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的是太快了,转眼间,奶奶离开我们已经三十年了。在这三十年里,与奶奶生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时常浮现在眼前,对奶奶的记忆是越来越清晰,对奶奶的思念是越来越强烈,想要写点东西纪念奶奶的想法越来越压制不住了。
每每想起奶奶,总有一个景象闪现在脑海中。夏秋之交的清晨,天明的早,与天明一同到来的还有浓浓的雾气,有时雾气很大,田野里、街道上,全被白茫茫的雾气所笼罩,影影绰绰,如梦似幻,像是仙境一般。这时,奶奶早早就起床了,我和哥哥揉着惺忪的睡眼,跑到大街上。奶奶就站在大街边的过道口上,或从瓜果商贩手里接过称好的水果,或与乡邻们打着招呼。我们就冲到雾气中蹦着,跳着,高兴的呼喊着,随后我们跑到奶奶身旁,一边一个牵着奶奶的手,一前一后扶着奶奶,让她的小脚稳稳地行走在过道内高低不平的路上,生怕奶奶摔了跤。这种景象从我小的时候就一直出现在我的记忆里,等到奶奶离开我们了,这种记忆来得更加频繁了,也更加深刻了。
在我记事的时候,奶奶已经年近七十岁了,但在我的印象里奶奶却始终是清秀的。一头略显斑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从前向后梳理着,纹理清楚,脉络清晰,在脑后绾了一个髻,没有一丝的杂乱。奶奶的五官十分精致,精致中透着清秀文雅,两条浓淡相宜微微上扬的眉毛,让整个人端庄温婉之中透着一种威严,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用现在的流行语来说就是气场强大,从里而外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尊重和敬畏。
我的小时候,农村还没有包产到户,家里有一些自留地。奶奶经常领着我们兄弟几个去锄地,我们都爱跟着奶奶,虽然我最小,还不能帮奶奶干活,但却是不离奶奶半步,总是希望让奶奶少干点活。那是一种从内心生发出来的最纯真的感情,简单朴素。这种祖孙其乐融融的景象也成了回忆中的甜蜜,现在每当站在广阔的田地间,跟着奶奶劳动的场景就从我的记忆深处翻腾出来,那样的亲切。奶奶总是抚摸着我们的头,叫着我们的小名,对我们说:“长的多快呀,都快赶上奶奶高了,都成了大小伙子了。”眼里满满地都是慈祥和爱怜。
奶奶对我们是有恩的,只所以这样说,首先是因为我们兄弟姐妹五个,从小都是由奶奶一手带大的。儿时,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需要操劳一家人的吃穿用度,照看我们的责任就落到了奶奶的肩上。于是,我们五个就次第由奶奶看顾着长大,我们从小就没离开过奶奶,对奶奶有着深深的依恋,有时去姥姥家,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在姥姥家住下,只为了不离开奶奶。不但这样,奶奶还帮着大哥和姐姐照看他们的孩子,一直到奶奶去世前。更为关键的是奶奶并不是我们的亲奶奶,我的父亲是过继给了他的叔叔,从血缘上说奶奶是父亲的婶母。就是这样的关系,我们却从未感觉出来,直到我上了初中以后,才知道了这件事情,才懂得了“出嗣”这个较为“古老”的名词,也才知道了我和奶奶之间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但这些对于我们来说,知道和不知道没有丝毫的区别,奶奶对于我们的慈爱没有因为血缘的关系而差了分毫。我们对奶奶的感情更和这一“事件”没有任何联系,在我们心目中,奶奶就是亲奶奶,是天底下最好的奶奶。小时候,我们顽皮,一到夏天就喜欢到河里去游泳,为此,母亲总是责罚我们,不让我们吃饭,过了一会儿,奶奶看到时间差不多了,就偷偷地从屋里揣出干粮给我们吃。
对奶奶的记忆总是温馨甜蜜的。夏夜里,吃过晚饭,奶奶手拿一把蒲扇走在前面,我和哥哥抱着一卷凉席跟在奶奶身后,来到胡同口的东西大街上,在道边找一块平整干净的地方,把凉席铺平,先让奶奶坐在靠近街坊邻居的一头,我和哥哥则头枕在奶奶的腿上,仰面躺在凉席上,听着奶奶和别人说家常,眼睛看着繁星点点深邃而无边无际的天空。时不时的我们会问奶奶那颗明亮的星星叫什么名字?为什么那颗星星那么大?为什么那里的星星那么多?奶奶细心的讲叙,让我们知道了北斗星、牛郎星、织女星,并且也知道了牛郎织女凄美的爱情故事,这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善良的种子,在懵懂中有了对美好爱情的向往。而我也总是在奶奶蒲扇的轻抚中不知不觉中地进入了梦乡,被奶奶抱回家,睡梦中露出甜美的笑意。
跟着奶奶“扫盐土”是我儿时最快乐的画面。初秋的早上,天刚蒙蒙亮,奶奶叫上我们兄弟几个,拿上扫帚、簸箕,推上小推车,来到村北面咸水河的河滩上去扫盐土。初秋的风,很清爽,很舒适,风中还夹杂着谷物的香味。人们开始陆续地来了,每家都是大人领着几个孩子。每家各占一块地,大人们边扫边说话,我们小孩子一开始扫得很认真,过了新鲜劲,就开始不安份了,追逐、跑跳、打闹。河南岸的人满了,河北岸的人也满了,有认识的就开始高声喊话,问一些家常理短。大人的说话声,孩子的欢笑声,远处传来的鸡鸣与狗吠声,混杂在一起,组成一幅农家乐大合唱。现在想来,是那么的舒适、惬意、纯真、祥和,让人留恋,回味无穷。现在每每想起,总能浮现出奶奶的音容笑貌,体味到奶奶的慈祥和疼爱。
奶奶是一位有文化的“先生”。 我的奶奶出身虽说不上是大家闺秀,却是识文断字口齿伶俐,在当时人们文化水平普遍低下的年代里,绝对算得上是“先生”。曾记得,每当村里来了说书、唱戏的,奶奶就成了全村人的焦点,他们都围着奶奶问这问那:“二娘”,这书说的是啥时候的事?“二嫂”,这个戏里的“角”是谁呀?听母亲讲,新中国刚刚成立的时候,区里要请奶奶去当教书先生,因为家庭和思想观念的原因,奶奶没有到外面去工作,否则可能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而村里组织村民识字的时候,有不认识的字,还经常来请教奶奶。因为奶奶有文化,所以端庄淑良,奶奶从不议论是非,从不说长道短,在我的记忆里奶奶从未和别人家闹过矛盾,吵过嘴打过架,这在一般的农村妇女中是非常少有的。也正是奶奶的品行引领了我们整个家族,传承了和谐友好善良诚信的家风,也印证了我们中华民族最朴素的根腺-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因为奶奶识字,所以她肚子里的故事也成了吸引我的“宝库”,能跟着奶奶睡成了我们兄弟们一件荣耀的事。因为我最小,所以常被母亲留在身边,但每到早上奶奶那屋里“故事会”开讲时,我总是趁妈妈不注意,光着屁股就跑过去,钻进奶奶的被窝里,仰着小脸迫不及待地听奶奶娓娓道来。奶奶的“故事会”常年开播,也正是这个原因,我们兄弟从小就知道了“宰相刘罗锅”“秃尾巴老李”“鞭打芦花记”“孟姜女哭长城”“唐僧沙僧猪八戒孙悟空”等很多很多古老有趣的故事,我又总是把这些故事学着奶奶的口吻讲给小伙伴们,所以我从小就得了个“大讲官”绰号。奶奶讲故事的韵味一点也不比说评书的著名演员差,声音抑扬顿挫,情节引人入胜,我们都被奶奶的讲敘所吸引,很多故事都铭记在心,一辈子忘不掉。不用说“西游记”里那些惟妙惟肖的人物了。就说“鞭打芦花记”的故事,我幼小纯真的心灵被故事里的情节深深打动,对后妈的恶毒无比憎恨,对少年闵子骞产生了发自内心的同情和崇拜,随着故事情节的波动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奶奶的讲叙在那个文化生活匮乏的年代里,是对我们最好的文化开导文明启蒙。
奶奶有着博爱的胸怀。奶奶有一门比较独特的“手艺”,就是会“看眼”。所谓“看眼”就是一种眼病,因为眼睛里“坐”了东西,眼睛布满血丝,不停地流泪,又痒又疼,长时间不治疗就会落下眼疾,影响视力。当时那个年代没有什么特效药,奶奶却能治这种眼病。每有病人前来,奶奶翻看他的眼睛,观察一会儿,就告诉他,他家在那个地方有个什么物件,物件的影像“坐”到他的眼睛里了,回去后挪动一下物件就会好。如法炮制,病人的眼病很快就会好了。一传十,十传百,奶奶的名声不胫而走,十里八乡的人都来求奶奶看眼病。奶奶总是有求必应,为乡亲们解除病疼。我们兄弟为此也沾了光,有的病人为了感谢奶奶会拿些点心之类的物品,实在推不掉的,就成了我们口中的牙祭。我们兄弟有个头疼脑闷的小毛病,奶奶就会用碗舀一些凉水,在屋门后面心中默念,我们喝了这些奶奶施了“咒语”的水后,药到病除。
正是因为奶奶的宽厚仁爱,不但受到了我们的爱戴,也博得了全村人的尊敬。奶奶去世后,不但整个张世家族的人全力以赴为奶奶的丧事忙前忙后,其他外姓的人们也都纷纷前来帮忙。奶奶生前得到人们的尊敬,老了也同样让人们不舍。全村人都对奶奶树大拇指:“这位老太太真的不一般,堪称德高望重。”一位普通的农村老人,能得到一个村子人的尊重,是对奶奶品行的认可。
奶奶去世了,那时还年少的我,总有一种感觉,这不是真实的,总觉得奶奶并没有离开我们。但真正到了下葬的时候,才意识到再也见不到与我们朝夕相伴,对我们疼爱有加的奶奶了,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流淌着,我们的哭声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这哭声让鸟儿为之动容,这哭声让鱼儿深入水底,这哭声让乌云遮挡了太阳,这哭声让花草伤心地低下了头。我的心里眼里全是奶奶的身影、奶奶的慈祥和奶奶对我们的疼爱。为了纪念奶奶,那时我也曾想着写文章纪念奶奶,写一段哭一阵,至此始终没有写成。
奶奶虽然离开了我们,但我们对她的思念却是与日俱增。因为奶奶的教诲,我们幼小的心灵中就种下了仁义礼智信、温良恭谦让的优秀文化传承。因为奶奶的恩情泽被,我们整个大家族虽然没有大富大贵,却是忠厚传家、诗书继世、平安祥和。每逢新年、中秋、清明等节气,对奶奶的思念就会越来越重,愿奶奶在天之灵安好,希望奶奶能够经常在梦里眷顾,好让我们又能回到儿时,回到奶奶对我们的疼爱之中。