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政州
对门坡上新有了一条马路,它就是通往白牙山的路。天刚睁开睡眼,我决定驾一片白雾,携一缕晨风,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白茫茫的大雾,轻轻地遮住了还在睡懒觉的朝阳,太阳正准备伸手去捅破这层神秘的窗纱,晨曦朦胧,村庄被雾层封得严严实实,乡村的梦还沉浸在乳白色的世界里,如同坠入爱河的仙女那般。与同行人的话语间获知这天正好是立秋的第二天。大地的鼾声在第一缕秋风里涤荡,似乎有点贪睡中恋床的感觉,树林的呼吸在第一缕秋风里循环,给人的发肤开始感觉到了清凉。眼前的雾在缓缓上升,转瞬间又匆匆下降,我的心不免想到白牙山正在白雾里沐浴自身那苍翠欲滴的酮体,自我陶醉在晨风的清柔里。自孩提时候起,天天望着白牙山,总想爬到山顶上去,感受一番“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登峰快意,就要在今天圆梦,心中无限遐想。驱车的路上,沉思往事随风飘荡,似乎有骂街婆的声音飘过耳畔,不对,那是童年的回忆,每天晨雾里总能听到骂街婆的声音从对门寨传来,三天两头开腔,更甚早晚开骂,我们伙伴也就开始对她的“冤屈”开展议论,到底是谁这样的霸道,天天惹她?也许蛇虫飞鸟破坏了她的作物,她都要以这样的方式宣泄?更也许是哪个贪玩的孩子塞了她家的田水沟?可能是几个顽皮的孩子合伙摘走了她的黄瓜?……其实伙伴们所说的都是自己经历的童年往事,准确来说是发动大伙想要去做的“好事”。四十多年过去了,今天终于来到对门寨了,想去查看骂街婆所发出声音的具体地方,想想还是不去为好,让它随雾形成一个“谜”不是更好吗?又突然想到可以去见识见识一下那个骂街婆,想想那更不可能了,也许她已经从农村骂升级进城里去了,更也许是她带着那些咒语离世去了,应该是那些作物庄稼已经不是她的根本所望了。心里想着想着,车子缓缓穿行在晨雾间。
整个高原平湖(仰阿莎湖)被雾盖在谷底,水和雾平行伸展,把大地塞得满坡满岭,说是仙境也不为过。路的前方传来车的阵阵马达声,却看不见车,仿佛大家都披上了隐身衣,对面驶来的车,车灯光如利剑般朝我们照来,却一点都不感觉到刺眼,像彩虹般铺在眼前。车子吃力地在泥泞的新路上轰鸣,路边的新鲜泥土气息伴着晨雾漫进车来。我们终于冲出了雾层的封锁,应该超过了半山腰,眼前的景象令人油然屏住呼吸,生怕自己成了美景的“污点”,担心是美景有灵感被发现后的羞涩瞬间收姿缩态,然后慢慢的深呼吸,我们禁不住要爆发,开始展臂急呼,惊醒了深林里的山雀。转眼间,晨雾变得美丽而神秘起来,一会儿升腾,一会儿翻滚,一会儿聚集,一会儿四散,刚漫过远处的山顶,又现出脚下的梯田,它们那么的淘气,似乎没有玩过瘾,忽而从淘洗好了的远处群山俯冲直下,忽而在树枝间团团裹紧,随着跌宕起伏的群山一路勾勒一路涂抹,一路相随蔓延到遥远的天边。这美景除了天然画家还能有谁能有这样的功夫?这境界感觉自己就是访问一位没有收学童的隐者,或许是贾岛有意把孩童支走了,留下“云深不知处”给我的回答?
马路转过一个道山岭,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山风轻轻挪开云雾,透过稀薄处,隐隐约约看到仰阿莎湖静静地凝眸天宇,远的地方山和雾相互缠绕,青山白云依依不舍,缠缠绵绵 ,卿卿我我,若即若离,好像翻演着苗族女神仰阿莎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近一点的地方,一个山腰上的苗族村寨努力从雾里挣脱出来,跃进眼底,还有一条曲似回肠九转的马路,一直艰难的伸进村庄。
最迫切的事,就是在雾散后,给老家(反寿村)拍一张远照,换一个全新的角度看看故乡。向故乡的方向查看寻觅,一阵雾升到空中去了,接着另一阵又开始从湖面上飘起来。故乡的前面出现了一条乳白色的雾河,再高一点就把村子漫过了。后面的远山雾涌喷薄,山势似乎锁住雾团,白雾又裹着山岭,“雾锁山头山锁雾”的景象应该出自这里吧。眼前的这个寨子是哪个地方?寨子的两头挑着一层层的绿色稻田,寨子的周围古树成群,后山上绿树成荫,寨脚也是树木丛生,寨子里的房瓦青红相间的镶嵌在里面。良久才发现是故乡,是迷人的反寿村,是一个知晓难逾万人的苗族村落,凝神静气的想看个够,看着每一条路,每个山头,每一片树林,每一块稻田,都藏着欢乐而又艰难的成长故事,都留着或深或浅的脚印。
故乡不知道经过了几百个年头,就这样与雾长相厮守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