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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金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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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1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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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女性游园那些事

古代,有这么一群女性,她们与自家有后花园的杜丽娘不同,与大观园里的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不一样。她们不是园子的主人或亲眷,也不是园主的故旧新朋,她们只是园林的游客和外来者。她们借着节日、庙会等活动的机会,结队而游,出入园林,许多笔记史料里记录下她们的身影。

“(上海豫园)游人杂遝,妇女如云。”(钱泳《履园丛话》)

“遍览诸家园林之胜。惟时东风扇和,流莺在树,香衢尘涨,有女如云。”(袁学澜《春日游吴郡诸家园林记》)

“西湖名园麟次,多茂林修竹、花卉之饶。方春士女遨游,连肩接衽。”(丁丙《北隅缀录》)

“园林亭榭秀甲一时,每花时春事,元夕灯棚,歌声伎馆,铜鼓丝竹,千家嘹亮,士女云集。”(叶梦珠《阅世编》)

古时女性不能像男人那样可以跋山涉水,游历四方,园林因其特有的地理位置,或在市内、或在城郊,游赏距离适中,艺术水准又高,无疑成了女性群体的首选。她们来时是“罗绮如云,粉汗为雨”,走后是“遗钗坠簪,遗钿满地”。她们的到来,使本来纯粹、单一化的游园过程变得热闹而充满生活乐趣,使本来宛若自然的园林空间充满了世俗的快乐。她们在园林的山水楼阁里,或“俗虑尘怀,爽然顿释”(沈复 《浮生六记》);或“择园亭胜地,上下池台间引满歌呼”(邵伯温《邵氏闻见录》);或“人影衣香,与花争媚,夕阳在山,犹闻笑语”(袁学澜《吴下名园记》)。

她们中,有像《浮生六记》中芸娘一类的市井良家女子,随着趾踵相接的人流欣喜入园,一探其胜。在俯仰间,观景、寄情,流连忘返。看园观景是她们的主要目的,他们从闺阁走向室外,从封闭的空间走向公共空间,暂时摆脱了辛苦的日常,繁琐的女红、礼教的束缚,一下子进入到另一种状态,在园林的世界里,她们群集交流,娱乐休闲,呼吸着自然的气息,享受着一份难得的宽松与自在,体验了一种不同与以往的生活情境。

她们中,有一簇人特别突出,她们容貌俊俏,穿着时尚,丰姿绰约,风情万种。据专家考证,在明清时期,她们酥胸上都有一道贴身的内衣,又叫香兜肚,这种时髦玩意,是她们必不可少的装备,夏天用薄纱为料,冬天则用绉缎,在肚兜那夹层中还要贮盛一些麝香屑,或者阴干的玫瑰花瓣等香花香草。人一旦解开衣襟,异香便悄然飘散。她们正是当地的名姬,可以想见,当她们三三两两、顾盼流波的驻立于园中时,她们立刻成为了一道风景,而且是那道最撩人的风景。她们的身边不一会就聚集了一群眼睛发亮、肾上腺素急速上升的男人们,梁章矩在《楹联丛话》中记载下这一幕:“吴下园亭最胜,如齐门之吴氏拙政园,阊门之刘氏寒碧庄……每春秋佳日,辄开园纵人游观,钗扇如云,蝶围蜂绕,裙屐年少,恣其评骘于衣香人影之间,了不为忤。”她们看景,也知道她们在被人看,她们更知道看她们人的目光和心理,好事的男子们在周围肆无忌惮评头论足的时候,她们的反应却是并不为意。一方面是她们对园景欣赏的高度投入,心无旁骛;另一方面则是习以为常,暗自得意,或许心里还在娇嗔:“一群臭男人,就这么点出息!”男人们在议论什么,三岁小孩都知道,不外是如《醒梦骈言》里写的:“有赞这个人梳得好,有羡那个脚儿缠得小。”爱看美人,人之共性,古今一律。记得江浙谚语里写儿童的喜好,就有“正月灯,二月鸢,三月上坟船里看姣姣。”姣姣,美女也。儿童尚且如此,遑论发育成熟的青壮男性了。男人们的瞻望围观、言行轻佻,固然会使一部分女性反感,但对这些名姬而言,不但不恼,反而是沾沾自喜,按清谢默卿推断:“金阊名姬,反以此增声价焉。”

不过,一切都是相对的。美人在园林美景的映衬下平添了风韵,而园林景色也因美人的活动而更有生气,清李斗写扬州名园瘦西湖上“妓舟齐出”后,引韦友山诗道,“佳话湖山要美人”。二者关系,如吴从先在《小窗自记》中所说的:“山水花月之际看美人,更觉多韵”,另一方面,则是“山水花月,直借美人生韵”。可谓是相得益彰。

当然,女性的游园,有时并不止于看和被看。在一个男女混杂的空间里,一切都变得皆有可能。试想,古代男女游园时间,多为清明时节,而这一时间刻度恰好被认为是“春情勃发相关”之时,是容易发生情爱的“美好季节”。园林,不期然间成了一个爱与欲的场所,它尚幽的构景特点为青年男女提供了一个适合相遇、幽会的环境,小桥流水、树木荫深、幽岩邃壑、虚阁危楼,几乎具备了一切谈情说爱的上佳因素,也完全符合恋人们私密性、浪漫性的心理需求,正所谓,“才子佳人相见欢,私定终身后花园”。清袁学澜说道光时期的苏州园林中,“约指断钗,男女定情密赠,遗于牖间,往往而有。”光绪朝时期的上海张园,被称为“游事最盛”,其结果是“盖揽胜者、猎艳者,无不以得一陟足为快。”宋罗烨在《新编醉翁谈录·卷之二》中曾记载了一个即使今人看来,也很“闪合”的故事:“潭州李淳娘,字淑卿,先许曹君,自议亲后五载,而鸳衾未遂。一日,纵步南园,见景物之韶华,烟花之艳冶,遂与里人萧章通焉”。李淳娘正是在园林的一方天地里,在暗香花影的气息之下,乱了心,动了情,做出那不明不白的事来。

我们看到了这样的画面,在园林中,有女子在看景,有女子被人看,还有的女子被男子尾随围堵,借机搭讪,“轻薄之子,随逐少艾,如蜂聚花,曲廊窄径,群阻其行。”(袁学澜《春日游吴郡诸家园林记》)更有极个别面带桃花的的女子和某个公子躲在园林深处卿卿我我。

女性游赏园林,有人以为,是体现了国富民强,河清海晏的好事,“士女游观,亦足占升平之象,”(谢肇淛《五杂俎》));但更多是触动了正人君子们敏感的神经,那条节欲、制欲、灭欲,“破心中贼”的神经,“凡婚丧奢靡,置酒作乐,及俳优蛊惑,妇女嬉游,害礼伤政之习,皆严禁必罚”,(张邦奇《知奉化县朱侯去思碑》)其中讲到吸引妇女结伴出游,会引起文人的 “害礼伤政”。康熙时的江宁巡抚汤斌在奏疏中提出:“妇女有游冶之习”,认为有伤风化,进而提出取缔和禁止。清道光年间的一位官员更厉害,针对士女的游观习俗,直接颁布《训俗条约》,严令苏州一带园林“各处园亭,不得开放”。(余诒《得一录》)。

无论是认可,还是反对,女性游园就在这时松时禁、纵容或默许中上演着。

一个备受歧视的社会群体,太压抑,封闭到一个出口都没有,就会揭竿而起。而女性的游园活动,则成了那个出气的小孔之一,身体上的三寸金莲、古训里的足不出户,以及男女交往上的种种限制,“男治外事,女治内事。男子昼无故不处私室,妇女无故不窥中门,有故中门,必拥蔽其面”。(司马光《书仪》)在她们就近游园时而被暂时忘却了。女性在园林中“笙歌笑语,填山沸林,终夜不绝”的那种兴奋,以及所发生的一切,今天读来,就演变成了“同情之理解和理解之同情”,在她们笑声的背后,谁又能告诉我,究竟隐藏了多少不尽的酸楚和难以言说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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