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牛娃

01

小时候养过狗，喂过猪，赶过鸡鸭，可我最喜欢放牛。不怕别人笑话我是个“放牛娃”，因为放牛的乐趣实在太多。

冬天草木枯黄，甚至冰天雪地，根本无法放牛，但可以偶尔出来放放风。遇见久违的太阳露出笑脸，我们就把牛牵出牛栏，拴在树下晒太阳，或者牵到池塘边喝水。村西南的那口池塘与甜井相连，导致池塘里的水也有些温度，牛喝着正合适。冬天不能放牛，只能喂些稻草，偶尔也会拌点米糠给牛改善伙食。牛是每家最重要、也最珍贵的牲畜，即便冬天不用耕田耙地，也要把它喂养好，不然会影响春耕的质量，从而影响全年的收成。

除了冬天，春夏秋三个季节都可以放牛，也需要放牛。

“坤宫半夜一声雷，蛰户花房晓已开。”半夜一声雷鸣，清晨，虫子的洞穴已经打开，花芽也探出了头。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一声隆隆的春雷昭示惊蛰节气已经到来，一场微细的春雨更是令百草展露生机。

立并非入，立春并不意味着入春，自惊蛰始，春天才真正到来。万物复苏，杨柳冒芽，花木吐绿，小草也拱出地面，由黄泛青，由青变绿，由稀疏到繁茂。“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正如诗文所描绘的那样，一开始稀疏得在近旁几乎看不见，渐渐才变得越来越葱绿茂盛。

“闭关”了几个月的耕牛，尤其是熬过了整个冬天的我们，都迫不及待地想出去。孩童的我们，看见大雁南飞，燕子归来，蜂蝶翩翩起舞，知道春天来了。于是奔跑到春阳下，沐浴在春风里，感受春天的韵味，把自己的身体打开，让自己的心情舒畅。耕牛似乎也感受到春天的气息，要不然怎么在牛栏里“哞哞”地叫个不停？也许，它也听懂了自然的声音，听懂了雷声和鸟鸣，知道春天来了，小草绿了，又可以一饱口福了。

牛是孩子们的好伙伴，听到好伙伴在呼唤，没有不理会的道理。我们不能光顾自己玩，还得带着牛一起玩。于是，我们牵着一头或两头牛，走在条条村路上。如果牵两头牛，则一头在前面，一头在后面，这样前后都照顾得到。我们和牛群，列队在田塍上或山路上，遍布在田野上或山窝里，开启放牛娃的生活。

02

春天的小草又短又嫩，还没来得及长多长，就被牛争先恐后地抢食了。牛所到之处，就像鬼子进村扫荡一样，扫完这根田埂接着扫下一根田埂。此时田里一片荒芜，尚未插秧栽稻，牛可以尽情地吃草。路边和田埂上的草吃完了，没事，山坡上或山坳里还有。此处除了一些山茶树、松树和杉树等，空地上长的都是草。春天的小草虽然短小，可也娇嫩，比冬天吃的干稻草要新鲜营养得多。牛日渐长得膘肥体壮，毛色和皮肤也越来越润泽，走起路来更加有劲，声音也更加响亮。不仅放牛娃喜欢，大人也高兴，因为强健的耕牛耕田时更不用愁。

春插之后，稻田里到处都是绿油油的秧苗，不能再到田埂上放牛了，只能去山里。家乡乃丘陵地区，虽说没什么高山，但到处都是山坡。山林空地上，到处都是草，无需牵着牛、看着牛吃草，而是把缰绳缠在牛脖子上（防止牛踩到把自己绊倒），让牛自由自在地寻草吃。也许，这才是真正意义的放牛，完完全全地放任牛自己觅食。而我们在放牛的同时，也是在放自己，把自己放在蓝天白云下，放在春风暖阳里，肆意地奔跑，自由地玩耍。

我们在草地上玩各种游戏，有耳朵城、老鹰捉小鸡、丢手绢等，累了往草地上一躺，甚至在草地上打滚，与自然融为一体。山林里有野果子，饿了就寻野果子吃，如山茶饼、野山楂、地菍等。如果是夏末秋初，花生将要收获的季节，还可以扯把花生吃。花生吃完了，剩下的花生梗再扔给牛吃。有好东西不能忘了伙伴，这叫共同分享，各取所需。

由此说来，我们最喜欢夏天放牛。因为不仅有花生吃，更可以跳进山坳间的水库里洗澡。夏天天气热，水库就是我们的天堂。在草地上玩累了，玩出了一身臭汗，我们就把衣裤脱得精光，纵身一跃跳进水库里游泳嬉戏。江南水乡的男孩，没有不会游泳的。除了普通的狗爬式，我还自学了仰泳、蝶泳、潜泳等。手脚不用划动，我都能仰面朝天躺在水面上不下沉，直到好像要下沉时，再稍微轻拍几下水即可。其实并没有多难，关键要胆子大，身体尽可能往水里压，压得越深浮力越大，也就更安全、更轻松。可见做任何事情自信很重要，不能怕，很多人不会或不敢学游泳，其实是没能克服恐惧心理。

我们把花生梗扔进水里，洗干净后，边吃边玩水，快活得很。早年，水库里的水很干净，如果不讲究的话，渴了可以直接饮用。要是不放心，可以到山坡下、水库边找山泉水喝。清澈的山泉水甘甜又清凉，不猛喝几大口不足以解渴，喝过后顿时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如果放牧的是水牛，水牛也会到水库里洗澡。有时我们为了少走弯路，骑在牛背上直接游过水库，对岸有更肥美的嫩草。可牛虽然好玩，也有捣乱的时候。它们不仅把泉水搅浑，还在里面拉屎拉尿，好在问题不大，几分钟后，泉水又渐渐变得清澈起来。

秋草虽然日渐枯黄，但田野上的水稻已收割完毕，又可以到田塍上放牛了。田塍上的枯草吃得差不多时，牛还可以吃稻田里剩下的稻茬。有的田里种有红花草，只是红花草是来年作肥料的农作物，不是给牛吃的，只能经过的时候偷吃几口，让牛解解馋。要是被主人看见了，非追骂不可。

03

放牛娃一般都是男孩，女孩极少。因为女孩主要做家务，例如洗衣做饭，打扫卫生，耙柴割草。她们割的草也不是给牛吃的那种草，而是水花生之类的猪草。毕竟养鸡喂猪、缝补衣裤也多是女孩干的活，似乎只有心灵手巧的女孩才干得好。

前门的邻居家就是女孩子放牛，因为他们家生了6个女孩，第7个才终于生下一个男孩－－导致经常被村人调侃，差点就生出个七仙女。男孩是家里的宝贝，年龄又最小，所以放牛的任务就落在几个女孩身上。

我记得很清楚，他们家大女儿和二女儿分别叫秋香和根香，从第3个女儿开始，则用排行加个“妹”字取名，分别叫三妹、四妹、五妹、六妹。老大老二年龄大些，要帮着家里干农活，所以放牛的任务主要落在三妹、四妹身上，后来五妹也顶替上去了。因为放牛的时候，总能遇见她们，又是邻居，自然与她们熟识。只是对六妹没什么印象，因为生下来没多久，就被送给外村抚养了。一是家里严重超生，实在罚不起那个款。二是这么多张嘴吃饭，实在难以养活。同是父母所生，六妹的命运从此发生了根本的改变。

在我印象中，也有女孩会游泳，毕竟要经常与水打交道。洗衣服要到池塘边，担水要到水井旁，挑稻要过水管桥，天天与水打交道，危险无处不在，会游泳自然要安心得多。有时我们男孩在这边游，女孩则跑到另一边游。也正因为天天与水打交道，还真出过意外。

那天下午，我们把牛赶在西岸吃草，自己在水库里洗澡。几个女孩则在东岸边洗手边嬉戏，一不留神，一个女孩滑进水里，拼命地挣扎。另一个小名叫“圆包”的邻家女孩见状，赶紧伸手去拉。没想到，没把落水女孩拉上岸，自己倒被拉进水里。最后，落水女孩因为多少懂点水性，自己游上了岸，而比我大两三岁的圆包姐姐却永远沉入了水底。尽管当时采取了抢救措施，将邻家姐姐的肚子压在牛背上，通过牛走路的颠簸把胃里的水挤出来，可因为时间太长，终归没能将她救活。这是我第一次知道，牛还有救溺水之人的作用。现在很多孩子不会游泳，即便会游，暑假期间，还是离水远点好。尤其是野外的河湖，毕竟安全第一。

女孩子放牛，不像我们男孩那么疯癫。她们可能会摘点野花野草把玩，将花草戴在头上，或做成草戒指；也可能静静地坐在草地上打毛衣、聊天，享受别样的乐趣。

说起放牛，我当然更喜欢放水牛，因为水牛力气大善游泳，不仅可以骑在牛背上，还可以驮着我渡过河溪和水库，其乐无穷。而春夏秋三个季节，我尤其喜欢在夏季放牛，不仅可以洗澡游泳，更有丰富的野果子可以充饥。何况夏天有长长的暑假，可以天天与牛为伴，以水库山野为天堂，尽情放纵童年的任性。也不耽误暑假作业，可以趴在树下的草地上，写写玩玩，尽情享受童年的欢乐。

“萋萋春草秋绿，落落长松夏寒。牛羊自归村巷，童稚不识衣冠。”王维此诗不仅勾画出一幅欢快的放牛景象，也将美丽的田园风光展露无遗。

清晨，听着蛙声鸟鸣，踩着草尖露珠，我们迎着长长的影子，牵着牛向村西的二郎水库走去，向山林坡地走去。黄昏，闻着鸡鸣狗吠，踏着飞扬尘土，迎着自己长长的影子，向炊烟袅袅的村庄走去。放牛娃归来时，妈妈正在灶膛边做饭，以安抚放牛娃的胃。毕竟牛已经吃饱喝足，回到牛栏里还能继续反刍；放牛娃也得回到自己温馨的家，也要吃饱喝足，才能健康长大。

我喜欢放牛娃的生活，不怕脏不怕晒，也不怕被人笑话。我是个快乐的放牛娃，牛伴我长大，我伴牛变老。当爷爷把那头老水牛卖给牛贩子时，牛怎么也不肯走，眼睛里饱含泪水。爷爷哭了，我也落泪了。但凡当过放牛娃或养过牛的人，没有不与牛生出感情的。牛是人类的朋友，牛通人性，人也懂牛，包括放牛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