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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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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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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枝汤

三桃从市医院做了化疗,头发开始稀疏,纷纷脱落,用木梳子轻轻一刮,就是一把乱发。她很害怕地回到县城租住的简陋民宅。很普通的水泥浇筑平房,没有暖气,没有卫生间和洗澡设施,只有等到天气暖和在外面的厨房用热水擦洗。

刚过了年,儿子上大学走了,自己一阵阵恶心,浑身乏力,单身的她没有亲人问候,哪怕给倒口热水也是奢望了.此时很是无奈叹息,难道就这样被宫颈癌夺走生命吗?她思索着可能帮助的人,姐姐,不行,几百里太远。哥嫂,不行,一听说患了癌症,一个大蹦子没有借给,还拉黑了微信。妹妹,嗨,也是黑心的,一张口借钱直接拉黑,和大哥一个德行,亲妹子,还曾经给过她几千块钱的金首饰,嗨嗨,真是无语!

“您好,说吧!”医者三号听出来这是一个老乡叫三桃,曾经为三桃针灸过,突然接到来电,本能的一个错愕,预感到有事情。因为,三桃针灸时有异常,催促她去医院检查。还真就查出了宫颈癌。

果不其然,三桃气喘吁吁地说:“……医者三号,你方便的话,就去公园给我弄些柳枝,桃树枝,柏树枝……”

这是三枝汤,清热解毒……作为医生,是精通的。医者三号此时走出小区,快到门诊了。天空飞扬着雪花,吹落到脖颈凉丝丝的。去还是不去,医者三号有些迟疑。快八点了,患者们也随后到。不能让患者等候外面。边想着大步流星地奔向诊所。从远处就开始掏出钥匙,精准插进横插门锁,变戏法一样的秒开,这是经常练习结果,动作熟练到家。然后,医者三号走出,向公园方向走去。他想,患者来了可以进屋歇息,儿子值班也可以应诊。他知道路边有桃树,公园河边有柳树,附近就是柏树没见过。走着瞧吧。遇到啥就弄啥吧。

易水河两岸有柳树,路边花池有桃树。下去掰些新枝。当急匆匆大步走时,却发现实验中学路旁有翠绿的柏树,上面还有白雪压在枝头。医者三号紧走几步,对着门卫示意:“您好,我掰几枝柏树叶。”

刚刚掰下一枝,门卫就说:“别弄了,干嘛来这里弄这个?”

听得出这语气不耐烦,也许是故意卖关子,医者三号嬉皮笑脸地说:“这就好,这就好,熬药用的……”

医者三号快速离开学校,直奔易水河边,这里的桃树还没有发芽,只是枝头泛春晕,出芽兆头。心里想,三桃熬药肯定需要新鲜的嫩枝。试着掰了掰,柔软,不易折断,用力勒手痛。勉强掰下四五枝,先凑合着吧。又奔向柳树,那儿的柳树十几年了,很粗很苍老,就像是皱纹褶褶的老人。爬上树很困难。小雪化水,很光滑。医者三号站在洁白的貌似大理石挡栏,努力用手指捏住倒垂的细柳,滴翠的柳梢晃动,很难抓牢。医者三号寻了干树枝终于得手,细软的柳枝瞬间折断,攥在手里,散发着清纯,略带苦味的气息。

三种树枝,不同颜色,代表着各异的药用功能。

回来发现,儿子已经在为患者针灸推拿,似乎发现了医者三号,看到手里拿着新鲜的三枝,有些疑问。但,医者三号没有停留,而是直奔了三桃的租赁小屋。半路上,还发现了被人随意丢弃的柏树枝杈,被太阳晒得失去翠绿。也许干的也有用吧。医者三号顺便掰下小枝杈,闻到了一股股幽香……

小院门口很湿,春天的雪边下边化,脚印踩过竟然有积水。白铁门显得破旧,半关门,轻轻一推就走进院子。

卧室门关的严实,还有布帘子遮挡,连同玻璃窗也遮挡起来。医者三号轻轻敲门,里面有人回话:“进来吧。”

三桃还没有起床,趴在被窝,脑袋却探出来,面带喜悦说:“谢谢你给我弄来这些树枝啊。”她接过树枝,说:“你坐在凳子上吧。我起不来,自己倒水喝吧。”

医者三号没有心情喝水,这小屋子冷清得很,缺少供暖设施,只有一个小太阳电器还舍不得开着,怕用电啊。再看看三桃的脸色,灰黄色,严重缺少血养润泽。原本胖乎乎的肉娃娃如今变得病恹恹地卷缩在被窝里。头发基本脱光,只有眉毛还没有减少。还有毛刺一样的假睫毛映衬着假双眼皮儿。总感觉不协调,缺少了自然美。这就奇了怪,头发和眉毛不都是毛孔生长的吗?

没等医者三号说话,三桃就自己说:“嗨呀,我从市医院做了化疗,出院就开始呕吐,已经好几天了。”

医者三号没有细问,也不想了解太多,只想回到诊所服务患者。可是,三桃却见了救命恩人似的,摊开了以往情史,倒出一肚子苦水……

“是你救了我,没有你的提醒,我不知道落到啥地步。”

这话不假,三桃在针灸时,小腹部经常鼓起大包,很硬,手指轻轻敲击有水声。针灸一周,大包开始变软,有尿意,三桃垫着卫生纸很快就湿透了。有时候到卫生间替换。她说有一次在厨房哗啦直接顺裤筒流出来,足足一碗水……是有这档子事,医者三号曾要求三桃注意观察尿水的颜色,如果清淡属寒,深黄色有热,正确的尿水不黄不白淡黄色,更要注意有没有血色,一旦有血色那就非常危险。这样反复发作,引起医者三号的警惕,很有可能是恶性病变。他婉转劝说:“你先不要盲目针灸了,去医院检查吧。病因搞清楚针灸不迟啊。”

三桃迟疑,因为日子清苦拮据。迫于生计在一家饭店端盘子,小腹咕噜,哗啦啦,水从裤腿流出来了。她的脸色青灰色,痛苦的表情被伙伴服务员瞧见,惊诧不已,你咋啦,有病吧。三桃勉强点头。快去医院吧,三桃摇头。但伙伴热情带着去了妇幼保健院,值班医生很有经验,做了尿检,直接劝说,去市医院检查吧。

三桃预感到了不祥,愁苦地带着仅有的两千块工资走进市医院。经过检查,确认是宫颈癌后期。建议手术切除。手术费用七八万。这是晴天霹雳。三桃说,我宁愿早死也不手术,七万块钱对于我来说就是天文数字,我还有一个等着学费的大学生。我是单身。

医院尊重三桃的选择,开始化疗。起初没感到不适,后来就开始脱发,浑身乏力,瘫软的泥一样。

所幸的是,三桃原本没有缴纳医保,临近住院,托人办理了医保手续,出院时正好可以报销近半儿的医疗费。三桃急动地说,这医保顶了大用,以后我得及时缴纳医疗保险。更让他惋惜的是社会养老保险也没有缴纳,不免生出遗憾。

三桃很感激地说:“是你救了我,不让我花冤枉钱了。你说我走了多少医院诊所,没有一个医生良心发现,都是哄骗我多花钱治疗。医生的心也黑了。”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医者三号,若有所思地点头。但是,三桃似乎觉得失语,纠正说:“医生个个都像你就好了。你不但提醒我早检查,还借给两千块。我感激一辈子。”

“不用不客气你已经还了我的钱。”此话也是违心的,因为,医者三号也是有房贷的,作为医生,能见死不救吗?当时借出去就没打算还回来啊。就当是行善积德吧。

“我的哥嫂,黑心贼啊,得知我是癌症晚期,不但没有帮助反而是微信拉黑我了。还有我那妹子,当初我曾给她一手饰,纯金的,值四五千块!”

医者三号认识三桃的哥嫂,也认识妹子。不好意思说半个错话,毕竟那是人家亲弟兄。他岔开话题说:“你为啥租这里的房子?”

三桃忧伤地说:“我的第三个男人大伟是城边三里庄,曾结过婚,半路离婚了,留下一个女儿在外上学。我被一个熟识的妇女介绍给大伟了。他很喜欢我,说我像个肉娃娃。可气的是,他的老爹爹嫌弃我,带着男孩子,是冲着他家祖产去的。你说生气不?我图财产吆?我是为了儿子有个安稳的家,我死后有个坟头的地儿。那老头子三天两头故意怄气,吵闹,摔家伙板凳的,儿子说几句还动手打。我一赌气报警,派出所的警察去劝说,有些收敛。可气的是,我发现我的小腹胀痛,哗尿次数太多。去了多少诊所,就是效果不大。还是你的针灸厉害,还有你让买的桂枝茯苓丸,很对症哎。”她滔滔不绝,感觉说的太多弯弯绕,才直接回答:“我被大伟撵出来了,因为我不能同房过夫妻生活。他说,有你四十,没你也是五八。他哄骗我说,离婚后,每月给我两千元生活费,见鬼去吧。我知道他骗我,经过媒人见证,办了离婚手续。我带着儿子临时住进这间房子,大伟给了几个月就不给了,我也懒得去讨要。”

医者三号点头微笑,感觉眼前的女人说话一半儿是实的,一半儿是虚的。三桃的嫂子也见过,说起三桃一脸的嘲讽:“你说我那个小姑子,不争气啊,好不容易有了男人,不是安分守己过日子,竟然独自租了房,平时不回家,你说那个男人傻啊。有一天黑夜找到我家里要人,我才派人暗地里通知三桃,从外面偷偷从后进家,应付着男人领回家。三桃说住在哥哥家,哪有啊。找不到人,男人还不赖在我家啊!更可气的是,三桃还跟前任男人私通电话,谁是傻子啊!”医者三号淡然地微笑说:“你不是有孩子的爸爸,他不管你吗?”

三桃嘴角咧一下,有些悲伤地说:“他叫三槐。也是自顾不暇,我跟着他去了杭州,做石材生意。他中途被一个小妖精迷惑了。我……就离婚了。带着三岁的儿子回家。我还因此背负几十万的债务。为了还债,我跑地板装修业务,不挣钱,还欠下地板砖的钱。可气的是房产老板,黑了心坑我。债主报了警,让我蹲了半月的看守所……我出来做起了足疗,那些色鬼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简直是折磨人的饿狼。那些日子,进入地狱般难熬,我的头发洗梳时一撮一撮地掉啊。一个胖大大的人煎熬得瘦成皮包骨了。无奈,我选择信佛化解愁苦。

医者三号指着一个内室说:“就是摆的佛像吗,在这里上香祷告吧。”
三桃说:
是的,每当发愁的时候,我就上香祷告,总有黑着不烧的·。有的内弯,有的外弯。内弯的表示家里的死者索要钱花。祭奠不及时就刁难。外弯的表示外面的冤魂缠绕,索要祭祀用品。

“灵验吗?”

“灵验啊,我的病就上香祷告,都有提示。我师傅就是后山寺庙修行的,神通广大着呢。有一次给一个肺癌病人发功,只见他的手掌在后背捂了一会,手心里竟然吸出一坨脓血……”

医者三号苦笑,不相信。但也不敢驳斥,看三桃的样子,可气又好笑。但还是提醒道:“那是假的,有种化学药水遇到空气就变红了,也是脓血一样的。别信这个佛,好好治病,多挣钱养家糊口才是正道。”

看得出,三桃非常不服气,一脸恨意,小声说:“信佛违法吗?”医者三号回想起三桃的大嫂说过,三桃啊,整天神神叨叨,走火入魔了。你说说,我把我的替换下来的家具给了她,倒是好啊,全部捐给她的师傅了,还在山里住了很长时间。一说这个,我浑身打寒颤……医者三号听三桃说,她的师傅是个大胖子,手就像是大面包,经常化缘,有的企业家做慈善捐款数千数万不等,要准备修缮扩建寺院。医者三号不想得罪人,就一笑了之。

三桃还是独自说:“我最恨的是我的师姐,以教授佛法为由,骗取我的钱财,我后来实在没钱了,让她垫付一些费用,她却不依不饶的。”正说着,三桃的手机铃声不断,正是师姐来电,三桃没好气地说:“你别给我说了,我都快死了,癌症癌症癌症!”然后决绝地关了机。

医者三号反倒有些同情地说:“你没有其他亲人吗,可以借些钱啊。”

三桃叹气道:“还有一个儿子不管我,这个儿子是第一个男人的。说起这个男人特不靠谱,他叫三八,是个游手好闲的家伙,嫁错人上了当。把我肚子弄大了,生孩子不在家,等得知是个男孩子,埋怨是个男孩子,喜欢丫头片子。没等满月就送人了。可是后来又生了男孩子,三八发火了,你就会生小子蛋子,生不出小丫头儿啊。从此在外鬼混不回家,有一次回家竟然带着夫妻快乐器。我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找到了一家旅馆,我当起了经理,这时候遇到了三槐。”

“你不看你的儿子吗?”

“第一个儿子那家大人让看,第二个人家死心眼儿,说啥不让见。你说说,我当妈的看也不白看啊,总的给些吃喝吧。说来也是气死人,我看了半天,看了个白眼狼。大儿子考上大学去了韩国留学,回来结婚,我去祝贺上礼。带了一千块喜钱给了儿媳妇。还嫌我给的少。你说说我过得很累,一千块钱也是咬牙拿出来的啊。我气的在宴席上尿了裤子,小腹拧成了包。所有人见事不妙,劝我回家治病。从那天开始,我感觉腹部难受,开始找医生治疗,都是白花钱。更可气的是,大儿子春节没有给我拜年,手机里说,你好,祝你身体健康!就这一句话,你说气人不,好歹我是你妈呀。”

医者三号也是感觉过分了,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儿子,说啥也不可以忘掉生身母亲。叹气道“你这个儿子指不上了,从小没有养育,没有母子情感。就指望你身边的儿子吧。我看见过你的儿子,有出息,是你一手带大的,上完大学有个工作不愁钱花。一定会孝敬你的。”

三桃似乎忘记病痛,用发黄的手捋捋光头,得意地说:“我的勇儿是好样的,平时学习不咋地,考大学竟然考上了,还是编剧专业。”

“好专业,毕业后就业路子宽。还可以写剧本赚钱。以后你就有福了。等着瞧好吧。”医者三号也喜欢勇儿,一米八的个子,浓眉大眼,微黑的皮肤透着稳重干练。是个人才。上大学走时送给小伙子二百块钱的祝贺礼钱。医者三号从儿子勇儿的身影联想到他的爸爸,太狠心了,竟然不管母子吗。医者三号不禁问道:“三槐不管你吗?”

三桃显然不忘旧情,温情一些说:“也联系。我说我病了,得了癌症,三槐立刻关断手机了。儿子考上大学,我说儿子你给爸爸联系吧,给些学费。儿子勇儿不知怎样说,我就叫他这样说:‘爸爸,我考上大学了,没有学费,您给我凑凑吧。我知道你也很累,可是我也是你的儿子,长大孝敬您……对了,我爷爷的祭日快到了,我得回老家上个祖坟吧,顺便看看我奶奶……云云’。就这样,勇儿感动了三槐,要了账号,立刻打过来一万块。学费总算解决了,卸下一块心里的大石头。”

“她不管你治病吗?”

“三槐看到儿子在微信上发了水滴筹,得知我真的得了癌症,哭诉说,我对不起你啊,抛弃了你,娶了小妖精,是她娘的赌徒,一千多万啊,输得精光,惨死了啊。你说说,他都这份儿上了,我还好意思张嘴要钱?”

医者三号安慰说:“那也得治病啊。”

三桃愁苦满面,沉思一会说:“市医院的大夫说,如果化疗不行就得手术切除,费用七八万。我的天啊,哪里弄这么多钱啊……”

医者三号,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冷飕飕的,也不好意思搭话,真怕三桃开口借钱,自己也是紧紧巴巴的,虽然开着诊所,自从走进县城摆脱了大山里的苦日子,面对三个孩子的学费,生活开销,买房子都是一笔巨款。根本没有余力帮助别人。这时候呆在小屋里气氛尴尬,无话可说,急迫走出去。故意岔开话题:“你看看这些桃枝,柳枝,柏树枝,都是新鲜的,还有几枝干柏树枝,可用就用不可用就扔掉吧。”

三桃嗯嗯地答应着说:“我先熬水喝吧。万一顶用呢。”一说起这三枝汤,三桃悲伤但很坦然地说:“我得这病都是自己平时做的孽障,没想到我用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

正好这时,儿子打来手机说:“爸爸,诊所来患者,快回来吧。医者三号借机说:“三桃,好好养病吧,我有事赶紧回去了……”医者三号几乎是逃跑一样的走出小屋子,抬头望着迷蒙的苍穹,任凭雪花飘飞,凉凉的湿湿的感觉很爽……只是觉得,三桃喝三枝汤就可以治好癌症吗,他的心里有个大大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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