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岳宗胜的头像

岳宗胜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03/17
分享

记忆中的那树梨花

“我昨晚梦见老家那树梨开满了花。”早上我在餐桌前,嚼着馒头。老妈在狭小的厨房里准备给我盛汤,听我随便的一说,一声惊呼,差点把碗掉在地上:“我这个记性,那门(怎么)就没想起来了!”她连忙丢下汤勺,触到我耳边咕噜了一番,完了她郑重地说:“马上就是清明节了,一定回去一趟!”

我妈在农村呆了大半辈子,前些年她一个人在老家身体扛不住了,左右邻舍都搬走了,我实在没办法,才把她接到城里来。为这事,老婆横鼻子竖眼睛的,脸沉的要下暴雨。我好话说尽,那一段时间,不亚于伺候皇后娘娘,她才勉强同意老妈暂时住在家里。也难怪她,我们挤在不足七十平米的单位房里,老妈一来,开个铺的地方都没有。最后只好奶孙两个开了个上下铺。要想长期住下去,必须买一套大一点的房子。城市的房子倒是鳞次栉比连墙接栋的,但动辄几十万上百万,老婆没正式工作,单靠我的那点薪水,只能维持平常的生活,想买房,有点异想天开!老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有时候一个人嘀咕:“活的有莫用,帮不到一点忙!”“忙了一辈子,没给他们攒一点!”听着这些话,我的心被无数根针在刺。记得我拿到大学通知书的那天,老妈的脸像煮开花的豆腐脑,逢人就说:“我娃考上呢!”“我娃考上呢!”上学的那天晚上,亲戚朋友都来了,比过节还要热闹。我一下子成了村子里孩子们的榜样,成了有出息的代名词!我也顺理成章的打上了城市人的标签,可是参加工作后,繁华的都市生活与我是那样的陌生,就像贫嘴张大明一样,他虽然勤苦,但过得比我踏实。而我,如《围城》里方鸿渐说得:“不知是追肉骨头还是追肉骨头的影子。”

清明节临近,我迫不及待的向单位告了假,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就到了老家的小镇上。放眼望去,记忆中的小镇只有那条清澈的小河还有点原样,永远唱着那首欢快的歌;河两边,一字排开整齐划一的房屋,银白的墙面上点缀着金黄或褐色木条图案,古朴典雅;沿河平行而过的宽敞柏油路上车水马龙;各种景观树在路的两边郁郁葱葱,树上时而鸟声翠鸣;马路边陈设着各种店铺,里面货物一应俱全;大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我行走在大理石铺成的人行道上,听着泉水哗哗和鸟儿啾啾,呼吸着负氧离子,望着湛蓝的天空。心情无比的轻松,如脱藩篱!

老家的路已长满了杂草,各种藤条和刺条相互缠络,不仔细辨认,找不到路径在哪里。我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一不留神,不是被藤条绊住了,就是被刺条勾上了。扯扯拽拽,溜溜滑滑,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跋涉,我早已汗流浃背。终于望见了老屋熟悉的影子。

这哪里还有老家的影子:衰草连天,断壁残垣,没有了庄稼飘香,没有了人丁兴旺,没有了鸡鸣狗叫,没有了炊烟袅袅!这就是一个荒郊野岭!我站在老屋的场坝里,眼前一片荒凉。

梦里的梨花呢?我仔细的搜索着!在门前那块平地上,梨树还是老样子,粗糙的树干如伛偻的老人。横生的枝条上开满了洁白的梨花,椭圆的花瓣围着紫红粉嫩的花蕊,像我考取大学时母亲的脸。有的还是花苞,绿茸茸的花萼托着银星点点的花蕾,像刚到都市的我。梨花簇拥在鹅黄嫩绿叶中间,清风拂来,像躲在大人背后的小孩子,时不时探出调皮的脑袋,扮几个鬼脸。

记得小时候,梨树伛偻着,像父亲的背,我们爬上爬下,方便的很。开花的时候,我们摇着树干,梨花纷纷,我们在树下跑来跑去,拍着巴掌,欢呼着:“下雪喽!”“下雪喽!”头上衣服上飞满了梨花,鼻子里满满的清香味。梨成熟了,我们争先恐后的爬上去,你摘一个,我摘一个,在衣袖上擦一擦,咔嚓一口咬下去,脆蹦蹦的,水汪汪的,甜蜜蜜的!平时,我们几个小伙伴从梨树的虬杆上系上绳子,下面拴个小板凳,坐在上面荡啊荡,荡的咯咯地笑。

搞大集体的时候,生产队嫌我们私自享受了梨,认为是私有的行为。队长带着两个小伙子来砍树,还要把树兜挖了。老妈拿着把砍刀靠在梨树上:“那个敢砍一下,我就剁那个的手!梨树是他爷爷栽的,那门就私有啦!”队长怕闹出人命,怏怏而去。我爸身体多病,一大家子上上下下全靠老妈一双停不住的手和跳进跳出的身子支撑着,日子虽苦,但妈妈眼上时刻挂着笑容,按照她的理论:苦日子是笑着过出甜味来的!梨树被老妈拼了命的护下了,过中原因不单单是为了我们的快乐,在那个缺粮挨饿的年代,多几个又甜又脆的梨,那是可以救命的啊!还有一个老妈守口如瓶的秘密,就是文革时期,她把祖传下来的也是家里唯一值钱的一只银碗深埋在了梨树下,直到那天她才想起来告诉我。

我抚摸着梨树,粗糙的树皮直扎我的手,我摇一摇树干,梨花纷纷。可梨树周围已是杂草丛生,没有了往日的干净亮堂。两边原来矮一大截的泡桐木和椿树都高过几倍了,泡桐木宽大的枝叶几乎遮挡了梨树生长的空间,椿树落下来的败枝全挂在了梨树上。但梨树年复一年的开花结果,无论世间浮华,星转斗移,他淡定如初!

我内心五味杂陈,从懵懂少年时的豪情壮志变成蜗牛背着的壳,现实生活如冰雹一样把梦的花瓣碎的零零落落!而现在,我却为了满足物质上的那点快乐,亲手毁掉留下无数美好回忆的老妈拼命保留下来的静如止水的老梨树!怎么下得了手!我犹豫了。

我来到祖辈坟前,想寻求答案,刚插上去的清明吊迎风飘摇发出飒飒的声音,垒砌的石头静默无语,说白了,那就是一抔黄土,斯人已逝,魂魄不知归往何方!

踌躇了一会儿,我想先去会一下老同学。当时这个小镇上考取高中的就我俩,他成绩比我优秀,年龄稍长一些,视我如亲弟弟。只可惜,高三时,他妈妈得了重病,被迫退学了。后来,他在农村成了家,他妈的病没治好,钱欠了不少。再后来,他的孩子又不幸夭折。一想到他,我心里无比的痛,假如是我,这日子怎么过啊!

他住的是标准的农家小院:门前几亩农田,间种的麦苗绿油油的,空余的地已翻耕一新,正散发着泥土的清香;屋旁篱笆围着菜园,金黄的菜花招惹的蜜蜂嗡嗡,蝴蝶上下飞舞;小鸡小鸭悠闲自在的在场边来回啄食,耳畔不时传来它们咕咕的叫声;房屋还是老房子,经过修葺和装饰,白墙绿瓦,简陋朴素;屋后绿树成荫,桃花、杏花、梨花,争奇斗艳,开满了花赶趟儿!房屋周围收拾的干干净净,亮亮堂堂。真是:“榆柳荫后椋,桃李罗堂前。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我见到他,有点中年闰土的感觉,一双解放鞋,一身洗的发白的粗布衣裳,两鬓已染微霜,脸上布了许多皱纹。但他的眼神像充足了电,敞亮而又坚定。他的笑是灿烂的。见到我,是惊喜,是热忱!

“稀客啊!你那门(怎么)来啊的!”

他忙着沏茶,拿椅子,一边喊道:“他妈,快出来,你看那个来哒!”

他老婆从厨房里跑出来,见到我,欢天喜地的,“我马上杀鸡,今儿就不走哒,你们好好喝两盅!”

一下午,他陪着我天南海北的吹,讲上学时的糗事,那个喜欢那个,那个又不喜欢那个,讲得呵呵大笑。有几次,我们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一直忌讳高考的事和孩子的事,他倒无所谓,自己主动提起,问这问那,好像这些痛发生在别人身上。

说到孩子,他轻描淡写地说:“翻篇了,日子要一天一天的过,活那么累有必要吗?一辈子不就是几十年的事,轻轻松松不更好吗?”

听着他的话,我的心里一怔,好像瞬间找到了解开几何难题的辅助线。

没过多久,他老婆整了一大桌子菜,做了腊猪蹄和炖土鸡两个火锅。我说这怎么吃得完,太浪费了。他嘿嘿一笑:“你是稀客啊!家里没得好菜,都是自产的,吃不完我们明天接着吃吧!”

他拿出自己酿的包谷酒,我,他,他老婆,三个人对饮。你一杯,我一杯,不一会儿,我就有点醉了。我提出来唱歌或者背诗助兴,他就唱《苦乐年华》、《故乡的云》。我就背“莫笑农家腊酒浑”、“故人具鸡黍”、“心净水亭开”“千金散尽还复来”。他老婆笑呵呵的给我们倒酒夹菜。

多少年来,我没有这样醉过,也没有这样开心过。在都市里,我一直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谨小细为,滴酒不沾。哪像他这样自由自在!

我不知道是怎么睡去的,隐隐约约我们闹了很久,像几个小孩子样,说啊,笑啊,无忧无虑,最后累了躺在泛着嫩绿的撒着碎花的草地上,草地周围都是老家的梨树,树上开满了梨花,洁白的花瓣,像老妈的笑脸,更像同学的脸。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