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论桥多,扬州大约比不上水道纵横的苏州;论桥的种类,大约也比不上“桥梁甲天下”的闽中泉州。但扬州的桥却和扬州的月亮一样,似乎都已超乎具体的物象,有着别处所无的韵味。
看一下扬州园林的景点题名:虹桥揽胜、四桥烟雨、五亭望月……无不和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再翻一翻古人诗篇,桥与扬州的关系更是密不可分。“扬州好,第一是虹桥”,“不知暗香春游处,偏忆扬州第几桥”,“夹岸画楼难惜醉,数桥明月不教眠”。就是一个至今未有定论的二十四桥,也成了诗人怀旧、托情的好道具。“二十四桥凝目处,往来人在图画中”,“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难怪有学者认为,木桥、明月和熙熙攘攘夜游的人们,是描绘古扬州景色的最佳意象组合。
(二)
桥于扬州,似乎不再是为了泻洪,不是为了交通,而是升华成为了一种文化,一种生活的艺术。座座水桥毗连搭接的是酒馆歌楼,妓院倡家,有的是痛饮高歌之乐,销魂狭邪之游。它使疲惫的文化人有了一个安顿心灵的场所,它使患得患失的官员们有了一个肆意抒怀的空间,他们放下包袱,象飞行久了的鸟,栖息下来,感受另一种生活。不再为五斗米,不再为江山社稷,只是完完全全为了自己,褪下礼教的外衣,还原成一个世俗而真实的人。“相看醉舞倡楼月,不觉隋家陵树秋。” “春光荡城郭,满耳是笙歌。”“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欲买春风竹西路,钗光鬓影不胜收。”有美酒,有美人,人之一生,夫复何求?站在桥上,“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桥下而过,风景依旧销魂,“日午画船桥下过,衣香人影太匆匆”。
可以说,扬州的桥是感性的,是被诗化的符号,它象海市蜃楼,隐约在虚空里,让你禁不住驻足、赞叹、神往。它是抽象的,它是文人笔下的,而不是建筑家眼里的。它是只合十七八岁女郎,执红牙板,轻歌曼舞;是只合骚人墨客举杯邀月,低回浅酌。它是柔的,女性化的。实际扬州与桥的关系,就是与水的关系。扬州一词的得名,就有因州界多水,水波扬一说。扬州的桥与水也达到了最和谐,园林专家金学智曾说:“扬州宅园,往往以低桥为美。低桥者,通水不通舟也”。此时的桥,似乎少了功能,但又恰恰说明了,它只是为了和水亲近,它只是为了和水构成一幅画,一幅初发芙蓉,平淡自然的上上妙品。桥因水而充满灵性,水因桥而延伸无限,桥和水合二为一。低桥,正仿佛今日扬州城市的品性,不张扬,不炫耀,不刻意,在自自然然里散发出中国古典美学的味道。
(三)
明崇祯年间,一座木桥,横跨于保障湖之上,板桥朱栏,得名红桥。这个再平常、再简单不过的建筑,却在康熙元年(1662)开始闻名士林。 文坛领袖王士禛发起“红桥修褉”,众多的文人雅士参与其中,冶游聚会、诗酒唱和,风流一时无双。“红桥词即席赓唱,兴到成篇,各采其一,以志一时胜事。当使红桥与兰亭并传耳。”红桥修褉正可谓是王羲之兰亭雅集一千多年后的回响,影响之大之广,以致后人有“过扬州者多问红桥”语。后来主持红桥修褉的孔尚任、卢见曾,又是王氏诗文盛会的继续和延伸。在卢雅雨的红桥修褉里,我们看到了戴震、惠栋、吴敬梓、袁枚、郑板桥、金农等人的身影,这些将来注定闪耀在中国学术、文学、艺术天空的名字,一座桥,一座扬州普普通通的桥,把他们连在了一起。
一座桥,扩大了一个城市的名声;一座桥,抬升了整个城市的品味。
(四)
今天,当你寻访、漫步于扬州的水桥时,实实在在的考据似乎并不重要了,活跃在你心中的是那份诗意的追抚和怀想。或许,小杜曾在此远眺;或许,二十四美人曾在此吹箫;或许,在桥上,你什么也不见,只有风,只有水,只有一段淡得如烟的历史,在你心头荡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