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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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悸动 （中篇小说）
作者：杨志河
一
他，有一种被女人毁了的感觉。
在他被女人的欲望点燃烈火之后，他得到的不是无以名状的幸福和快乐之感，而似乎被作践了自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屈辱感。于是他喝醉了酒，砸碎了酒瓶，割破了静脉血管，让自己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血是那样的殷红殷红，就像如注的瀑布，顿时喷得洁白的墙壁上到处都是，就像是随心所欲地涂抹上的一幅写意画。他就那样像个发了疯的野兽一样，在自己的单人床上抽泣着、喊叫着、折腾着……所有进来劝阻的人都无济于事，他决心要彻底毁灭自己了。
他感到了一个男人的耻辱，真正的耻辱，为此他不得不尽情地进行发泄。
最后终于平静了，这一切过去之后，他又象一个多情的男人一样，首先想到的是安慰他的恋人。但他不知怎样安慰，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做出一副平静的样子。黑燕被吓坏了，她站在那里一双凄楚的眼望着他，似有无限的忧怨，欲发不能。
她一开始有点被他的疯狂所害怕，自从与他相识三年里，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发疯，这样毫无保留地裸露一个男人在痛苦时的灵魂。她是一个过来的女人，也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懂得男人的全部意思。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在女人面前从来是不会说“无能”的，如果一但他有一天表现出了无能，他就真正感到无能了，所以他要发疯、要狂叫、要毁灭，这是合理合法的，她能理解男人。
最不应该的是，她确确实实刚才经受了他的无能，她能即刻就把这事忘了？“笑话”！鬼才信这一套呢？女人所感受的爱是实实在在的，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全身心的投入；自然，失望也是惨重的，不是偶然的，而是心底彻底凉透了的那种失望！这些，都是她一时的感觉，毕竟她深深地爱着他，她能原谅他的一切。想到这里，她不再忧怨，平静了自己的情绪，以极快的行动清理房间，在这时她表现出了能干女人的风采，没用多长时间她就把房间打扫干净，整理齐正，且洒了香水。
淡淡的香水弥漫开来，令人有一种微醺的感觉。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在深深地自责中原谅了自己，他想到他的黑燕是多么的可爱，我那样伤害了她，她不但不计较，反而还替我清理房间，真是个温顺可爱的女人。这更进一步说明，我的选择没有错，她会原谅我，她的行动说明了这一切。
一场风雨结束了，一切又归于平静，他送他的恋人黑燕踏上了归途—
二
那条路多么漫长哟！
这路，一头连着内地，一头连着边疆，十多年来他不知无数次的走过，湿透了他的汗水和那不倦的绵绵恋情。
那年，他已经是超期服役的老兵了，整整在部队干了五个年头。五年的老兵，部队的什么规矩都懂，对人生的道理该懂的都懂了，不该懂的也懂了，他就想干上最后一年，力争转个志愿兵了。
他和她认识没有什么离奇的故事。她是部队驻地一个县医院的护士，人长得娇小漂亮，一双眼睛很迷人，如一汪深潭，接触她的病人首先通过她的一双很美的大眼睛认识她的。她的工作服穿的总是那样整齐合体，一身的洁白衬托了她的袅娜体态风韵，给人轻捷、利落的感觉。而肖牛的连队就驻在这个县城的一个偏远山沟里施工。那天他的腿被石头砸了，连队卫生员简单包扎后，四五个人抬着他跑步送到县医院。
他住在外科，也就是黑燕所在的科。肖牛在昏迷中不知何时做完手术，被抬着放到病床上的，他全然不知。昏睡了几天，清醒后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就是黑燕的惊叫声：“醒了，肖牛醒了！”那声音清脆、悦耳，在病房里回荡着，顿时引来了许多医生护士看望他。他知道自己大手术后医生护士在谈论着，他从内心感激他们救了自己的一条命。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在黑燕的精心护理下恢复很快，也在这段时间，他悄悄地爱上了这个娇小可爱的护士。
年轻人的心灵都是相通的，一碰就着火。黑燕从肖牛的眼神中看到了什么，每次来到他的病床前，他的眼睛总是盯着自己，那样灼人，令人羞怯。可她从内心里也喜欢上了这个英俊的战士，长得敦敦实实，人又机灵又有文化，说话蛮招人喜爱。他俩在一块总有说不完的话，她爱听他讲部队，他的战士的故事；他呢，只要黑燕坐在身边陪伴着自己，就感到很幸福，什么病痛和一切烦恼都忘了。他们都陶醉在一种初恋的甜蜜中。
一个月后，肖牛要出院了。那天早晨真好，田野静极，太阳从山脊后悄悄升起，清晨的空气格外清爽，弥满着淡淡花香，令人陶醉。
“肖牛你还来看我吗？”黑燕略带忧伤的话飘到他的耳中。
“一定来，一定来，你可要等着我！”他在急切地向黑燕作保证，黑燕甜蜜地笑了，她相信肖牛不会忘记她的。
他们就这样默默地向长途汽车站走去。过了一会儿，黑燕突然抬起头，那双美丽的眼睛紧紧盯着肖牛，“我给你送件纪念品，你喜欢吗？”
“喜欢，喜欢，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肖牛答应着。
黑燕这时从身后的小包里拿出一对绣有鸳鸯图案的枕巾，给肖牛一条，自己留下一条。他说：“让它时时陪伴你，想着我。”说完这话她含羞地低下了头。
“你真好，我永远忘不了你，你等着我阿燕！”肖牛深情地抓着她的手，说着如梦如醉的痴情话儿。
初恋时的爱情是多么美好！单纯、无私，彼此都倾注了全身心的爱，爱的是那样执着，那样热烈。那时的一件小小信物就将永伴你终身，一个毫无意识的举动就将永远储存在你美好的记忆里，一次长长的热吻就将永甜你的香腮……试想，年轻的人谁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感受，谁没有曾把自己陶醉在爱情之中，没有爱情作伴那将是什么样子？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青春。
三
肖牛带着对黑燕的美好爱情回到了连队。他觉得他比别人幸福，虽然受伤住了一次院，身体受了一次病痛，但得到了黑燕的爱，这是最幸福的了，别人无法比。他悄悄将黑燕给他的定情物——那条枕巾就放在自己的枕头上，看着它就会时时想到黑燕，心头就升起一种甜蜜感和满足感。
肖牛的家在大别山，那是一个很有名气的老区，到现在依然还穷。他能出来当兵，全凭父亲拿上东西多次求民兵连长才争取到的，否则他也出不来，如果出不来那就像父亲那样在田野上劳作一辈子。既然出来了，父亲一再嘱咐他要好好干，听首长的话，要有长进，有出息，干个吃公家饭的再回来。这是父母对他的唯一希望，他也决心在部队混个样再回去。眼下他的打算很简单，既然爱上了黑燕就一心爱到底，再干好工作转个志愿兵。可连队驻地山高皇帝远，每年转志愿兵的名额就只有一个，今年符合条件的有三个，他已经是第五年的老兵了，能争上这个名额吗？把握性很小。
这事一想起来他就头疼，悲叹老家农村人的命运太苦，自己的前途渺茫。但是为了实现父母的愿望，为了黑燕，为了自己今后生活能过得好一些，自己必须想尽办法转一个志愿兵。他想到了自己当兵时听母亲说，有个远房舅舅在军区某部当主任，何不请他帮忙把自己调到他身边转志愿兵呢？看来这是唯一的出路了。他当下就写了信寄去，没过多久舅舅来信很干脆地答应帮助解决，让耐心等。真是喜从天降，看来天无绝人之路，他想着我肖牛吃公家饭有希望哟！那天别提了，他有多高兴。
两个月之后，他被舅舅调到了他所在的一个仓库工作。他要走了，想到一定要把这消息告诉黑燕，让她放心，等我转了志愿兵再来结婚，那时一切都会好的。
这天黑燕给他准备了好多路上吃的东西，她心里有点酸楚，刚认识不久就要分离，心里特别不是一番滋味，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肖牛也默默地低头走着，一句话不说，似乎那深秋田野上满眼的黄叶，那高高的白杨树被太阳分割的迷茫离乱，此刻在他的心头也投下了斑驳摇曳的影子，更增加了他的伤感和酸楚。是啊，将要离开这块曾经生活过多年的地方，离开这里熟悉的一切，离开他可爱的黑燕，一别多年，他心中能不伤心吗？
当他看到黑燕脸上挂满了泪水，一双忧伤的眼抬起头来望着他时，他再也抑止不住自己的感情了，把黑燕紧紧揽在怀里。
……
前面不远处就是车站。站台上人声暄哗，噪杂声不息，这将是他们最后告别的地方，他俩谁也不愿意向前迈出一步，就象凝固了一样，彼此紧紧抱着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肖牛象意识到了什么，拉着黑燕来到铁路路基边上的一个崖坎下，黑燕深情地望了肖牛一眼，把自己的一双眼沉醉地闭上了，软软地躺在肖牛的怀里。肖牛轻轻地吻着她，品尝着爱情的芬芳与甜蜜，两人久久不愿分开。
远处，火车嘶鸣着开了过来，也没惊醒他们的热吻。火车司机不知是有意嫉妒，抑或是恶作剧——拉开蒸汽阀，把热热的水蒸汽喷了过来，这一对热恋中的年轻人，脸上身上顿时洒满了水。但他们不怨恼这师傅的坏意，而是相视片刻会心地一笑，仍然紧紧抱在一起，他们只感到属于自己的时间太短，要抓紧时间倾诉自己心中的话。……终于，他们分开了。黑燕仍留在这边疆小城，而肖牛则踏上了东去内地的部队，俩人将相距几千里，乘车七八天，何时再能相见，彼此心中没有数。
四
黑燕是他们家的宝贝女儿，她上面有两个哥哥，对她都极好。大哥是研究生，在内地某研究所工作，几年难得回上一趟家；二哥在自治区工作，离家也有上千里路，且已成家，平时也很少回家来。家中的中心自然是属她，她是父母心头的宝贝女儿，平时要啥办到啥，养成了大大列列，自以为是的作风，父母的话符合心头的就听，不符合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放在心上，父母也拿她没办法。
就说她这婚姻大事，今年都23岁的大姑娘了，还无着落。在这边疆小城姑娘家到二十岁就寻下主了，她倒好，我行我素，根本不放在心上。平时 父母询间起来，她总是那句话：“急什么！急了你们给我找一个？”唐塞过去。如果你真地给她领来一个，她又这不行，那不行，不是避而不见，就是应付一下。谁也搞不清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中意怎样的人。
黑燕的父亲在平强县当副县长，虽然不能称位极权重，但在这偏远戈壁小城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对他来说什么样的事都没有难住过，他对自己走过的路，自己的孩子成长进步都很满意，就是搞不清女儿怎么还不找对象！当然，按理说这事也不用他这做父亲的去操心，可是不操也不行，身为人父必操人子之心，这是无法抵御的天职。黑燕她母亲是小学教师，一副慈善心畅，对女儿的事说轻了不听，说重了就落泪，也是毫无办法。老俩口唯一的想法是两个儿子不在身边，想找个好姑爷，晚年有个依靠。
这天晚饭后，老俩口看到姑娘穿戴一新要出去了，黑燕她爸就有意问：“要出去？”“嘿！出去找个朋友去！”黑县长对老伴挤挤眼，待姑娘走远了就问老伴：“是不是有目标了？”
“谁知道，你看她没正心，从来不给我透个实心话。”老太太叹口气，又自言自语到：“前两天我去医院，和她要好的萍萍姑娘讲，你那宝贝女儿爱上了一个当兵的，听说调到了内地，要转志愿兵，燕在死死等着他……”。
“什么？爱上了个战士，还在内地，那么远这事怎么成？简直胡闹嘛！”黑副县长有点生气，血压也在不断升高，感到胸闷惊慌，就闭上眼靠在椅子上。老伴一看老头子脸色不好，知道他的病犯了，慌忙拿来药和水给他服了。嘴里说道：“你急什么，这事还没有定吗，也不能由她想怎么就怎么，她还不听你老子的？急出病怎么办？”
“我的晚年要靠她呢？她个人问题解决不好靠谁？能不着急吗？”
“我们来问问清楚再说，行吗？”老伴劝慰着黑副县长。
黑副县长缓缓抬起头，看着屋外房梁上一对作窝的燕子，在忙忙碌碌准备作窝。它们是不是也在下蛋蜉子？人生就犹如这匆忙的小动物，为自己作窝，成家养子，幸幸苦苦养育大了，他们翅膀一硬飞了，你落个空喜欢。到头来，在这窝里只剩下你老两口相守终年，残淡孤独，了却你最后一生。他想到当初生下女儿时，也真正是由他抬头看到那房梁上匆忙可爱、极其小巧玲珑的小燕子，才突发灵感给自己女儿也起了一个叫“燕子”的名字。他从小叫到大，极亲切、顺口，名字已融入了他对女儿的深深的爱和期望。如今，身边唯一的女儿也要飞走了，他能不伤心吗？
黑燕很晚才回来，回来之后她轻手轻脚到父母卧室门口听了听动静，才回到自己房间歇息去了。
早晨起来，这天是边疆小城少有的极好天气，万里睛空朗朗如一碧无瑕的大海，太阳把阳光洒在田野上，洒在清清的树叶上，闪着粼粼银光。小城的楼房和民房错落有致，如一叶扁舟航行在蔚蓝色的大海上。在这个县城出生、长大、坐守县太爷近十年的黑副县长，对这里的一木一草有着极其深厚的感情，他太了解这里的一切了，就象了解他的人生一样：没有闯不过去的难关。他总是起得很早，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浇浇花，生活很有规律，也很有情趣，对生活总是持乐观自信的态度。
但是，昨晚老伴说起女儿的事，影响了他的睡眠。早上起来，他要问问女儿，他知道老伴一生贤惠，对子女的爱只有奉献，从不严加管束，然而慈母心肠，是没办法教育好子女的。根据他的人生经验，事物恰恰有其另一面，给予的多了也就体会不到真正的爱，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变得放任不听你的话了。他作为父亲在办公室指挥千军万马，在家里也要维护父亲的尊严，说话算数，所以长期以来他们都还听他的，也无形之中形成了。他在家中的绝对权威。
“燕子，听说你找了个战士作对象，有这事吗？”对女儿他一向认为她性格开朗，所以父女俩说事情从来就是直接了当的。
“嘿！有这事，爸爸的情报真准。”说完，她调皮地笑着，看着父亲怎样作答。
“你慎重考虑过了，这不是闹着玩的。他是个战士，就是转了志愿兵也是个兵，将来在哪里安家？且不说他家是农村的，在几千里外当兵，就是结了婚你们能生活到一块吗？我劝你不要感情用事。”
“爸爸，我觉得我对婚姻的理解跟你不一样，我认为我们相爱就够了，别的我不管。”
“你怎么这样说话，父母的心思你还不了解，你在县上找什么样人不好，为啥非要找个战士，穷折腾吗？”
看来这顿早饭很难吃好，黑副县长有点生气了，老伴急忙过来打圆场：“你爷俩到一块就是针尖对麦芒，不会好好说话嘛？真是的！”
“哼！我爸他又耍县太爷作风，真是的”女儿委屈地走了
……
一场小小冲突就这样结束了。黑副县长觉得今天难以说服女儿，但有一条必须是明确的，决不能找那个战士，反了她不成！她想得美，找了那个当兵的跟着远走高飞了，我们老俩口怎么生活。在这一点上他也“传统”得很，县长也是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感情，他一定要把女儿拴在身边。黑燕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在茫茫人海中选到了如意的人，却受家庭的阻挠不能如愿，真让人难受。
此后的日子是平淡无奇的。
突然有一天，县委刘书记的二公子来到黑副县长家提亲。刘书记当数县上的元老，一直在本县作官，虽然已退居二线，面临着马上要退下来，但在本县权高位重，谓之重要人物，自然手下有一帮子得力干将，在维护着他的尊严。他的二公子刘虎也算个人物，虽没继承父亲的权势，但继承了父亲的精明能干，前些年其父在台上时有职有权，二公子和几个领导们搞官倒，靠紧俏钢材、木材、倒卖化肥赚了不少钱，现今政策严了，其父也退下来了，干脆就正经八百的开了一间酒巴和一个服装店当起了经理。在本县可谓领导干部子女中第一个做生意，发大财的主儿，其名声不低于其父。
刘虎之所以看准黑燕，主要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她父亲还在位子上能干几年，自己要做生意发大财少不了背后撑腰的人。自古官商一家他是明白这个理了。在这之前他并没有一点意思要娶黑家小姐，只因为有一天黑副县长来到他家作客，在和其父闲谈时说到黑燕的婚事，意欲在本地找女婿，不愿找当兵的远嫁他乡，以免自己晚年凄残。这件事，说着只是找老朋友聊聊天，闲谈而已，可当他妈把这事告诉刘虎之后，他心里突然有了这个想法，决定要娶黑燕。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母亲后，母亲只是淡淡地说：“你别忘了，黑燕已有了多年恋爱的当兵的，怕回不了头？”
“好，你看我的！”刘虎完全是一副满有把握的样子。
刘家二公子来到黑燕家求婚，不知是有点太突然，还是有点措手不及，也许有点错爱了姑娘，总之，黑副县长和老伴都有点难堪：是答应这门亲事好呢？还是不答应这门亲事好呢。答应吧，既没有征求姑娘的意见，也未这个准备；不答应吧，老书记的面子不好驳回。人往往坏事就坏在面子上，面子真是气死人，为了面子也就顾不得其他了。
黑副县长绝对是临阵不乱之人，当即考虑之后，跟老伴交换意见，说：“这事可以定。”
老伴问：“哪，还没有征求女儿的意见呢？”
“都是熟人见过面的，先定下然后做女儿的工作。”
“她会同意吗？”
“有啥不同意的！”
黑副县长不亏为在官场几十年，办事不乏干练之处。他向刘虎说道：“小虎，这事我作主了，能成。你回去向你父母先说一声，说我们同意。”刘虎高高兴兴地走了。黑副县长这时才用很轻的口吻对老伴说：“这小虎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聪明能干，如今经商是社会的大趋势，他早下海早赚了钱，女儿跟上不会受罪的。再说，本乡本土的，我与他爸共事几十年有感情啊？如果我们结成亲家，老了退下来常走动走动多好。燕子那里你多做做工作，找个当兵的战士有啥好的，尽快把那边的事办清，选定个日子给她们办了事，也就省去了我们的一桩心事。你说，老伴是不是？”
一向没有主见的黑燕母亲，经过丈夫的这一番云来雾去的开导，也就不言自通了，答应做女儿的工作。
“我不同意，我的婚事不是你们官场的筹码，想卖给谁就卖给谁？”还没等母亲把话说完，女儿一听就炸了。
“你别急，你爸爸完全是为了你好？他已经答应人家了，能反悔？你爸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母亲进一步解释到。
女儿呜呜地哭着不说话了。
黑副县长得知老伴跟女儿说的结果说：“哭哭也好，该清醒了。”
黑燕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哭得这么伤心。她认为父母把她作了权力的交换品，她根本不爱那个刘虎，平时也只不过是见面点头问候罢了，没有更深地交流。尤其她忘不了他那一双阴森森的眼睛，盯着你象要吞了你似的，令人不寒而溧。所以，她对刘虎没有太多的好感。她想到，不管刘虎有多少钱，生意场上多么精明，那与她黑燕有什么关系，本来她就反感这种官宦之家的结亲，纯粹是地位和权力的交换，哪有爱情可谈。
但是，黑燕太了解自己的爸爸了，在外是县官，在家是“家官”，从来说一不二，家里民主气氛太差了，她真恨爸爸的专横，竟连她的婚事也在他管辖之内……
五
一切都在父亲的一手导演下，黑燕和刘虎结婚了。
那天婚礼的场面如此热闹，如此气派，如此宏大，在这座古老的县城是少有的。虽不能说是倾城出动，也可谓众人皆知。在这座县上的两个最高权力的儿女结亲，无论是黎民百姓和县府官员都要前去贺喜，或去图个热闹，因此可以称得上是这座县城多年来的一大景致。如有史书先生记录之，可大大写一笔。
婚事办得如此气派，从黑燕她爸处考虑是为了让女儿高兴，显示他的与众不同，从刘虎家考虑则是为了显示他的富有和两家的地位。
人类纯洁的爱情是美好、神圣的，但是如果一旦和金钱、权力作了交换，那么纯洁的爱情也就受到了玷污。在父亲的权威和刘家的金钱协迫下，黑燕虽然嫁给了刘虎，但她明白自己的心是属于肖牛的。她和肖牛的爱是那么纯洁无私，完全是两颗心碰撞后发生的火花，是属于真心的爱。因此，在她做新娘的今天，特别想念肖牛，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位在遥远的内地全身心想念自己的兵哥哥，她已到了这个地步，只有写封信把真实情况告诉他，让他忘了自己吧！
想到这里她痛苦极了。是谁制造了这个悲剧，让他们这一对有情人不能结成伴侣而天隔一方？她要把这一切都说清楚。
肖牛在热切的期待中收到了黑燕的信，打开一看她惊呆了，怎么黑燕跟别人结婚了？这打击好象当头一棒，他昏昏沉沉几天没精打采，他不吃不喝，每天除了睡觉就是独自一个人走出营门，默默爬上连队后面的那座小山头，独自吹响他钟爱的口琴，奏响凄凉婉转的《梁祝》曲子，让这美妙的音乐带着他心中的愤闷在这遥远的山沟中回荡，回荡……
连队的战友们都知道他失恋了，心上人被别人强迫结婚了，这事放到谁身上都是一样的，一时难以接受，心中难以平复；为此，大家都痛骂那个刘虎“他妈的，当兵的差什么了，就是没几个臭钱；他刘虎有钱就可以夺人所爱吗？就可以拿钱夺到别人的爱人吗？真是不象话！”在这种情况下更显出了部队的战友情深。“我这一辈子就是不结婚，也等着她，我的决心已定。”
呵，真正一个有情有意的痴情男儿，难怪让黑燕如此深爱！
六
不幸的婚姻已开始就埋下了不幸的种子。黑燕是那种单纯善良执着追求自己想往爱情的姑娘，这与她从事的工作有关系，白衣战士送温暖、送爱心，解除患者痛疼，为他人多做有益的事，养成了她善良具有更深同情的性格，她本来就轻视那些一心钻在钱眼里的人，她更多地崇尚那些为他人奉献，具有不计名利的真正男子汉。所以，他当初爱上肖牛也就是看到了他身上的军人的阳刚之美，英武之举，她不在乎他有钱没钱。现在她在父亲的支配下嫁给了腰缠万贯的刘虎，钱多了，可她的心灵很痛苦，她怎么也适应不了，调整不了自己的感情。
刘虎则恰恰与她相反，他追求的最大目标就是名和利，当然名和利能兼得最好，不能则名可以不要，利一定要。他熟知现今社会人的需要什么，需要钱？有权的利用手中的权捞钱，没权的拼命找路子赚钱，赚不上钱的作梦也要发财。钱是好东西，有钱就可以当爷爷，没钱只能当孙子。所以，聪明的人应该看透这个世界，上大学、当博士、当教授，要是没钱还是一幅寒酸象，那名声再好不值几个钱；相反，大字不识几个，大票子哗哗赚，乘坐高级轿车，出入高级宾馆，身边有女秘书陪伴，那才是大款的派头，真正的实际利益。因此，他当初娶黑燕，一是看上她的漂亮，二是看上她爸的权势，现在他这一切都得到了，按说该知足了，人生该知足者知足，该辛苦则辛苦，该享受则享受人生，这才叫活得有滋有味。
但有一点他就是不明白，他跟黑燕结婚以来，他总觉得黑燕跟他热不起来，整天心里闷闷不乐，家庭气氛很沉闷。起初，他觉得她心里还在想着那个当兵的，结婚后成了我的人过一段时间也就淡忘了，女人吗一结婚定终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由她去，她还能飞了不成？
可是，时间久了，还不见她有好转，而且忧郁气氛更浓。夫妻间没有什么知心话可说，就是想亲热一下，她也完全应付差事的样子，漫不经心。他想：我刘虎他妈的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不冷不热，不死不活！他认为嫁给我了作为一个男人，不能统治女人是最大的悲哀。他有几次都想给黑燕发一顿火，但黑燕的沉默是他发泄不起来。今天，他不得不发，他受不了了，晚饭后他叫住要走出门有意躲避自己的妻子说：“黑燕，你是聪明人，你知道，我是不甘寂寞的人，生意场上如此，人生婚姻场上也是如此，我想得到就要得到，得到了就要完完全全属于我，不能人在我这里，心想着他人，那他妈的，我要你一副躯壳干什么？”
黑燕停止迈出的脚步，回过头来说：“怎么，你还没有满足？你想得到的不都得到了吗？还想把我怎么样？”
“我想得到你的心，你的心，你懂吗？”他声嘶力竭地叫喊。
“我的心只属于一个人，他就是那个当兵的，这你早知道。”她毫不示弱。
“你—你—你—真是可恶的女人！”
“要找好的请便，不要来找我！”她说完，倔强的转过头走出了房间。
房子里顿时一片沉静，静的让人发慌。在蒙蒙烟雾笼罩下，幽暗的新房的灯显得更加神秘莫测，似乎房子里的颜色早已象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银灰色，使人在此时感到有点光怪离陆，这里不曾是新房，似是一个不高明的主人随意装璜的歌厅、啡咖厅。它的热闹是暂时的，冷清却是长久的。
刘虎慢慢转起头，暗淡的光灯照在他脸上，一副痛苦不堪的面孔，他用手把低垂着的头发梳理一下，然后狠狠地在烟灰缸里摁灭了烟头，留下一句愤愤的话：“他妈的，她不让我快乐，我找地方快乐去。我刘虎不会为一个女人伤心的！”
门被狠狠的关上了。
沙城县虽地处边疆，但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自古与俄罗斯长期通商，经济贸易十分活跃。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国家给边疆贫困地区以更多的优惠政策，多少年封锁的边疆贸易线畅通了，沙城县的皮货、服装、肉制品这些富有民族特色的产品，源源不断地流向那边，那边的建筑材料、汽车、冰箱又流了进来，县城经济繁荣，人们慢慢富足了起来。于是，为了丰富人们业余生活而纷纷出现了歌舞厅、咖啡厅、酒巴，为边疆县城的夜生活增色不少。
刘虎来到一家叫梦妹的酒巴，装璜高雅的房间，卡拉OK伴奏，一位小姐如痴如醉地唱着《我的爱，我的梦献给你》。他要了一瓶伏尔加，几碟小菜，自斟自饮起来。喝了一会，他看到一位浓装艳沫的服务小姐站在柜台边轻轻哼着这首熟悉的流行歌曲，眼睛迷茫无神的到处张望着。他慢慢地抿着酒，盯了一会，心里说：也是一个失意人，她妈的，这世界上失意人太多，倒霉人也太多，何不自己寻找快乐呢？
他果断地朝那位服务员小姐打个手势。她款款地走过来：“先生，你要什么呀？”
“来，妹子，坐下陪哥们喝一杯。……好吗？”他喝得有点多了，说话也不连贯。
“这位先生喝多了吧？我可陪不了你。”服务员小姐斜视着眼，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怎么，嫌我不能吗？哥们是酒仙，在乎这点酒，哥们给你钱作为小费……有的是钱……只要快乐就行。”说着，随手把一张一百元的钞票放在桌子上。
那服务员小姐眼睛一亮，忙环视一下别的同伴是否看到，一边假装用手推着把钱还给他，一边嘴里说：“这先生好酒量，来多喝几杯。”便把钱装在兜里了。
那瓶酒喝完了。那小姐还在如痴如醉地喝。
刘虎拉起服务员小姐的手轻轻说，我在外面等你。
那一夜，他就是这样和那女人疯狂了一夜，这似乎使他回想起了与黑燕结婚前的生活，自己是何等快乐，“他妈的，结婚是自己走进了坟墓，去他妈的结婚吧。”
……
刘虎还有一个最令他销魂的去处：那就是他的哥们搓麻将，用他们自己的话讲“玩玩，快活人生。”他已陷进去了，只是与黑燕结婚后暂时洗手不干罢了。
今天他的到场，自然令哥们兴高采烈。
“嗬，刘哥来了，不搂着新嫂子睡觉来干什么？”
“噢，是不是给新媳妇一脚踢下床了……”
哈哈，喔哈哈，哈哈哈，众人都在笑得前仰后俯。
“你们少他妈的看我的笑话”
那夜他玩了个通宵，输二千元。天快亮前被公安局封堵了现场，把他们都请到了局子里，前后劣迹相加，叛了三年刑。
七
黑燕再也无法忍受，自己怎么能跟一个赌徒生活在一起，他坚决要与刘虎离婚，最终离了。
那天，她从法院办完手续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来，她感到自己如做了一场梦，这梦如一杯苦涩的酒，是由父亲的专断酿造，用自私盛着，强迫她喝下去的。把自己的青春毁了，爱情毁了，美好的追求也毁了，她真正恨爸爸！爸爸过去多好，小时候是她小小心灵的保护神，长大了爸爸是她幼稚肩头的厚实靠山，工作后是踏上人生道路的老师，那样悉心地教导自己，呵护自己。她以前太爱爸爸了，爸爸也很爱她这个唯一的女儿，可怎么就在后来导演了这场不幸的悲剧，而且完全由他最亲爱的女儿承担！对此她百思不解，想来想去，她觉得是有一条：是爸爸晚年的虚荣，爱面子造成 了他的大错，她相信爸爸会后悔的！
现在，她最想见到的人就是兵哥哥肖牛。
这些年来她之所以忍受了刘虎的粗暴，是因为她心中有肖牛，正是这位兵哥哥的纯真爱情支撑着她顽强的生活下去，她相信终有一天她会和肖牛如愿以偿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她坐汽车、乘火车碾转十多天，终于见到了她日思夜想的兵哥哥—
……
又是五年过去了，肖牛早已转了志愿兵，他也在默默地等着他的燕子，他也坚信有 情人终成眷属。
当黑燕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又惊又喜，恍若梦中的燕子从天而降，他喜不自禁。黑燕更比他激动，俩人在久久的相望之后紧紧搂抱在一起，久久地亲吻，久久地拥抱，长长地诉说，欢喜的泪水交流在一起，两个相爱的灵魂和身体紧贴在一起，饱尝爱情的甜蜜，仿佛这世界变成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然而，正是这突然给予的极大的爱，使肖牛长期积压的情要喷射时，他真切地感到了自己的无能。他没有满足黑燕的渴望，凭他的感觉，看着黑燕那一双饱含泪水的忧伤的眼睛，他感到了自己的无用。自己作为一个男人，而且是燕子深深思念的男人，在她历经千辛万苦见到自己时，自己没有给予她应给的一切，还有什么用呢，他感到浑身象一团火一样在燃烧，他想到了喝酒，要毁灭自己，黑燕绝对不喜欢一个无用的男人，这些年来她期盼得也绝不是这结果。
酒，真是好东西，他可以使你燃烧，也可以使你毁灭！他需要借助酒来毁灭自己，于是他喝了很多的液体，从来也没有喝这么多，他喝，他叫，割破自己的血管，让那殷殷的血往下流，这样他好受些。
终于平静下来之后，他下决心把黑燕送走。他这一生只爱黑燕一个，也绝不能让她感到自己在占有她，不能这样自私，应该让她得到真正的爱，组成一个新的家，把自己忘得干干净净的。
黑燕能同意吗？她决不！她相信心诚则灵，她要下决心给肖牛治病，即使采来天山的雪莲给他的兵哥哥治病，她也要去采，她相信他的病会治好的，她俩永远再不会分离。
自和肖牛结婚后，她在内地生活了三年，这此年，她很少踏进父母的家门，不是她不愿意进这个家门，而是婚姻的不幸使她不想踏进这个家。今天她在摆脱了自己的痛苦之后，走进这个曾经是自己多么爱恋、依附、扶养自己长大的家，别有一番感慨！小院依旧，鲜花盛开，尤其使她非常喜爱的石榴花开得更加红火，只是自己没有心情欣赏，再美的花也只好孤芳自赏了。爸爸还是站在那里，手提那把已显得很旧的洒水壶在浇自己一生都在喜爱的花，他背对着他，微躬着腰，满头银发，缓缓迈着步子，已显得有点苍老了，爸爸老了，他确实老了，她久久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眼睛有点湿润。
这时，爸爸浇完花转过身子，猛然看到了女儿站在面前，他有点惊喜不已，有点手足无措，眼睛恍惚地一直盯着女儿，嘴里说：“燕子，你来了？来了就好，快进屋，你妈有病在床上，她天天念叨着你，你去看看……”
黑燕凭直觉爸爸流泪了，是惊喜泪，还是悔恨泪，她不得而知。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感情不让哭出声来，匆忙走进了妈妈的房间。
她静静站在妈妈的床前，看到妈妈苍老的面孔，疲惫的面容，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她一下扑倒在母亲床前放声哭了起来……黑燕她妈似乎在冥冥之中，听到有自己女儿的声音在哭泣，她极力挣扎着睁开双眼，吃力的说：
“我的燕子，又回到了身边！”
（注：14,000字）
说明：于2021年4月15日写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