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古松与一个村落的存在与诞生而言,谁是先者无从考证,只听祖辈口口相传,生来就见它如此挺拔而苍老了,都说世间万物均有生命,古松也不例外,亘古以来,是生命都得面临诞生与消失,常有人在弥留之际对身边人诉心肠,于古树也许有它的良愿,临终前冀望精神所寄托,据说有缘人方接到临终嘱咐。
步入追忆年纪的缘故,特恋故乡的月夜和星天。古松巨伞似的树冠撑在村子的后山腰,它如一位卫士俊挺、雄壮、威严那般在倾身护卫着我的苗寨故乡———方秀。
村子坐落在清水江岸的半山腰上,在村梁的古枫树下放眼,眼下的田榜,春夏田水明晃晃,秋天稻子金灿灿,穿过梯田往下直望有汹险湍急的南大滩奔腾而过,三板溪电站下闸,如今成了仰阿莎湖的一小截。
古松在村的东侧靠背半山腰上耸云虬踞。它如寿星的样子老态龙钟,颜容皱褶,须髯蓬垂,虬莽的根系盘结于血脉相连的大地深处,粗壮笔挺的树干和蝤劲曲折的枝条,在流年往复中昂首傲对日晒雨淋,终挺立成一位知天知地的长者,挺立成一张富有个性的名片,挺立成一枚村徽的造型。
纳凉季节之夜,忙碌的山村趋于恬静,准能有“明月松尖挂,山童村道逐”的画面。每当明月星空夜,人们坐在村边的粮仓下或门前的地坪上,东边欣赏松树上的月亮和闲云,西边倾听南大滩的涛声,大河向东流,天上星星捧月球。随着夜的深入,谈唱轻且,听闻远古,叙述将来,尽管有动身跋涉的冲动,依旧做着不曾相拥的梦,如李白的诗句所言: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三十年前村状况:柴刀入山,犁锄开土,镰刀划禾;肩担肥草,头顶烈日,身沐雨雪,脚不离土,人不离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木楼排排,风雨飘摇,繁衍世代。方秀村的农闲时,妇人们完成了煮潲喂猪等家务,相聚坪子上纺棉纱,刺锡绣。男人们终日打柴割草饮牛,日子虽含艰辛却又不乏浓情美意。晚饭后,游方的男客在古树群下吹起悠悠木叶声,楼下青年男女对唱那温婉、幽雅、凄美的情歌声,偶闻笛声悠远彻响夜空,吹师练习的唢呐声,从各个角落里响起,孩子们雀跃地寻声拢去,围着歌手、笛人、吹师们转,处处演绎着贝多芬创作《月光曲》的场景,月光如水,孩子们静静的听着,陶醉在苗寨月光的变奏曲里。唯独痛惜至今,祖父的芦笙被五十八年前的一场寨火化为灰烬,村子从此丢失了苗家人的特产乐器———芦笙,闻笙起舞的节奏和步态,随着那场烟雾汇入云端,想寻找祖辈踩芦笙的脚印,吹灰拂尘去寻迹了,让其复兴是多么难成的梦。
不知道什么时候,古松上面的鹰巢散落下了。略记是1997年吧,一个夏天的夜里,乌云滚滚,空气沉重,唯有风吹雨噼噼啪啪在闹腾,村庄静得出奇,鸡犬不敢出声,人们不再去田野争田水守夜了。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光,一个震天颤地的雷劈在了古松上,雷声震得房子柱离垫石瓦落梁。此后,树上常看到鸦雀互啄,群起相攻,杜鹃的啼声,猫头鹰的诡异笑声,总能从松树上传来。
数月后,它枯叶黄桠了,人们担心往后朽枝脱落伤人,根腐树倒毁房屋,村子一场会议决定给古松善终。希望有人报名花钱买下古松,确保安全万无一失,为树送终,人群里冒出个声音,举手表态,他个儿不高,貌不惊人,不足而立,众人齐刷刷的投去惊讶、怀疑、观戏、轻视等等雨点般异样的目光,片刻间,在场也不断有人坚信的跟着他共同砍伐。说来也怪,树随人愿,它如懂事的老人,带着人们的想法,朝着理想的方向倒下了,与世长辞了,但它的精神却长存在村子上空。树龄之事自然也没有谁在意去细数它的年轮了,根部截面有一个大人平肩那么高。通过百度查了一下,一般松树龄在一千到二千年之间,也许它有灵性,泄露了上苍的天机,被雷劈了,以折寿算,少说它有近六百年了吧。
冥冥间自有定数安排,那个先声笃信虔诚的青年,他家就在古松脚下不远处,若有古松不测必遭殃无疑。汉·王粲《公宴》的“古人有遗言,君子福所绥。”,我觉古人即古松。那年是1999年,他放下农具,怀揣三百块钱,背着牛仔包独闯深圳去打工,耐劳吃苦,积攒技术经验,八年的艰苦创业,筹借资金承包加工间,扩大规模办工厂。也许他从古松的年轮里发现了心路履痕,听到了它安然辞世的遗言。生疑他的木房得到古松巨伞的庇护,或彼此之间有什么阴德灵气相通呢。当年放弃高考的他在村上当过代课老师,租田种过。他下海弄潮的坚韧,与古松临风傲然坚劲的精神是那般的相似。他有一种想法把自己站成一棵树,去美化村子的容颜,去守护村子的发展。他就是为村子2017年建设车站私人捐资二万的方秀人,两家公司老总龙通高。
朝朝暮暮年年岁岁。古树们望着村民远行打工之路,等候着他们的择道而返……
今天他们陆续返乡时,只见游云不见松了。
古松它生前应该有所预感,可称一语成谶。而今,村里砖房林立,家电齐全,鸡犬相闻,老幼相守,请客喝酒一个电话,门前道路水泥硬化,屋里屋外华灯璀璨,村前寨后驾车叫卖,歌声笑声憾缺了读书声。假如有谁了解它的眼看不惯,心思皈依,怀古原生,可以接纳它的老思想,包容它的老眼光。
曾经它的雄影英姿,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了,觊觎于拥有一台照相机给它留个影,落成了终生憾事。
村子四周曾经古树参天,遮天蔽日的封严,近年不断有古树衰老枯死,心感悲凉与迷惑,它们也许留下什么话塞藏在村子某个角落?是不是人们环保意识淡薄所导致?又是不是暗藏着下一场蜕变迁徙在悄然?我想大概是它们到了自己的生命终点,这样想更为释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