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三角邮戳
○ 尹振亮
双休日闲暇,翻腾二十多年前从部队带回来的那只“百宝箱”,几枚金光闪烁的军功章没能撩拨起我心底的涟漪,而那一大沓盖着红色三角形邮戳的信封却抢入我的眼球,戳破我封存的过往记忆。
这些年,伴随新兴网络信息的水涨船高,握笔写字,铺纸写信的事儿都成了很多人“过去式”的记忆。而对于我来说,红色三角形邮戳却像把烙铁头刻在了心骨。
三角形邮戳,是国家给义务兵免费使用的。那时,我在连队,给领导当通信员,每天有项工作任务就是负责收发战士的来信回信。地方上的来信都贴着一枚枚各式各样的精美邮票,而回信都统一使用红色三角形邮戳,像连队全是清一色的单身汉,没有一名异性出现。
使用三角形邮戳最多的时候,就是每年一到新兵下了连队,信件就会成倍成倍地增长,同一个人,每天多的达近十封,给父母的,给亲朋的,经恋人的,等等,信封什么款式的都有,通过信封和邮票,就能猜测出写信人的大概情况。每天上午,我都要拿着连队那枚红色三角形邮戳像机器人一样,“叮咚叮咚”地在一个个的信封表面盖章。每次盖完章,尽管手臂有点酸痛,但有种成就感,觉得自己真的是位鸿雁传书的绿色使者。
三十年前,当我第一次回到阔别一千三百多个日日夜夜的老屋探亲,妈妈笑眯眯的捧出一个硬纸箱,我以为妈妈要送给我什么见面礼物,谁知道,她小心翼翼掏出来的是我前几年写给家里的信函。妈妈歪着脑壳对我说:“自从我去部队后,我就每天赶去村口等待镇上的邮递员,问他有没有你寄回来的信。”我休假半个月过去后,妹妹告诉我:妈妈第一次收到你从南疆海岸寄回来的信函时,不晓得是心疚还是激动,她流泪哭了。
望着近四年来,我写给家里的上百封家书,心里乐滋滋地跟母亲说:“你还把这些信收藏起来干什么,过去的事情又不能回头了。”母亲回应道:“蠢仔,你不知道吧,这些信筒里都塞满了你的影子,你的声音。妈妈想你了,就拿出来叫隔壁的小玉念给我听,听着听着,我心里就踏实多了,顺畅多了,就不记挂你了。”妈妈的阐述,一字一句都似针锥扎在我的心口,一种愧疚感顿时涌动在我的每根血管。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啊。
我的母亲,没进个学堂,斗大的字识不得几个,但她在旁人眼中,是个贤惠孝顺,吃得苦霸得蛮的女人;在我心中,是个比村口生长数百年的古松柏还高大的母亲。她做事不求快只求精,在她口中常挂着一句话:十快九马虎,慢工出细活。这句话,也影响了我一辈子。
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妇女大多在家照看妇孺,喂养些家禽,而我母亲却擅长一些手艺活计,特别是在针织方面,她线纳的千层鞋垫、口水伽,缝制针绣的荷包、枕套、小孩肚兜等物品,在镇上都是抢手货。每次逢墟时日,只要她提几样“绝活”物品去圩场售卖,还没把东西亮出摊板,那些慕名而来者就会抢先购买。
等我从愧疚中恍过神来,母亲又从硬纸箱里拽出了一沓花色各异的千层鞋垫,并一边解开捆在鞋垫上的红布巾,一边抬头盯着我说:“孩子,这是妈妈给你纳的鞋垫,你休假完了就带回部队去,穿着它会稳脚些。”从妈妈手中接过千层鞋垫,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母亲在每只鞋垫上还缝制针绣着一枚红色“三角形邮戳”。我把鞋垫一双双摊开,每双鞋垫上还针绣着一串数字:1984、1985…1989。望着鞋垫上的图案与数字,我瞬间想起了那首“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古诗词。
我故意问母亲:“这鞋垫上的数字是什么意思呀”。母亲饱含深情地说:“啥意思?你真的不懂?就是你当兵走后,我每年都给你绣一双鞋垫呀。”“那为什么要绣三角形邮戳?”妈妈说:“没别的意识,就是找不到合适的图案,那天,刚好你寄信回来,信皮上盖了个红色的三角戳,我觉得蛮好看,所以就用了这个图案。”交谈间,母亲十分开心,她把自己埋藏在心底里的话儿都给儿子讲述了。
接过倾注母亲血汗,挂念与期盼的几双千层鞋垫,我的手里似乎捧着泰山般的重量。我知道,我捧着的是晶莹剔透的母爱深情。我的眼眶里跳出了泪滴,溅落在鞋垫上,也溅落在我的心坎里。
探亲期满,回到部队,我把母亲一针针一线线锥绣的鞋垫放在脚底,让它化作我前行的动力,成为我奋进的“脚踏板”。之后,我不仅连续荣立了三次军功,而且还在全海军的业务技能大比武中多次夺冠,被授予为导弹技术检测“优秀号手”、“十佳标兵”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