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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顶春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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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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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小说参赛作品:那天天气有点闷

那天是周末,我虽然很累,但还是天一亮就起了床。因为前一天晚上,妻的一个在省城工作的好友、我的同学打来电话说,她们夫妻要在那天到我们家来吃午饭。

我与妻和她们夫妻已经多年没有见面了,听到这个消息,都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妻开始从这儿摸到那儿,又从那儿摸到这儿,一直摸到后半夜才睡。临睡时,还特地关照我,要睡得警醒些,不要耽误了起早去菜场买菜。还说排骨、虾是她朋友的爱菜;牛肉、鱼是朋友的丈夫爱吃的,一样都不能少,……因为疫情,我家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招待来客不进饭店了。

天气虽然晴朗,但让人感觉到有点闷。我匆匆赶到菜场南门的时候,还没到六点钟,但是内、外菜场都已经开始热闹起来。

是的,您没有听错?是内、外菜场。因为这个菜场以南门为界分为内、外两个部分:南门内是门店和固定摊点经营的区域,经营者大多是专靠买卖为生的生意人;南门外是临时摊点经营的区域,一滩一点摆设灵活自由,没有固定位置,经营者多是自产自销的农民。

这里是本城最大的菜场,当初开始运营的时侯是没有外菜场的。后来,由于容纳量不能够满足要求,在南门外又增设了一个露天的,才形成了内、外两个部分。因为外菜场销售的多是农民们刚从地里收获来的新鲜蔬菜,所以到南门这里来买菜的人就特别多。也因为疫情关系,菜场的东、西、北三个门近来全都被封闭,只有南门开放,所以南门内外就更显得热闹繁华。

我随着人流走进南门,抬头就见到西侧第一家门店的门楣上,挂着一条非常显眼的红底黑字的横幅:“本地生态黑土猪肉”。虽然这家门店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卖猪肉的,但我清楚地记得以前他家的门楣上是没有这条横幅的。

大概因为他所出售的既是“本地生态”,又是“黑土”猪肉,销售价格不用说一定会高出普通猪肉的缘故吧,附近几家的肉案前面都已经或多或少的站上了人,只有他家的肉案前面还冷冷清清的不见一个人影。可是我要招待的是我们夫妻多年未曾见面的好友加同学,这款猪肉当然就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且看那样子又没有被人挑拣过。

我喜出望外,停下自行车盯着那条横幅又仔细地瞧了一遍,认真地咀嚼了每一个字的含义以后才下定决心走过去。大家不要笑,难得买一回菜的我,要作出一项选择简直堪比股市骄子决策亿万投资。本来我家平常吃菜就是老婆买的多,遇到这样的大事就更应该是老婆出马的。可是老婆说她还有好些地方没有收拾好,说朋友和她的丈夫从来没有到我们现在住的这个屋子里面来过,她要给她们一个惊喜。所以,难堪大任的我只好在她的千叮咛万嘱咐下壮起胆子来了。

老板是个四十几岁的人,敦敦实实的身材,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忠厚的面容。他见我向他的肉案子走过去,立刻就从案子里面迎上来。漾起一脸的笑容道:“今天吃什么?老爹。”

用不着说,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好得无可挑剔。

案板后面还有两个人,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和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女人在一张方桌上给整个猪片做分割,小男孩坐在一旁翻看着一本幻儿画书。

我把目光收回到老板的脸上,也报以一笑道:“剁斤把小排吧!”

“好哩!”他答应一声,转身拿过来一块,用带着笑的目光看着我说,“老爹,这两根,正中间的,包您又鲜又香,吃了以后天天想着我。”

我一点头,还没有来得及说声“好”,他就放到砧板上三下两下剁了,打好包,朝电子秤上一放,说:“39块钱,嫌不嫌少?”

我打心眼里佩服他做活干脆利落,赶忙说:“行了,正好、正好。”同时把早已拿在手里的一张百元大钞递过去。

老板把那包排骨放到我的手边,垂下目光,定睛看了看我手中的那张百元大钞,朝正在方桌上忙着的女人一努嘴说:“给她!”

我立刻叫道:“老板娘,收钱。”

女人闻言放下手里的活计向我走过来。

此时,从我的身后来了一位年轻男子,老板又满面笑容地迎接他的新顾客去了。

女人两眼放着光,盯着我手中的那张百元大钞走过来,问道:“多少钱?”

我答道:“39块钱。”那边正在帮年轻男子选肉的老板,几乎在我报出价钱的同时也应答了一声。

女人没有再做声,从我的手里面把那张百元大钞接过去,默默地用拇指指肚在票面上搓了几搓,用指甲刮了几刮,又翻过另一面仔细地看了看,然后才转身向那张方桌走过去,……

待她转过身来时,我的注意力立刻被她手里面的那张钞票吸引了。那是一张非常破旧的钞票,她用右手三个指头夸张地捏住它,上面压着一枚硬币,迅速地向我塞过来。我本能地接住那张钞票和硬币。注目一看,破旧倒也罢了,背面还粘贴着长长的一条胶带。

“老板娘,请您,换一张吧!”我赶紧说。再抬眼一看,她已经走回到那张方桌旁边去了。

“怎么?不很好吗?”她一脸的惊诧。

我忙说:“这上面贴了胶带。”

她迅速地走过来,圆睁双眼,以三分怀疑七分不相信的口气说:“胶带?上面有胶带?”

可是,她的行动却非常迅速,闪电般的从我的手里面把那张破旧的钞票接过去,一转身就拿来了一张簇崭新的直送到我的手边。不需细看我就知道,这张钞票上面是没有一丝折痕的,就连一点污斑都不会有。

我接过这张崭新的钞票,心满意足的把它收进衣袋,拎起那包放在我手边的排骨往菜篮子里面一丢,拖起自行车就走。这时候,我一心想着的就是,快些去买牛肉。只要两样肉买好了,再去把鱼虾买来,大功也就算告成了。

北面一家就是牛肉店。卖牛肉的是一位年轻的女郎,肉案前簇拥着四五个顾客。

那女郎一边切着牛肉,一边偷眼关顾着案前路上的行人。见我走上去,热情地问:“叔叔,吃什么?菊花心,还是腿子?”

我说:“切三十块钱菊花心吧!”

她说:“好的,请您稍等一下。把这几位的切好,就替您切。”

我说:“不忙,你慢慢切!”

大家都朝我望了望,笑了笑,给我让开了一个位置。

那女郎飞刀如舞。很快,在我前面来的那几个人都走了,又来了几个人。女郎挑选了一块让我一看就很满意的菊花心说:“叔叔,您看,这一块好不好?”

我说:“好,很好!”

女郎飞刀如舞。

看到一片片厚薄适中的肉片随着雪亮的刀锋起落,我赶忙到衣袋里面去拿钱。

我伸手所及的是一叠薄薄的钞票。当我满腹狐疑把它从衣袋里面拿出来时,女郎已经把那块牛肉切好,放到了电子秤上。笑道:“叔叔,三十六算三十五。多五块钱,行吧?”

“没关系,多就多点吧!”我一边答应,一边看了一眼手里捏着的那叠薄薄的钞票。只有两张单叠着的重合在一起,面值告诉我,那数根本不够。

我赶忙又把手伸进衣袋。

那一刻,我的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如点着了一盆火。……我简直成了一根在烈火中烘烤的肉串,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一起发起烫来,……

衣袋里面除了几枚硬币还是几枚硬币。……我开始感觉到有汗珠在额角滚动,……我的手仍然在衣袋里面摸过来摸过去,……脑袋里一片空白。

女郎泛起微笑看了我一眼,把切好的牛肉装进方便袋送到我的面前,说:“钱不够没关系。您先拿去,下次来给我。”说着,她又忙着替别人切牛肉去了。

我继续摸着我的衣袋,感到前后左右每一个人都在用不同的目光看着我。我在他们异样的目光中摸遍了每一个衣袋,最终只好把衣袋底部的几枚硬币一枚一枚地连大夹小全都抠了出来。还好,凑齐了三十五元,向女郎递过去——

“对不起,全是碎的。”我红着脸说。

女郎一笑,伸手接过去。没看,朝案台下的铁匣子里面一丢说:“没关系,您慢走!”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离开牛肉店的,因为当时我的心神全都集中到“钱”的问题上面去了。

“怎么可能呢?我带出来的可不是这个数呀!”我想,“出来之前,我还特地把它们从衣袋里面拿出来数了一遍呢!共计只有两张纸币——其中一张百元大钞,还有一张是二十元的。”

我又把所有的衣袋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没有,确确实实衣袋里面没钱了。可是鱼虾没有买不算,蔬菜还没买一棵呢!

“哦?不是刚好少了五十元吗?”我终于算过账来了,“这五十元……五十元……”我一拍脑袋,急转身就往那个“本地生态黑土猪肉”门店奔过去,……

肉案前面依然冷冷清清,只有一位年纪很轻的女顾客在向老板问价。但是长长的案台上,腿子肉、肋条肉、五花肉、……大排、小排、腿骨、肩胛骨、……按照猪的不同部位,分门别类,已经一字摆开。老板娘还是站在那张方桌旁,正在从一个很大的不锈钢盆子里面往外捞猪下水。

我匆匆地走到案台前,很客气的说:“老板娘,我刚才在这里买了39块钱排骨,您还记得吧?”

“嗯,什呢?”老板娘目不斜视,从容地绕着手里的猪大肠,冷冷地问。

老板在案板的那头也转过脸来问:“记得,什么事?”

我看了老板一眼,继续对老板娘说:“您找零找给我的是十一块钱,对吧?”

“嗯,不错!”老板娘依然冷冷地说。

我听了心里不由得一喜,赶忙说:“我给您的是一百,找零找错了。您想想看,对不对?”

“不对!你忘了。你给我的是五十,我找零给你十一块。不会错的!”老板娘瞪起眼睛说。

我说:“我先是拿给老板收的,老板也看到的。老板叫我给您收,我喊您,您就过来拿去了。您想想,是不是一百元?”

“五十元!你忘了,我收你的是五十元!”老板娘加重了语气,非常肯定地说。

“不可能的!”案板那端,老板也扭过头来斩钉截铁地说,“你记错了,你给的是五十元!”

我一时语塞。那个小男孩却突然把头抬起来说:“一百元,我看到的。妈妈拿过来,我看到的。是红的!”

我心里头突然一热,感激地看了小男孩一眼,同时申辩说:“我身上根本就没有五十元一张的。你们想想看,想得起来想不……”

“拍!”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小男孩的头上就挨了老板一巴掌。

“你晓得什么红的绿的!”老板虎下脸。

小男孩仰起脸,愤怒的瞪着他的父亲,一脸不甘屈服的神态。这是我没有料到的,那情景令我十分尴尬。

那位年轻的女顾客立刻朝我望了望,对老板说:“快些卖肉给我哦!”

我也慌忙改口说:“不要打孩子!你们想想看,想不起来就算了。没意思的。”我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子,迅速地逃离了这个令我尴尬的地方。

往前的一段路,我是在无意识中走过去的。走了很长的一段距离才发现我是在朝菜场的里面走,而不是往外面走。

“我在干嘛呢?”当我清醒过来时,第一句话就是这样问自己,“身无分文还想逛菜场吗?”

也许在我的潜意识中有跟熟人借用一下的想法吧,我依然一步一步地向前面走去。眼看就走到卖鱼虾的地方了,朦胧的双眼吃力地盯着迎面而来的每一个男男女女,可是没有找到一张我想看到的熟悉的面孔……

赶快回去吧!

我抬头望了眼天空,时侯还早,只是天气有点闷。把排骨给妻先炖着,再来一趟,看来还来得及呢!

于是我立刻调过车头,又急匆匆地往回赶。

赶过牛肉店,又到了那家“本地生态黑土猪肉”店的门口。

前面就是防疫竖起来的那道隔离墙,把大门内外隔开,只在东西两端各开一个小门,右进左出。来时人少,进出都不感到困难。现在正是上市高峰,进来还不怎么拥挤,可是出去就拥挤得很了。尤其是拿了货急着往回赶的小贩们的三轮车,夹在人流中更增加了出门的难度,人车混杂在一起排了长长的一队。

我排在队伍里,心急如火,越急越感到时间的漫长。加之又可可地排在那家“本地生态黑土猪肉”店的门口,很长时间都没有走过去,浑身一阵阵地发起热来。也许是我的气量太小,等待的时间越长,越是感到那条横幅刺眼。然而,横幅上的那八个黑体大字偏偏又跳蚤似的不时的跳入我的眼帘,蹦过来跳过去,不断地幻化,演变成大大小小的各种毛色的生猪的幻象。一会儿白,一会儿黑,一会儿又是白色底子上面带着黑色斑点。……直至我眼花缭乱,还在不停的幻化着。……最后,我也不知道那些幻化来幻化去的幻象都是些什么毛色的了,急得我睁大了眼睛看去,只有菜篮子里面那包被剁碎的排骨还是肉红色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隔离墙的出口,被一群人拥挤着走出去。看着面前行人突然稀松了的道路,我由不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有了逃出生天的感觉。

然而就在我紧走几步,开始去踩自行车脚踏的时候,忽然发现有人从后面拽住了我的衣袖,同时耳边响起来一声亲切的呼唤:“兄弟,请您站一下!”

我扭头一看,拽住我衣袖的是一位须发花白的陌生老人。惊疑之际正想发问,老人已经把一张五十元的纸币送到我的眼前,谦和地说:“对不起,这是您的。”我更加惊疑起来,直瞪着老人的脸说:“对不起,我没有和您做交易。您认错人了吧?”

“不,”老人的脸上漾起笑容,指了指我的菜篮子说,“这是你买排骨,找零该找给您的。对不起,……”

这时,我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小男孩。他从老人的身后转出来,没等我看清楚,就用清脆的童音说:“您给我妈的,是一百元。爷爷,就是这位叔叔。我没看错。”

我惊讶地问:“你爸,还是你妈,叫你来的?”

小男孩说:“爷爷在这里卖水果。”

老人也立刻朝路边的一个水果摊子努了努嘴说:“喏,就那里。”

我这时才注意到,我的脚下距离老人的水果摊子只有几步远。

老人说:“拿去吧,兄弟。孩子还小,拜托!”

倏然之间,我感到我眼前的祖孙两既生疏又熟悉起来,看向他两的目光里也立刻增添了不少复杂的情愫。然而要我说清楚:到底增添了那些情愫?直到现在,虽然我无数次回忆起那时的情景,但是我总是说不清楚。

从那时起,许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到那家猪肉店里面去买过肉,但我却成了老人水果摊上的常客。只要我去菜场,不管老人卖的是什么水果,总要称几斤回来。而那个小男孩,我再也没有见过,应该早已长成翩翩少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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