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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忠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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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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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村第一书记

根据市委市政府脱贫攻坚精神,局机关要选派几位干部下到两个局抚贫对象村去当驻村第一书记。谁也没有想到林副局长坚决要求下乡到蒋村去当第一书记。局主要领导原本的意见是派几位年轻干部下去,况且林副局长还有一年零五个月的时间就要退休了。

局机关从上到下都不理解,局党委书记、局长先后做林副局长的工作,希望他不要下去,怕他身体吃不消。但林副局长很坚决,向局党委保证,退休前一定完成蒋村的脱贫攻坚工作,摘掉蒋村贫困村的帽子,如果不能按时完成市委市政府下达的攻坚任务,他愿辞去副局长职务,当一个普通科员。

局党委书记和局长均被林副局长这一坚决态度搞蒙了。他们也清楚老林这几十年的工作表现,全局上下没人敢否定他的工作成绩。老同志和年轻干部没有人不尊重他的,不可能有什么特殊原因造成他固执地要逃离局机关呀。

于是林副局长的这个举动便在局机关纷纷议论开来了。这几天下属们给他汇报工作时,开口第一句便是劝他不要离开机关下乡去,他也是呵呵一笑,也不作任何解释。因为政府其他部门都是下派年轻、有能力、拟提拔的股长、科长去当驻村第一书记的,一来身强体壮,二来年轻人多了一个晋升的机会。

最后局党委会决定,我作为林局的秘书,随同林副局长一同下乡,担任驻村第一书记秘书。可以照顾林局的生活起居,负责村局之间的联络工作。这下子全市也就传开了,蒋村一下子也成了全市抚贫第一村了。村支书配秘书,村级行政单位是首例。

蒋村不是我市第一贫困村,它只是一个远离城镇的山区自然村。离市里有五十多公里,市里有一条县道从他们村边过。县道是沥清路面,但是离开县道有一段六七里地的盘山路就不是沥清路面了,全是坑坑洼洼的砂石路面。

蒋村就这样稀稀落落地散落在这四面环山的大山之间,总共二十来户人家,有几户人家还安在半山腰上。

局办的小车沿着县道一路奔驰,很快就将拐进蒋村的乡道了。林副局长便叫停了小车,不用送了,令小车原路返回,并说一会儿村支书和村长会骑摩托车来接。

午后的阳光穿过高山密密的树林,斜照在田野上,光辉灿烂。道路两旁大小不等且不规则的梯田种上了早稻,绿油油的早稻已经开始抽穗了,田野的风阵阵吹过稻田,像是湖面上的波浪荡漾开来。田埂上农民也种上了毛豆,很是茂盛。粗壮的豆杆挂满了饱满的豆荚。远处稻田小路旁间或种有一排排玉米、高梁等农作物。小河边有几只水牛浸泡在水中,嘴不停地啃咬着青草,尾巴时不时甩几下,拍打着背上的大头苍蝇。这无不是一幅美丽山村的丰收画卷吗?我多少有些疑惑。

“这贫穷吗?”我自言自语道。

林局也看出了我的疑惑。“这是山外,待会儿你进了山就能看到什么是贫穷了。”

我笑笑。我是不相信山里山外会有这么大的区别。林局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呀,我们既不是农业局,又不是抚贫办。况且林局又不是本地人,他连本省人都不是。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远远地从山上弯弯曲曲的盘山小路上下来了两辆摩托车。车到我们面前停了下来,可站在我们面前的却是两鬓斑白,满脸饱经风霜的两位老人。

林局与我一样也微微皱起了眉头,一脸的疑问。村领导怎么派两个老六十开外的老人来接我们呐?两位老人已经猜到我们的疑惑了,笑着说道:“我们两人都姓蒋,我们村也都姓蒋。我是支书,他是村长。”蒋村长憨笑着补充到,“我们都是村里的壮劳力。”

林局若有所思地说到,“哦,村里的壮劳力。”明显林局的脸上是挤出来的一丝笑意。

一路上摩托车颠簸得厉害,我双手紧紧地抓住村长的座椅,心中不免有些紧张,长这么还没有走过这盘山小路,何况是坐摩托车。于是担心林局能否坚持得住,只见林局双手环抱住村支书的腰,似乎也有些紧张。

一会儿上山一会儿下山,很快我们便来到了村委会门口。

“到了,到了。”村支书笑盈盈地说到。

这村实际上就是一个山口,两边全是高山,一条小河从山里流出来。小河的左边有一条较宽的村道沿着小河向山里延伸开去。小路边上可见些巴掌大的地方,稀稀拉拉地竖了七八栋砖瓦平房,村委会的房子稍见气派些二层的小楼。

“这些房子盖了有一二十年吧,前些年在外面打工赚了点钱回来,我们几家人就从山里面搬了出来,在这山口子路边上盖了新房,有事到城里也更方便些。”

“老村子还要翻两座山才到,里面现在还有十五户人家,全是老人和孩子。”

“我们这村穷,没有一家炒菜馆。”支书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以后你们就在我们几个村干部家轮流派饭,一家一星期。”

“听老人们说,五零年土改那阵子,共产党的干部下乡就是派饭嘀。”

“要交伙食费。”林局笑着补充道。

“我家堂客黄昏会做一道烟笋尖炒烟薰腊肉,地道的山里菜。下酒好菜,你们城里人肯定没吃过。”支书似乎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恨不得立马回家去吃。“平时我们也舍不得吃,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炒来吃。”

“烟笋是好山货,我吃过。”林局仿佛陷入深思。“好吃。”

支书、村长和刚刚赶来的村会计、村妇女主任,我们眼巴巴地望着林局,等待他的下文。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没听说过烟笋这一特产。林局怎么会知道,还吃过?

林局独自点上一支烟,缓步踱到窗前,远眺窗外夕阳下的山山水水。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一口一口地吸着烟。

“有好菜,那黄昏得吃两口土烧酒喽。”村长兴奋地说到。我们这一带,村子再穷,到了过年边家家总会吊上几十斤谷酒,用大酒缸封装好。来了客人,便舀来几蓝边碗放在桌上,宾客各自用小勺子舀上相互敬酒。

那烟笋尖炒烟薰腊肉确是一道好菜,那独特的烟香味,一直在口中缠绕,久久不去。

林局平时不喝酒,也没有多少酒量。我不能喝酒,一喝上脸,红的象是猴子屁股。倒是他们几个村干部喝开了,自然喝高了。

几个村干部东倒西歪地要送我们,林局不让。我们住村委会,支书家座落在村委会的边边上,几步路的距离。村妇女主任昨日就邀了村干部家的几个堂客来,打扫布置了两间客房出来。

第二天天刚放亮,林局便叫我起来与他一起晨练。我们沿着小河边一路朝山里跑去。山里的空气真好,湿润润的,带有泥土及各种草木散发出来的香味。一层层薄雾从山腰间飘过去,百鸟争鸣,悦耳动听。

“古时这是一条官道,青石板铺成的。穿过上面的老村,再翻过一座山就到了安徽地界了。”

“到老村那里可能还能看到青石板的古官道。”林局好像在努力地回忆什么。

蒋村对于林局来说,似乎埋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

我越来越蒙圈,几次想开口,又不说问。只能随林局在这大山脚下、小河边,慢步地小跑着。两边的山坡上是一块块梯田,不大,是用碎石码出来的,东一小块,西一小块。种了一些玉米,已经结了不少的玉米棒子了。

林局一边小跑一边继续说道:“好像山坡上原来种了茶叶、油茶树,稍稍平坦的地方种了玉米、红薯、黍米什么的。”

山坳里大片大片的竹林,在晨雾中随风摇曳,发出呜呜的竹涛声。

林局的话到让我想起昨晚,支书村长他们喝高了酒大吹家族的光荣史。蒋家祖上是有钱人家,大多在外经商。主要是把山里的茶叶、茶油、香菇、木耳一些山货贩到南京、上海、武汉一带去卖。时间长了,有的人就不回来了,还有的漂洋过海到外国去谋生计了。

太阳穿破薄雾从山坳间缓缓地升了起来,有几个妇女提着竹篮到小河边去洗衣了,身后还跟了几只小狗。男人们好像还没出门。

“多好的地方呀,山清水秀。”我们也由小跑改成慢步了。

“小李呀,这些天你和局里的其他同志一样,一直疑惑我一个快要退休的老人,为什么要下来当驻村书记是吗?”林局笑呵呵地说道。

“两个字:报恩!”

“是来报五十年前的恩啊。”林局似乎陷入痛苦地回忆当中。

“五十年前的那个夏天,我们老家连续四十多天没有下雨。山塘水库全干了,水田也干的开裂了。不要说种农作物,连人畜喝的水都没有,生产队组织社员们到处挖井。本来就贫穷的村落,加之这糟糕的年景,几乎家家都揭不开锅了。”林局的脸上出现了痉挛般的抽搐。

“有的人家没吃的,只好去挖观音土吃,吃了连大便都拉不出来。于是家家都在合计准备拖儿带女的出去要饭了。上至公社、大队领导,下至生产队长,走到谁家见到的无不是面黄肌廋的大人,嗷嗷待哺的小孩。领导们只能抹着眼泪出门。男劳力是不能走的,要抗灾。领导们决定,妇女、老人带着孩子出门乞讨。由大队开出乞讨介绍信,一定得盖上大队部的大红印章。”

“爷爷带着大哥大姐同村里的几位爷爷各自手拿一张大队部开的乞讨介绍信先走了。过了两天,我、二姐跟着奶奶妈妈一家人往南边走去。人多是不好讨饭的。奶奶说的。”

“早晨起来,奶奶和妈妈一人肩上挂一个布袋子,背上背一床破麻布缝的毯子。然后一手拿一根打狗棍,一手牵着我和姐姐。我当年只有五岁,二姐八岁。就这样我们一家四口开始了慢慢的乞讨之路。”

我听着林局痛苦的回忆,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回头瞧瞧林局,他眼里也噙满了泪水。

“不知道走了多远,全是山路。一座山连着一座山,没有人家也没有吃的。妈妈只好摘点野果子给我们吃,渴了喝点山泉水。开始是饿的肚子叽哩咕噜的叫,到后来是肚子绞起来痛,再后来我什么事都不知道了。”

“天色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黄昏了。醒来时,我躺在妈妈的怀里,奶奶用小汤勺给我喂小米稀饭汤。”

“蒋家奶奶人很好,给我们每人吃了一碗小米红薯稀饭,还腾出一间堆农具的农具间给我们住。”

“第二天,蒋奶奶煮了一大锅小米红薯稀饭。我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饭,我吃了一大碗,肚子都鼓了起来。”

“临行前,妈妈、奶奶给蒋奶奶跪下了,央求蒋奶奶收下我,给一条活路。他们家也有很多张口,实在养不起了。送城里去吧,说不定孩子可以寻到一个好人家,蒋奶奶劝说道。随后蒋奶奶又从屋里拿出四个红薯来给带路上吃。”

“那天上午,我们在村子里讨了个遍。有的给几个红薯,有的给一碗半碗的黍米或是玉米,这些装到袋子里,多了便寄回家去,爸爸叔叔他们这些日子不知怎么熬过来的。”

“那晚要不是善良的蒋奶奶一碗稀饭救了我的命,说不定我就成了这山村野狗的腹中餐了。”

“就这样,我们一家四口在这个城市及附近一讨就是两年。饭点过后,便有人家给点米,或是给五分一毛的零钱,积攒起来寄回家去。桥洞、车站、破庙、祠堂、牛圏就是我们一家四口的栖身之所。”

唉!林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蒋村抚贫了吧?为什么大学毕业要到这个城市来,而且一干差不多四十年了吧?”

“林局,真没想到您还吃过这么多苦。”我脸上写满了同情与不可思议。

“我昨晚想了一晚,蒋村还得从恢复特色林业种植,生态旅游下手。”林局从回忆中回到了眼前的蒋村。

“老祖宗都知道靠山吃山,依山致富。现在的人怎么给忘了呐。”

“现在要解决两个问题:一是引进资金,二是吸引年轻人回村.......”林局款款而谈。

“这样,用一个星期的时间,我们做一个全面的农村调查。然后形成正式的报告交局党委讨论。你看如何?”“坚决同意”。我开心调皮笑道。

这是我们来蒋村的第一个早晨,迎着初晨的阳光我们俩迈着坚定而有力的步伐向村委会走去。一幅脱贫致富的乡村画卷已经展示在了我们的脑海中。

2021年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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