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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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在易县山区的一个小村庄，村名上庄村。那里有我家的老房子，是爷爷闫保举奶奶武金花曾经住过的。可是在我的记忆里，一直是残垣断壁，一片荒芜。只是听我的爹爹说，这是你爷爷奶奶的房子，被日本鬼子烧了，烧了两次。当时，我看到爹爹的脸色沉重，愤怒的样子，好像有怒火燃烧。从那时开始知道日本鬼子不是好东西，干坏事的家伙。还不知道日本鬼子是哪里的，但童年的心里留下极坏的印象。与孩童们玩耍路过老房子，我就愤愤不平地说，你们看看，这是日本鬼子放火烧的……
日本鬼子是谁？干嘛烧我家的房子？这个问题时刻萦绕脑际，懵懵懂懂，我就想问个明白。于是，想到了爷爷。爷爷是个中等个子，双眼皮儿，有些女人像。说话笑微微的，一团和气。有些稀疏的白发，浮肿的脸色发红，经常手里攥着一把镰刀，挎着背筐，早晨去山里，太阳下山，爷爷就带回一些柴草回家。有一天，我就在老房子附近玩耍，看到爷爷吃力地挪动步子，一个石头台阶一个台阶地挪动，我就招呼，爷爷，你说说，日本鬼子是谁？怎么烧了咱家的房子？
爷爷说，你还小不懂这些事，长大就懂了。先不说这个，你看看这是啥？爷爷放下柴草，掏出几个鸟蛋，说道，给你拿去，让奶奶煮熟吃了吧。我欢蹦乱跳地找奶奶煮熟鸟蛋，还是问日本鬼子是谁，干嘛烧咱们的房子？
奶奶拨开鸟蛋皮说，孙子，趁热吃了吧，长大了有劲儿。我吃着鸟蛋还是问鬼子的事。
奶奶叹了口气说，那是因为你爷爷是游击队，八路军，打过鬼子，炸毁铁轨火车。
这时候，爷爷笑呵呵地凑过来说，孙子，你看看这是啥？
这是啥，我看到了一个黄色的尖溜溜的东西。虽然不知道是啥玩意，很是新鲜好看。我摇摇头，手却是快速抢过来了。爷爷说，你手里拿的就是枪子儿，打鬼子的。我说爷爷给我吧。爷爷说，这个还不行，有铜炮儿，里面有炸药，遇到火就炸了，会出人命的。我依然坚持要那个枪子儿。爷爷就指着铜炮儿后边的微小的眼儿说，这里不能见火星儿，遇到火，里面的炸药就呲呲地冒烟，子弹头飞出去会打死人的，太危险了。我吓了一哆嗦，但还是被神奇吸引，噘着嘴想要，爷爷就把铜炮儿拆下来，给我那个光溜溜尖溜溜的子弹头。我高兴地炫耀，我要打鬼子了。爷爷就哄我说，好好，爷爷给你做个木枪。
第二天，爷爷拿着一个木制手枪招呼我，孙子，看看手枪好不好。爷爷举着手枪，瞄准一个地方，故意大声“叭叭叭”…………我就抢在手也效仿起来，叭叭叭起来没完……。这时候，我对打鬼子格外感兴趣，纠缠着爷爷说，真的打过鬼子，鬼子长啥怪样子？爷爷摸摸我的脑袋说，你想听啊，爷爷就给你说说打鬼子的故事……
爷爷十七岁那年，赶上了鬼子在涞源县据点驻扎。抢夺了周边村镇的铁矿，金矿，铜矿等资源，修建了铁路，运送兵力武器弹药，还将掠夺的矿产资源运走。一些鬼子竟然大摇大摆在村寨四处抓人，抢夺粮食，奸淫妇女，丧尽天良，无恶不作。面对凶残的鬼子，易县，涞源，阜平等根据地成立了抗日游击队。所在村庄成立抗日游击小组。他们是：闫保举，刘桂喜，赵建勋，陈运堂，赵建洲。赵建洲担任游记小组长。
1937年秋的一天，接到游击大队的命令，与易县接壤的涞源县穆家村驻扎一队鬼子，修建铁路，不断运送炸药，铁矿铜矿石。要求游击小组一定想办法炸掉鬼子的铁路，炸掉火车，狠狠打击鬼子的强盗行径。
闫保举年纪小，身子骨轻灵，趁着黑夜，走在最前面。通往穆家村的路只有山间小路，脚下的石子顶的脚心痛，不注意踢伤脚趾，身边的紫荆划破衣服，山坡的野狼在远处嚎叫，甚至是窥伺。队员们都加紧脚步，暗自发力，怕落在后面。他们的心早已飞到了鬼子的铁轨列车，连同穿山铁轨一起炸掉，让小鬼子尝尝游击队的厉害。
翻上山顶，正是当地高山红牛石岭。这里凉风习习，空气格外流畅。闫保举和队员们说，你们看，山下就是鬼子的铁路。进入铁矿，不断会有运送矿石的列车发出怪叫。但也有巡逻的鬼子沿途穿行，防备还是严密的。观察少时，队员们擦掉汗水，悄然下山。这里的山柴很密，白桦树，红叶树，还有楸子等野果，在这山涧林密中穿梭，既有乐趣也有风险，不注意就会被干枯的树枝扎伤。让人心惊的是，斑鸠等山鸟就在脚下盘窝，被惊吓的咕咕嘎嘎怪叫着飞向附近。山下的鬼子也许是听惯了野鸟的叫声，瞭望几眼，胡乱打几枪，就叽里咕噜说着话走了……每个队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惊动了巡逻的鬼子这任务完成起来可就难喽。
闫保举从小在山中长大，深知山里的环境，专门选择有人走过的脚窝窝。这样就避免踩到野鸟了，起码减少不必要的惊险。这一招显然奏效，很顺利的接近铁轨。周围有不少石头蒿草，可以隐蔽。组长赵建洲提议，每个队员负责一段铁路。分散行动，争取炸毁更多的铁轨。闫保举年龄才十七岁，其他队员都是成年人。大家说闫保举可以找最近的铁轨炸掉。但闫保举带着炸药早已向远处的铁轨旁边潜伏过去。等鬼子巡逻而过，皮靴的踩踏声远去。闫保举奋勇机智地跃上铁轨，安放炸药，然后学着野鸟声音发出暗号。收到同样的几声暗号，同时点火。当队员们飞身跳出，隐藏蒿草中，鬼子们发出了嗷嗷怪叫，疯狗一样扑向导火索。但鬼子万万没有想到，这是精心算计过的，时间精确到了妙计。等鬼子狂奔到炸药包时，等待的是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鬼子的尸体横飞，铁轨被炸断飞出几米，弯弯扭扭横躺竖卧。
一夜之间，铁矿周围的铁轨足有十里地，完全炸毁，给鬼子猛烈痛击。鬼子封锁了所有交通隘口，搜查来往人员，气得暴跳如雷，胡乱对着山林，河沟草丛，哒哒哒射击……此时，闫保举和队员们早已撤离很远的地方隐蔽起来……
爷爷讲述自己的战斗故事，显得异常兴奋，不停地作着各种动作，跳跃，隐蔽，安放炸药，枪响，炸药爆炸，铁轨飞出，腾起烟雾，鬼子嚎叫……鬼子的矮个子，钢盔皮靴，三八大盖……我拍着巴掌说，爷爷真棒啊，打鬼子，原来是小鬼子，个子不高啊。我长大也要打鬼子。
爷爷兴致极高地说，我还救过八路军的一位连长，就是你奶奶的哥哥。就这样，你奶奶嫁给了我。我以后还参加了八路军。
奶奶撇撇嘴说，我是让你捡了大便宜，还给孙子显摆，说完格格地笑了。
爷爷说，有一天遇到了一位受伤的八路军，被鬼子撵着走，抬担架的士兵早已打光子弹，累得筋疲力尽。在这紧要关头，闫保举几个队员赶到，投出几颗手榴弹，吓住鬼子不敢贸然追赶，才趁机救出伤员。这位伤员叫武长青，是一位连长，治好伤归队在一次战斗中牺牲了。但武长青介绍闫保举参加八路军，并入了党。在战斗中，认识了武长青的妹妹武金花，也是一位游击队员，从此结下良缘，很快娶回家里。但新婚没几天，闫保举就返回穆家村一带，继续监视鬼子，一旦鬼子修好铁路，就想尽办法炸毁。
由于闫保举多次炸毁鬼子铁轨，引起鬼子极大恐慌不安，下狠心安排不少密探侦查。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保密，不知不觉的称赞中走漏风声，得知闫保举的家庭住址，随机实施了阴谋。当闫保举返回家探望，结果，房子早已烧掉，瓦硕碎片，焦黑的木头，倒塌的墙壁，惨不忍睹……幸运的是，武金花夜晚带着女游击队员支援附近村庄对敌战斗。鬼子的恶毒计划落空。但闫保举咬紧牙关，从新垒墙搭好木头，用山柴草铺在上面，勉强遮风挡雨……这次自家的房子被鬼子烧毁，没有吓倒抗战意志坚定的汉子，而是从容不迫勇往直前。闫保举坚决回到战斗地点，同鬼子周旋，斗智斗勇。
爷爷说，后来鬼子狡猾了，大批的鬼子巡逻，探照灯照如白昼，很难靠近铁路。为了粉碎敌人的抢夺铁矿阴谋，只有化装成民工，混进了挖掘铁矿的工友里。经过仔细观察，发现可以利用鬼子发给矿工炮手的炸药做做文章。机会来了，趁着鬼子不注意，偷偷藏起炸药。积累多日，炸药足够用时，闫保举和队员们打死几个鬼子，让民工们躲开，炸毁了铁矿。当大量鬼子冲进铁矿。闫保举早已潜伏到了铁轨，安放炸药，铁轨炸断，冲上一辆矿石运输火车，打死了几个押车鬼子，在车上点燃炸药，飞身跃出，消失在密密麻麻的庄稼地。当闫保举再次返回家，房子再次被鬼子烧毁了……
奶奶含着泪说，我和你爷爷结婚后没享过福，被褥烧了，房子烧了。土炕上铺个旧羊皮袄，房顶是柴草，睡觉看着星星，阴雨过后，外面太阳照，里面滴答水……
爷爷说，一九三九年，日本的阿部规秀中将带领一千多鬼子伪军从涞源县据点进犯易县，寻找八路军主力，为在雁宿崖被围歼的辻村大佐中队复仇，爷爷曾配合曾雍雅的队伍吸引鬼子进入伏击圈。将狂妄的阿部规秀击毙在易县境内的教场村陈汉文的老宅子。
爷爷说，一九四几年，鬼子妄图袭击易县山区的栾木场八路军兵工厂，跟随八路军在黄土岭南山官儿沟围歼鬼子三百多人。在潜伏中渴极了，喝了自己的尿……
爷爷说曾参加过易县境内的战斗很多次，阻击战歼灭战等等……爹爹说爷爷执行任务三次路过村口没进家。奶奶说你的爷爷好狠心啊，把我和你爹爹扔下就不管了……
爷爷说，曾经参加过张家口围歼国民党傅作义的一个王牌军的战斗。爷爷的战斗故事很多，很多……爷爷立下战功。但爷爷因为身体原因，带着军功章回家乡养病，村委会照顾爷爷当个护林员。那时候粮食紧缺，扣除交公粮，自己家的口粮根本不能接续一年，爷爷就在山里开垦土地，种些萝卜补贴家用。有一年冬天，爷爷手里攥着萝卜离开人世。我的爹爹说，你爷爷是饿死的……我哭好几天……说爷爷没有走，在家里啊……
在我十七八岁，非常想了解爷爷抗战故事，特别是十七岁参加游击战，当我一路来到涞源县银坊镇的吉河村，有村民对我讲，记得老年人讲过，有个小伙子特别机灵鬼儿，提前送来信儿，有很多鬼子进村，全村一千多口人安全转移，躲过一劫。和你介绍你爷爷的岁数长相一样的……
如今我已是过半百的人，走出了大山，可以划拉几个字，总想用半生不熟的语言记录爷爷的抗战故事。我知道，爷爷只是普通一兵，没有彪炳史册的丰功伟绩，就用简约的文字作为缅怀吧。每当我回到家乡，不自觉的在我家老房子转一圈，看着坍塌的石头瓦硕，立刻勾起那段残酷岁月，浮现日本鬼子的狰狞面孔……我的心情格外沉重，作为抗战子孙，我要说些什么？我想说的是，抗战胜利几十年过去了，老一代抗战将士依然故去，而我们要不忘历史惨痛教训，但也不要传承仇恨，我们对日本军国主义的侵略行径憎恨，对日本的善良人民友好。今天的美好生活是无数烈士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所以，中国的抗战精神永不湮灭！
烧毁的房屋静静地躺在那里，诉说着什么，时时警醒我今后的人生道路,做一个对得起良心，于社会有用的人……延续中华民族的不畏强敌，敢于亮剑精神，这种爱国精神大厦永不倒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