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 石 头
杨再树
我是那既做不了官又捞不到钱,死无出息穷着等死的男人。生得平凡,活得窝囊,虽干着受人尊敬的职业,可本人却不受人尊重,连我老婆也骂我木头木脑,跟不上时代经济节奏,在县城里买百把平方米的房子都还要该一屁股债。
忍气吞声中我把自己叫作“老垮”。垮拉着屁股,畏缩在一个阳光十分吝啬的隔乡政府九弯十八拐的乡校角落,守着良心,还着房债,靠洒墨卖声谋生。不过也忍中偷闲,有时瞒着老婆与刘丕、方巅他们打打小麻将,有时哄着老婆“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寻点情感开心。有人戏称我“鸡食分子”,有人美称我“灵魂工程师”,更有人老喊我“酸老九”。反正凭良心吃饭,叫我什么都无所谓,这也总比我老婆嘟哝着“背时砍脑壳的”要悦耳得多。
没想到我也有神气的时候。
国内疫情基本稳控下来,国外疫情愈演愈烈。美国某些政客不去谋划如何控制疫情,而是不断非议中国,可谓公厕里扔炸弹——激起公愤(公粪)。想起前些年狗日的美国佬怂恿日本在钓鱼岛滋事,现在又暗中支持港独分子毁旗乱港,自然对美国佬恨得出血。我们夜郎乡武装部更是时刻警惕着,组织干部职工学习外交部发言人的外交应答,观看《战狼》,抱着“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的决心,准备随时响应祖国号召。
一天,学校领导接到乡政府武装部的紧急通知,必须派出三名男教师,翌日早晨八点半准时到乡政府集中,接受基干民兵训练,上山打靶,每人十发子弹,以增强全乡人民防疫后的爱国热情。违者将直接影响到绩效考核。因为我、刘丕、方巅三个人曾义愤填膺地口淫过日本美国女性,所以校长胡荼就把参加训练的光荣任务交给了我们三个。
像我这样窝囊的男人,能有摸摸枪杆,沾点军营男子汉光彩的机会,心里自然兴奋极了。校长胡荼百分之千的重视这件事,专门开了一个紧急行政会后又把我们三人召集去开了个特别训导会。其大意是:既然乡政府重视咱们,那咱们就一定得端正思想,严肃态度,不能丢脸;一再强调刘丕不得瞎吹牛屁,方巅不得胡乱疯癫以及我不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窝囊,见了上级领导要叫首长,等等。然后校长胡荼又带着我们三人到球场坝作了一番严格的“立正”“稍息”“向前看”的训练,最后要求我们必须每人借一套军服,以示正规,训练合格,绩效工资可以往上长一点。
我雄心万丈,下决心从今天起绝不能让自己的时间与生命在一种瞒与哄的形式中无声无息的被消耗着,一定要像奥运健儿们那样发扬奋力拼搏的精神,在打靶时十发全中,给世间抬不起头的窝囊们争一口气,争一份荣光。
说真格的,这天我一扫窝囊相,神气十足。我老婆又骂我“背时砍脑壳的”时,我居然第一次扬起男子汉有力的巴掌警告她。令我一生难忘的是,从未敢走过夜路的我竟翻过三座山转了九个弯走了二十多里的山路摸黑去一个亲戚那里借得一套旧军服。
这天夜里我连做梦都梦到民兵训练的情景。我梦到我拜奥运射击冠军为师,打靶十发子弹全中十环;梦见我穿着军装,手握钢枪要到钓鱼岛守边防,妻一边昵称我“亲爱的”一边给我戴上大红花;穿着将军服的奥运冠军为我颁发了“真正男子汉,绝非窝囊废”的烫金荣誉证书……
第二天早上,我和刘丕、方巅穿着军服,迈着正步,一路唱着“日落西山红霞飞”出发了。我们一鼓作气翻过五道坳,趟过三条河,当赶到乡政府时,已开始整队集合了。
乡政府大院内停着两辆军用车,队列前站着几个穿军服的上级领导。
我从没见过这般阵势,要进队列时心里一慌,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跤,跌倒在地。一位领导过来扶我,关切地问道:“摔伤没有?痛不痛?”
我简直痛极了,但一想这是严肃场合,一想我必须成为真正男子汉才能登上钓鱼岛“保钓”,或者去香港维护国旗尊严,便“唰”的站起来,立了个正,敬了个礼,硬帮帮地说道:“报告首长,痛的是石头,不是我!”
“哈哈哈……”
参加训练的就只我、刘丕、方巅穿着旧军服,看着本身就显得不伦不类的一幅滑稽相,再加上我那句充满革命豪气的话,自然引起一阵哄笑。
扶我的那位首长强忍住笑,说:“好!战士就得有这种精神!到队列中去吧!”
我站进队列中,心里巴望快发枪弹,上山打靶,让我好梦成真,并想手握钢枪到乡街上照相馆去照一张最具阳刚之美的照片,好回去向老婆炫耀。
“立正!”“稍息!”“向前看!”
乡武装部部长赫吹训练我们一番后,当面向几位首长汇报基干民兵建设情况,说本乡基干民兵素质高、纪律严、作风正,今天来的这些骨干民兵都经过严格的射击、格斗及体能、电脑等方面的训练……
接着有两位首长相继讲话,表示对我们乡基干民兵建设相当满意,并决定拨款五万元加强夜郎乡基干民兵建设。
然后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几个首长坐车离去了。
最后乡武装部长赫吹扯大嗓门威风十足的喊道:“立正—稍息—解散!”喊完后,说还要下乡督促巩固脱贫攻坚,便上车一溜烟去了。
显然,紧急集训就这么结束。
仿佛打满气的气球突然被钉子刺破,我十发子弹全中十环及照张真正男子汉相片的信心和神气、登上钓鱼岛保钓、去香港维护国旗尊严的雄心壮志,一下子全泄散了。
参加训练的民兵们全是乡里几个中小学和各个村抽出来的。本想摸摸枪杆,不料却这般草草了事,既费了神,又耽误了学生课程,这岂不是骗三岁小孩?
方巅忘了校领导的嘱咐,此刻竟扯开嗓门模仿《打靶归来》疯劲十足的唱道:“爬山涉水来搞训练,谁知这是扯卵谈,扯卵谈……”逗得大家伙一阵哄笑。
散伙后,我的脚不争气的痛起来——脚走不动了。
我是被刘丕、方巅用小孩抬花轿的办法游戏般抬走的。路上自然有人如看猴戏般瞧着我们。刘丕对那些人凶巴巴地吼道:“看什么看!这是在民兵训练中创下一脚把石头踢得哎哟哎哟直叫娘的吉尼斯世界纪录的大英雄!他一脚能踢翻美国佬日本佬的核潜艇!你们有这个本事吗?”
后来,我能把石头踢痛的事迹被传扬开了,于是同事及村民们又送我一个雅号,叫“酸石头”。
作者原名 杨再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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