大山里

开出苗家少女心事的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